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全二册)

第九章 平山阑槛倚晴空 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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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正在龙凤榻上辗转难眠,听闻杜贵妃有“重要军情”便坐了起来。吴才人忙爬起来,拿丝绦在腰间系了,下床给贵妃行礼,一旁侍茶。杜贵妃跪地,莺声呖呖道:“臣妾冒昧打扰,还望官家恕罪!”

赵构皱眉,伸臂道:“贵妃,起来说话。”

吴才人给杜贵妃打坐,给赵构和吴贵妃斟茶已毕,一旁坐了,只见杜贵妃抹着泪道:“金兀术兵临城下,官家派家兄与张浚拱卫建康。家兄虽有小败致金军渡江,但到底在钟山拦截了金军。”见赵构颔首,杜贵妃接着道,“家兄欲趁金兵远来、立足未稳之时力歼,那张浚却不配合联兵。如今军情千钧一发,家兄无奈连夜回城,祈求圣裁。”

赵构贼亮的眼珠转了几转,忙唤进来王继先拟旨,命御前呈旨官送往钟山、卢龙山。未几,便接到张浚回书:

金兵劳师远征,锐气正盛,前有宋军,后有长江天险,利在速战,此时交锋,必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我军占据形胜,辎重充实,利在坚守,且等冬月,大雪纷飞天气,金军衣被单薄、粮草用尽、军备不足、士气衰落之时发起总攻,必会一举击败,大获全胜!

晚风肆虐,隆祐太后由宫娥扶着进入芬芳殿里,赵构、杜贵妃慌忙行礼。孟太后两鬓染霜,面色笃定、慈祥,笑幽幽地将李清照的奏折递给王继先。王继先呈给赵构,赵构低头阅读:

金兵劳师远征,不服江南水土,又有思乡之情,前有宋军堵截,后有长江天险,利在速战。今我军据险,利于坚守,若轻易出敌,正合敌意。应避其锋芒,耽以时日,金人见我大宋地大人多,民心不死,难以吞并,必生怯战之心,将有内变,因而乘之,或可不战而自戢。要在成功,何必务速?今江南江北诸道征兵,尚多未集,请姑且待之。待各路勤王军队陆续聚集,敌将自溃之时一举击败,驱之江北!建康乃江南首府,江左形胜之地,若能保守,可攻东南,可控西北,可领江浙,万不可轻易失去!故我军宜守要隘,不可退走。

王继先又呈上一折:“这是韩世忠的奏折,他正在江北聚集人马,欲斩断金军后路。”

赵构目光一亮,忙打开细看:

金贼残虐,失尽民心,势已日蹩。韩正聚集江北之师,以断金辎重供应线,到时天寒地冻,贼无冬衣、粮草供应,则必内溃。各地招募之师和各路勤王大军俱未到达建康,建康大兵,惟宜固守,不可轻出!

王继先又呈上赵鼎的上书:

建康险要之地,屏障江南,固守为上。待气候恶劣、辎重紧缺之日,我军可一举击贼,驱之江北!陛下切勿为闲言所惑!

杜充上书:

张浚拥兵自重,拒绝联军、攻贼于无备之时,驱之江北,恢复要地。按兵不战,欲待贼自溃,只恐坐失军机。浚之心计,充所不解。倘旷日持久,金从无备转为有备,宋军迁延,或无成功之绩。国法俱在,充不敢徇也!

赵构看得眼花,想得头痛,揉揉鬓角,离了御案。

杜贵妃奏道:“张浚一直不肯联兵歼敌,是何道理?两军相接,贵在士气。今日不出战,明日不出战,劳师费财,难道要坐等贼散?真是笑话!这样岂不叫金兀术小瞧了?认为我大宋害怕他们。若叫金兀术摸着底牌,岂不更加厉害?”

不待赵构答话,隆祐太后凝重道:“杜婼,后宫不得干预朝政。”

杜贵妃朝太后冷冷道:“不得干政?太后难道不是后宫之人?”

隆祐太后站起来就往外走,一甩衣袖道:“罢了,我不与你理论。”

月是浅浅的一弯,如水银般倾泻在雕花窗上,将整个神霄宫都覆盖了,如梦似幻,烟水迷蒙。楼阁如山峦般连绵起伏,重叠不绝。

王继先带着侍卫,押着一个宫娥从大殿门口走过去。那宫娥拼命地挣扎,狰狞地狂吼:“放了我,放了我!你这断子绝孙的东西,你们就要完了,还这样作福作威!”

