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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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麽說,我得承認自己是山裏人,弄不懂山外頭那些人的心腸。住在山裏,就有四季,四季一年輪一年。我們記老話,明節氣,就能幹農活、獵野物,過日子,萬事明擺在那裏,隻恨力氣不夠用。至於腦子,那總是閑著的:看雲,遊湖,要動啥歪腦筋?

黃院長跌跌撞撞趕到院裏來,她圓臉變長臉,灰了一多半。她不肯認表舅簽的字,施教練和他男老婆逼著表舅,表舅拉上我當和事佬,我們幾個就在黃院長雞籠子樓的辦公室裏耗上了……

看上去,這幾個人個個都病了:黃院長用手掌揉麵孔的老習慣都停了,她幾乎已是個癱子,嘴歪著,往外掉口水,手托條手絹,接在嘴角上;她原來賊亮賊亮的眼,現在好半天才轉動一下,發出死魚的暗光;我表舅拄著拐杖,哼哼唧唧不太愛說話;施教練新近軟趴許多,臉上長出了哭相;倒是他男老婆,蒼老些,不過聲音還渾厚,像是個有主意的……

黃院長抽泣了好半天,搖著顫巍巍腦袋上的亂發:“養老會所是我的,我夫妻倆靠它養老……”她大舌頭,大家得仔細聽,才聽清她咕噥:“沒錢了!沒錢了!一輩子的辛苦,讓強盜搶了!”

施教練哼了一聲:“不義之財!”

施教練的男老婆接口:“可以說還謀財害命,有命案在身!”

黃院長半天沒言語,突然“哇”一聲號啕大哭:“都是發小,這樣子搶劫我!”

表舅咳嗽起來,彎下腰,右手轉到背後,捶自己腰眼。

施教練站起來,伸出兩隻拳頭,凶得像隻老熊:“都是發小?你拿我們當畜生育種呢?”

黃院長忘記了自己才中過風,她支起身子,滿眼虛火:“說啥呢?你有證據?拿證據給我看看?”

表舅難過地歎息一聲,手撐著額頭,低下臉去。

施教練的男老婆低沉地歎口氣:“知道你壞事幹盡要賴賬,我們還是留了點證據的。”他伸出手,把一個信封放茶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