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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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大山裏去,這山下的世界,我越來越應付不了。

自從老任拐走吳三妹,我的世界就蜷縮成一團,活像被卷葉蛾幼蟲吞吃的蜀葵葉子。我以前是舒展的,軟軟有彈性的,現在變成凝固和堅硬的一根棍。哪裏我都可以去,哪裏我都不覺得害怕,哪裏我都不感覺什麽,以至於我可以做養老院一個啞巴,不說什麽,不回答。這於我倒是好的。

我和吳三妹像鳥做窩那樣宿在一起,盡管瞞著我娘,也瞞其他人,心裏卻像春天花開夏天蟬鳴,簡簡單單,船到橋頭,削麵下鍋,沒什麽難處。心裏,妥妥帖帖。對於女人,我就是一股子溫熱的勁頭,吳三妹隻要一低眉頭,我就知道我的血又要滾沸一回。

老任砸了我的鍋,我沒熱乎勁兒了,整個人冷下去,好比發僵的麵團。

我想一大早就出發,回山裏去。我坐著飛機來,現在我可以走路回去。我什麽都不必帶,隻帶大蛋的皮。隻要帶上大蛋皮,我心還是安的。別人看我的時候,我可以把臉埋在大蛋皮裏麵。回到家,我先不去看我媽,我直接到山腳下恒源寺後麵山溪去,把自己脫精光,鑽進冰冷溪流……

我想起那些順流而下的日子。我仰躺在溪流上,頭朝後仰,故意把頭發都浸沒;我伸開雙手,伸直雙腿,猶如鎮上耶穌廟裏的耶穌釘在水流上,我知道水蛇和紅肚皮的蠑螈在我屁股下抬頭看我,我不在乎。我嘴裏往天上吐偶然濺進來的山溪水,任愚笨的七彩豆娘繞著我額角飛,停棲在我鼻尖上。我將繼續順流而下,我還是清潔的……

表舅找我來了。他穿著洗得一塵不染的褐色府綢短衫,下麵露出棉布褲子燙直的褲線,他袖管永遠潔白地挽起,頭發整齊向後梳,卻不抹油。表舅示意我跟他走,不要說話。

我默默走在表舅身後,思忖怎樣跟他說我要回山。表舅帶我走到竹林裏,就是他把我從大山裏帶來跟我說話的大青石那兒,他轉過身,吼道:“你要害死過媽媽嗎?誰讓你給他兒子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