董志峰走了。家里的粮本上,6口人变成了5口人。粮本的最后一页,还标明着“儿童及学生粮食定量表”。一个孩子从婴儿时期到大学生,粮食的定量标准有10个等级。按照这个等级,一家人每月的粮食定量,加起来不过30公斤左右。余琦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一家人吃饭。
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消化快,消耗大。一个月,一个孩子只有5到10公斤左右的粮食供应,还要搭售30%左右的杂粮,孩子们总也吃不饱。为了孩子们吃饭不打架,余琦只好在家里实行“计划吃饭”。
按人口定量发下来的粮票不够吃,每人每月四两油,两斤肉,也很紧张。因为吃不饱,孩子们身体瘦弱,营养不良。
余琦想方设法找替代食品,除了董欣和董霞到地里捡豌豆苗以外,她将红薯磨粉做成粑粑,蒸胡萝卜,蒸苞谷,做糠粑,变着法子让孩子们多吃点,她自己却常常挨饿。杂粮热量低,口感不好,红薯吃多了会倒胃酸,孩子们吃了糠粑难得拉出来……
终于盼到了一个月一次“割肉”的时候了。一大清早,董欣带着妹妹董霞去排队买肉,余琦让她们把粮票本也带着,按计划把这个月的米,也一起买回来。
姊妹俩来到肉食品店,董欣跟割肉的师傅说:“师傅,请帮我们挑肥一点的肉,肥肉回去可以炼油,谢谢您。”看到两个小姑娘来买肉,割肉的师傅一边割一边说:“好嘞!多给点肥肉你们,回去好炼油。”董欣和董霞拎着一大块肉,闻着就感觉特别香,姊妹俩高高兴兴地准备去买米。
没想到,董欣一摸自己的上衣口袋,妈妈交给自己的一个月的粮票不翼而飞。没有了粮票,就不能买米,不能买米,就没有饭吃。董欣哭了,知道自己惹了大祸。粮票丢了,这可是一个月的口粮呀。没有粮票,一家人的日子怎么过?余琦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她知道,粮票是“第二货币”,比钱更加值钱。有钱没有票,什么都买不到。在海河城想用钱去换粮票,根本无济于事。
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米了。余琦煮了一点饭,炒了一碗萝卜炒肉。按计划给孩子们分着吃。没有想到,儿子董亮吃完一碗,还要吃。余琦破例又给他盛了半碗,很快,他就吃了个精光。面对就要底朝天的锅,小女儿董燕大喊:“妈,我也要加饭。”董欣和董霞显然也没有吃饱,只是她们懂得,妈妈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够给妈妈添麻烦……
一个月的粮票弄丢了,再不想办法,家里就要断炊了。怎么办?这个时候,无奈的余琦,想起了严涛。虽然自从上次自己就与他失去了联系。但余琦判断,带点钱去换粮食,严涛应该有办法。她记得,严涛工作的造纸厂,应该是海河40里以外的望江造纸厂。听说,望江造纸厂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国营造纸厂。
虽然没有准确的判断,但不能在家里等着挨饿啊。凭着猜测,余琦揣着一点买粮的现金,忐忑不安地上路了……
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朦朦胧胧。早上七点多钟,她已经走出了海河城。田野、村庄、丘陵还笼罩在烟雨朦胧的雨水中。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捡豌豆苗的人还不多,偶尔可以看到远处的田野上,有两三个人在地里捡豌豆苗。估计到了八九点钟,董欣、董霞她们,还有很多人也会来到这城外的田野上捡豌豆苗了。余琦着急赶路,这天有40多里路要走,她没有心思看这原野的景色。她必须尽快赶到望江造纸厂,因为,她还要去打听严涛在哪里。
雨,继续下着,如果雨下大了,天黑之前都赶不到目的地,她可能陷入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境地。她祈祷雨下小一点,甚至是完全停下来。这样,她在天黑之前,赶到望江造纸厂的计划就有保证。她不能想得太多,只能埋头往前走,走上一段路再抬头看一看前方,然后估算一下自己走路的速度。
这注定是艰难的一天。她甚至感觉,这一天,就是过去的几十年生活的写照。人生就像这眼前的路一样,起伏不定,弯弯曲曲,再难,也必须摸索着往前走,想得再多也没有一点意义,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走下去。她感觉,尽管自己的一生苦难重重,但她至爱的四个孩子,董欣、董霞、董燕、董亮是她的希望。她赋予他们生命,她希望孩子们将来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为了孩子,再难,她也要好好地坚持下去。
她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也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她奋力奔走,历尽艰辛,走过一条又一条泥泞的弯曲的小路,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望江造纸厂。天还没有黑,她开始打听严涛在不在这个地方。
因为找严涛是为了弄粮食。余琦不敢公开向厂门卫打听,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那些从工厂里走出来的人。
询问了几个人之后,还好,一位中年女人熟悉严涛。她告诉余琦,不知道严涛是否还在厂里上班。不过,他讨了一个媳妇,家就在工厂附近的工棚里,她可以带她到严涛家里去。余琦没有多想,立刻跟那女人去了。
她想到,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去,应该买一点礼品。可是厂区没有商店,还要到供销社去买,只好回头再说。
她们走了五分钟,经过一排低矮的宿舍,那女人指着靠近工厂水沟边的一排茅草房说,顶头那一家,门口有一堆石头的,就是严涛的家。
余琦忐忑不安地向严涛家走去。她不知道自己空着手,突然造访,严涛的老婆会怎么想。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走了一天的路,她实在是累了。既然打听到了严涛的下落,那也算是没有白跑这一趟。
她走到那个门口堆着一堆石头的茅屋前,木板做成的门,半掩着。她轻轻地喊了一声:“严涛在吗?”
片刻,门开了,走出一位身材瘦弱、五官端正的年轻女人。想必,这就是严涛的媳妇了。严涛的媳妇知情达理,明白余琦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严涛后,请余琦到屋里坐,等严涛回来。
天完全黑下来了,严涛才回来,见到余琦,他很是意外。余琦说明了来意,并且掏出自己带来的一点现金。
严涛告诉她,外面到处都缺粮油,而且抓投机倒把很严。不过,他让余琦放心,自己会想办法弄一点粮油给她带回家的。他让自己的媳妇赶快弄一点吃的,安排晚上余琦在家里与媳妇一起住下,他到朋友那去借宿。明天他争取早一点弄到粮食,让余琦早一点赶回去,他知道,余琦家里面有一大群孩子等着她。
余琦走了一天的路,已经筋疲力尽了。晚上睡在茅草屋里,她心里却一点都不踏实。睡到半夜,她就醒了。天快亮时,又蒙蒙眬眬地睡着了。这一次,她刚睡着就听到外面严涛的敲门声。
严涛的媳妇点燃煤油灯,打开门。严涛背着一袋粮食钻了进来。他让媳妇赶快做早餐吃,让大姐早一点赶路。他告诉余琦,这一袋粮食不算多,多了她也背不动,过些日子他再想办法带一点粮食到海河去。以后她就不用再往这里跑了,这路太远了,一路上太辛苦。
严涛说,虽然现在外面粮食很紧张,但他还会像从前一样,想办法再弄一点粮油送到海河去,让余琦和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
吃完了早餐,余琦匆匆地背上粮食赶回海河。一去一来,步行80多里路,这是余琦有生以来走得最远的一次。她的鞋子磨破了,双脚磨出了伤。贫穷和苦难之中,她只盼望孩子们早一点长大。
然而,不幸却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