赵构面色一冷,拔出利剑追到廊下。只听那宫娥惨叫一声,双手齐断,躺在地上翻滚哀号。众宫娥太监悚然,纷纷避开。杜贵妃拿出雪白的帕子,眉目温柔地为她包扎着,伏在她耳侧,轻声说道:“难怪你只是个宫娥,原来你,太不识大体了。”

那宫娥冷笑着看她,疯癫般地道:“不会太久了,不会太久了……你们!”

杜贵妃黛眉轻挑,正欲说话,却见那宫娥忽地站起来,一头撞向廊柱,霎时间玉山倾倒,一地狼藉,凄厉的尾音回**在空中:“杜婼!贱人,你们兄妹都不得好死!”

杜贵妃目瞪口呆,手捂着唇,好似不相信一般:“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夜风吹尽了一片血腥。杜贵妃只觉寒冷,周身上下冷入骨髓。赵构微微招手,王继先过来禀奏:“不过是长得体面些,被刚才回来的杜帅宠爱了一回,不识抬举的东西,没的污了皇上和贵妃娘娘的眼目。”

赵构仰头大笑,大步向着黑沉沉的宫门走去。

对于张浚、赵鼎、李清照等人的奏折,赵构不以为然,只听信杜充兄妹的,一再催战。

三日后,张浚与杜充联军,向金邀战,商定以号炮为令,两下兵马杀向金营。这天凌晨号炮一响,张浚率部朝金营杀去,杜充却率部逃跑,走至半道,岳飞带着岳家军愤然脱离,回头与金兵缠斗不休。李迒也于半道脱离,料知杜充撤兵,建康必危,带着亲兵卫队,追着木易及他的义勇团,向建康方向奔逃,路逢赵鼎、张浚的军队,三下里聚合,欲返回杀向敌阵。不想走了一程,附近的几个山头冒出一拨拨伏兵,看人数足有上万,李迒回头看看,却不见了张浚及他的军队。

赵鼎仰头看着从各处山头上出现的金兵,忍不住笑道:“这下可好了,俺老赵一心杀敌,这会儿倒要想着怎么逃生了?”

木易却轻松地笑了笑:“围滩易围山难,更何况是包围我等?”

李迒沉闷道:“都火烧眉毛了?师傅还有心说笑。”

木易忽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形图,四下看看,胸有成竹:“这个地形图,是一位义士所赠,我已看了几个月,记得烂熟。”

李迒、赵鼎惊诧道:“难怪我们被你带着跑。”

木易指着附近茫茫苍苍的山脉道:“那义士生于建康,十岁起就随祖父看遍江南山水,还在祖父的指导下绘了附近各山舆图,大到主峰、峡谷,小到山洞密道,这图上都有详尽备述。我常将义勇团拉进这山里操练,所以知道这座山里有一条路可绕到山下,还有一处道路从山西北直穿山东南,可直达建康!”

“那我们就走后一条路。”李迒双睛骤亮,看看金兵们已经试图顺着崖壁攀缘上来,抬手投出数枚石块,射死数人,“要走就快走,等下金人聚齐,就走不了了。”

木易却有犹豫之色,半晌道:“李迒,你和赵大人一起,走绕出山脉直达建康的那条道路。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我该走另外一条道路。”

“你要走的那条道,是想引开金人,出来后离建康不远,但很危险是不是?”李迒着急道,“你和赵大人走那条道,我负责引开金人。”

“不行!”木易截得干脆,“不熟悉道路,那条道你们未必走得过去,只怕是白白折损人力。你们第一时间赶往建康,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不必救我,保存实力,立刻赶往建康救你姐姐他们。”

“师傅!”李迒神情纠结,“我不会借你的人保护自己,却叫你一个人去独闯危险。一起走第二条路,一起走!鬼挡杀鬼,神挡杀神!”说着,攀了树木就往山上爬。

木易扯住他道:“瞧,迷路了吧?方向错了!”

李迒和赵鼎只有跟着木易走,不久,就遇上攀绳而下的几个金兵。

在这里只叫兵器说话,木易一枪斜出,杀人断绳,一串的金兵栽了下去,惨叫声很快被风声淹没。

一盏茶工夫后,木易李迒赵鼎的人爬上了崖顶,金兵却已冲了过来,一些人在远处呐喊:“四太子有令,斩宋将人头者,赏骠骑将军,黄金千两!”

