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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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爹的同時看見表舅,這讓我心裏生出一絲自信。盡管我沒作任何猜想,這仿佛就該是故事本身的紋路。

表舅是種力量,表舅也是一個謎。我從來沒權利要求表舅解釋我那些漣漪般泛起的疑問,不過,我明白,很多答案都在他幹瘦的身體裏藏著。

爹老得超過了我的想象,還好我首先瞥見的是他的背影,若先看他臉,我幾乎認不得。他嘴裏有一股我不熟悉的煙草味道,他的牙已全部黑了,壞透了,蛛網似的皺紋刻在臉上,像蒙著一層透明而深刻的網。爹在網子後麵端詳我,他喉結上的皮已經蠟一樣的了……

“兒啊!”爹渾黃的淚珠瑟瑟落下,“我不得去見你啊!”他逮住我手,砂紙樣的手掌在我腕子上摩挲,“兒啊!我是活死人呀!”

表舅沒任何攔阻我爹講故事的意思,他拉開門,對著走廊喊叫了幾聲,那個底樓住著的傭婦送來了茶水和麵餅。爹盤腿在**,表舅拖過高背椅子端坐,我蜷在躺椅頂端。

“兒啊!看見你我舒心啊!”爹讓我吃餅喝茶,“我自己作孽,怪不得別人。”

他絮絮叨叨顛來倒去講了他自己的事情。為不耽誤工夫,還是由我子代父勞來轉述吧。自從一號樓給我上了文化課,我駕牛也算是小半個講得清人事的知識分子了!

我爹一直在山裏打獵,靠山吃山,除此外毫無別的本領。我娘從無半點怨言,自己在屋頭周圍和我家祖傳的幾畝水田裏種糧種菜,拉扯我。

可我爹越來越好逸惡勞,在家的時候,他抽水煙吃臘肉,不肯下田去。有時候有人還換給他幾把大麻,抽了更受用,哼哼唧唧消磨日子。

臨到進山打獵,他倒是萬事仔細預備的。體貼家裏窮,他隻帶些幹餅鹹菜,肉食靠自己現逮現吃。往常山裏野物不少,他張網羅下絆子,總虧待不了自己嘴巴。有時候碰見山窪裏頭過來的獵手,他還要拿野物換人家好酒,一起點篝火,盡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