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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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我表舅一份情。倒不為他帶我去找吳三妹,是為了他回來路上一字不提吳三妹。他讓我坐司機身邊座位,他坐後座。一路上,他都沒說話,有時候發出輕輕的呼嚕聲。

我看路邊紅紅綠綠的燈火,山裏的夜沒這些,隻有螢火蟲。反正,有些事情我忽然不怕了!我摸到大蛋的皮,在大蛋皮上輕輕撫摩,我現在從大蛋的皮裏頭出來了,不需要再鑽進去。我是我自己,我如果做點什麽事出來,不需要問別人對還是不對!

不過,回到金鶴院裏,我變成一個懶洋洋的人,渾身不得勁,連動一動手指頭也不太願意。我把自己關在小閣樓,什麽都不打聽,什麽也懶得知道。我像一隻永遠在爬山路的大黑蟻,突然停下來,六隻細細腳,像鋼釘子生進泥裏,不動了。

我懶了,懶得連腦子都開不動。譬如我想娘,腦子就停留在“娘”這個字上,頭殼裏沒場麵,一片空白;我想吳三妹,臉首先抽筋般一笑,笑我自己,然後就在“吳”字上卡殼了,好像那個電視機壞了,隻播放一張僵笑的照片。

我胸腔裏頭好累,我沒咳嗽,應該不是毛病,是單單累了。我看著過媽媽差人端來的飯菜,一點兒胃口也沒,好不容易長出的肚腩鬆鬆垮垮癱在那裏,醜得像豆腐!

我沒法在閣樓待下去,這裏氣悶,我睡也睡不著。我翻出窗戶,鑽進斜頂下夾層,抱膝蓋坐洞口,看見藍色天白色雲。

我計算自己年齡,懷疑自己比這年齡老很多。我覺得年紀真都活狗身上去了,我特別不願意回想過去,過去不值半張粉紅錢。

我突然害怕自己做錯了事,我跟著表舅跑出山來,為的是啥?把殘廢老娘就那麽一丟,我怎麽丟得下?

山,不在眼前了,卻一夜夜藏在夢裏,我從不曾夢見山外頭的事情,閉上眼,就回到山,在樹下在溪邊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