李迒、赵鼎拔剑,木易举枪,亮光闪起,金人的头颅、手脚乱飞,倒下去的尸体堵住了山道,鲜血染红了草木。木易在前,脚下踩着尸体,一路厮杀。李迒、赵鼎等人跟在后面,挡住了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

“爬过这个山头,有一片密林。”木易边走边指路,“密林里有很多猛兽和蛇,过了密林还有一段沼泽,我也说不清具体方位,大家要小心绕过去。过了沼泽,假如一直没被金人追上的话,可左拐进入一个隐蔽在藤蔓后的山洞,再从那里一路往下……”

木易突然住口,看到前方山道上闪现一群包抄过来的金兵,便随手抄起石块砸了出去,李迒及义士们接着效仿。金兵朝他们射箭,许多的箭被反射回去伤了自己,便纷纷躲避。

木易引路往前走了不远,却遭到两面山头上的金军夹击。双方激战,天地都被血色染红。不消片刻,李迒、木易等人都打红了眼,射光了弩机中的箭羽,便抡着几十斤重的弩机当锤子,狠狠砸向敌军的脑袋,接二连三地将敌人砸得脑浆崩裂。双方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仿佛整个山野都陷入了殊死搏斗,惨叫声、哀号声连绵不绝。

惨烈的厮杀持续了一炷香之后,交战声逐渐稀疏,渐渐平息。无论赵鼎还是李迒的护卫士兵,全军覆没。无论负伤的还是俘虏的,反抗的还是投降的,全遭金人屠杀,不留一个活口!鲜血染红了一条小溪,在山坳里静静地流淌着,血腥味扑鼻,直到被冻成了血块。

眼看宋军占尽劣势,却又似天不绝宋。被十几个金将包围的木易双腿一错,旋身飞起,神奇地将刺来的十几柄长枪齐齐地攥到手中,再猛力一抡,前后左右的金将统统跌了出去,乱七八糟撞在一起,满地翻滚呻吟,还有些撞进狩猎的陷坑,金兵们便潮水般地退却。

木易一拉李迒,又朝赵鼎道:“快走!”

无数的人影如群鹰掠起,直奔半山腰里的那处密林,小心地绕过沼泽地段。金人在后面紧追不放,穿过密林却陷入沼泽。

附近的山头上都有金将在指挥,金兵们自树木山石后现身,箭雨一层层地朝宋军射来。

木易、李迒及义士们一路奔跑,边跑边接箭,攒了满手的箭之后便反射回去,每一反射必有一大拨金人中矢。

木易朗声大笑,带着众人朝前狂奔,一路寻找那隐蔽在藤蔓后的山洞。

隐约间听见箭矢破空声响,那声音极其凶猛。木易忙扯李迒,李迒被扯得一个踉跄滑出好几步,只听啪的一声,一支狼牙箭落入他刚才即将走到的地方。李迒暗叫好险,抬头望去。

侧面一座山峰上,金甲的大将持弓而立,隔了那么远,依旧能感觉到他的阴险,目光森然,霸气。他身后是错落有序的将士,一排跪一排立,手中长弓,背上背囊里都是形状古怪的兵器。

李迒面色冰冷,沉声道:“好准的眼力,好强的力道。”

这人不仅膂力非凡,而且能算准行进速度,将箭提前射入将要到达的地方。若非木易机警,李迒难免会受伤。

“这就是金国四太子金兀术。”赵鼎声音沉静,“他是金将精英中的精英,擅长追击、刺杀,和单人对战,宋军中能战他者,凤毛麟角。”

木易面色冷肃道:“我倒想会会他,叫他见识下满地找牙的滋味!”

赵鼎急道:“不可逞强!杜充、张浚等人均已败走,咱们保存实力,回去守城,便是保住大宋一息余脉,快走吧!”

赵鼎的话,李迒都不得不听,木易也挂念着李清照的安危,便抢先带着众人去寻找山洞。

半空里射来无数利箭,在空中连成一线,在他们身旁追击,地上、树上都插了齐刷刷的箭羽。

李迒冷笑一声,取箭射回。早在汴京保卫战时,他便善于使用神臂弓、床子弩,臂力无穷之大,此时接连几箭射出,直直地飞向站在山头上的金兀术。

金兀术可非等闲之辈,他天生神力,胆识过人,猿臂善射,善于用兵。他冷然举弓下劈,李迒的箭倏然间转了方向,击到半山腰的一棵棠梨树上,满树的叶子都被震落。

李迒一群人往前走着,找不到地形图中标示的山洞,却见前方又是一座极其茂密的林子,层层叠叠的枝叶挤在一起,遮天翳日。

众人一进林子,面前便飘**着积年腐叶和鸟兽腐尸的混合气息,恐惧的味道暗沉沉地压来。李迒领着亲兵卫队在前,劈砍着藤蔓和荆棘,脚下突然咯吱一响,他抬起脚来,看见被踩碎的是腐脆的人头骨骼,不由吓了一跳。

木易瞥了一眼那被踩碎的人头骨道:“被那金兀术一闹,想是急切间走错路了。”四处环视,神情迟疑,用手指去,“这林子叫黑风林,那山洞好像在林子的那边。据山民们说,平日来这林子里狩猎的人,大多都死于非命。可能里面还有猎人们挖的陷阱,大家千万要小心。”说着,挥枪挑开一团纠缠的刺藤,突然厉喝,“谁?”

