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字體:16+-

這個秋涼如水的長夜,我躺在**,沒夢見山裏老娘,沒夢見吳三妹,卻夢見了一個奇怪的死人:我爹。

爹是一下子從我的日子裏離開的,我其實好多年都沒反應過來。

他死了,被大野物抓碎了臉。能被人發現,從林子裏抬出來躺進鬆木棺材,安安穩穩躺進祖宗墳地,有我媽和我去燒紙,夠福氣了。我一般不去想他,偶爾聞到一種奇特的煙葉味,我會特別特別想他一陣子,那是他的煙袋留給我的記憶。

夢大概上半夜就來了,我在山溪裏翻軟石逮紅蠑螈,爹突然從竹林裏鑽出來,煙袋吊在嘴上,長了很長的胡須,嗬嗬笑一聲:“駕牛,好久不見你!”

我抬起頭,柔情充滿了我的胸膛:“爹啊!你去哪啦?怎不來家?你愛吃的臘肉我們都舍不得吃掉!”

爹吸了口煙,煙霧從他鼻子嘴巴耳朵眼眶一起噴出來,青白白,好玩得很。爹說:“身不由己啊!駕牛!我連翻個身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心酸,眼淚流下來,落在手裏紅蠑螈背上,淚珠哧哧幾聲,變成了蠑螈背上的尖刺。我問爹:“爹,你現在在哪裏?兒可以為你做些什麽孝敬你?你開口啊!”

爹歎口氣,又深深吸他的煙袋,那股熟悉而催淚的煙葉味道咬住我的心,煙霧像村裏炊煙從他七竅噴射出來,在頭頂結成一個白葫蘆,爹騰空而起,縮身變小如一隻蜂子,他鑽進葫蘆,隻露出自己頭,對我說:“兒啊!聽爹一句勸,別去山林裏打獵,實在要去,別獵猴子,更別嚐猴子肉!記住啦?”

我答應著,想同他多說幾句,他卻一聲長歎,人直接落進了葫蘆,登時連葫蘆也不見了。

我在養老院小閣樓**驚醒,想著夢裏的爹,淒淒慘慘地起來,朝窗外望望,淩晨三四點,萬籟俱寂。

我裹自己在溫暖被窩裏,想了爹很久。爹是個苦人,爺爺沒給他留下什麽,算是沒根基人家。他和我娘的親事也沒什麽聘禮,是拿他妹子換的親。他生了三個孩子,隻活了我一個。家裏的吃食穿戴,茅草屋的翻修,逢年過節的節禮,都是他帶著一管舊火銃三個繩套,日裏夜裏鑽野嶺子獵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