从一棵盘根错节、冠若华盖的大榕树后闪出来一个山民,肮脏的棉裤棉袄已经看不出颜色,五官堆挤在一张瘦小的脸上,他抱拳为礼,神情畏怯道:“小民从平江府逃过来,在此打猎为生。这山上都是金人,不可硬碰,小民愿为诸位引一条直通建康的密道。”

李迒、赵鼎望望身后的千余人,目流狐疑,木易却上前一步,抱拳道:“请问小哥如何下山?”

那人指指林子左边道:“那里有一山洞,乃山民们子孙相承所挖,为躲避野兽所用,可直达建康北门。”

“好,带路!”木易眉宇顿开,暗自庆幸,道着谢,与李迒赵鼎一众,跟着那山民朝林子外走。千余人的队伍没有任何人声,只有风吹树叶飒飒作响,伴着清脆的鸟叫声。

江南细雨,一派迷蒙水色,仿佛这一场战乱,也都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夜半下了雨,冷冰冰地浇在建康城外的战壕里,雨打在尸首上,激起一层轻雾。土地已经变成褐色,鹰鹫围着尸体盘旋,欢快地享受盛宴。伤病员们在尸海里哀号,像迷途的野兽发出悲伤的泣吼。

黄潜善知任建康太守,闻变逃跑。木易带着几百名义士,李迒、李纲、赵鼎各带亲兵卫队,协助建康宣抚使陈寿光、户部尚书李棁、通判杨邦义守在城头,以箭矢、滚木、礌石、灰瓶、炮子袭击金军,并以神臂弓床子弩射向敌群,打退了金兀术的一次次进攻。

金营鸣金收兵,守城者得以喘息,将士们也不顾衣袍浑湿,或依在城垛旁吃干粮喝水,或伏在战车旁歇息,也有的实在累极了,坐到地上便呼呼大睡。

李迒抹了一把汗,对一旁远眺的木易抱拳道:“官家正在南迁,请师傅回去,协助姐姐他们随驾南去吧。”

赵鼎的脸上都是烟灰,抖抖被汗水和雨水湿透的战袍,对李迒笑道:“城里还有你的家眷,木易英雄留下,还是你回去吧。”

见李迒迟疑,木易看看附近的义勇团义士,催道:“有我等在此守城,你只管放心去吧,招呼好两家人,到了临安,别忘了来信。”

“那好,师傅珍重,赵大人珍重!待李某送走家眷回来,再与你们并肩战斗!”李迒盯着木易看了良久,又看看赵鼎的两鬓银霜,不由红了眼眶,将心一横,噔噔噔地走下城楼。

赵构带着后宫、侍从、朝臣,由三千禁卫军保驾,仓皇出了神霄宫。好在雨很小,时断时续的,遮蔽不了视线,阻碍不了行程。

赵构一行刚刚走出一里地左右,杜贵妃忽然跳下马车哭着折回,说是有贵重之物忘在宫里。赵构在后面喊着,她完全不听,刚走了一段路程,却被黑影里飞出来的数支箭羽射死。赵构在车上看得五官扭曲,狠狠抹去眼泪,也顾不得收尸,下令去建康南门,直奔临安。

李迒在细雨里抹去满头汗水,带着亲兵打马飞驰,老远望见别院门前一片扰攘。纷乱灯影里,李清照、颜蓉领着李方、李圆、孙玉夫、赵士程坐上了一辆马车。绿杏和丫鬟们各带细软另坐一车,另有十来辆车上放着家当、金石等,赵真等下人各驾一车。

众人惶急无话,且跟着李迒直追圣驾。所过处皆是哭泣奔逃的百姓,携儿带女一路仓皇。路上都是被遗弃的衣物、食物,鸡鸭牛羊四处乱撞,一只小狗奔逃着命丧车轮。井边丢着木盆木桶,池塘里惨草枯荷,水上漂着艳艳的帛锦。李迒的队伍接近南门时,遇到范宗尹带着自己和赵鼎的家眷赶来,乱哄哄的一队车马,思诚存诚的家眷也陆续赶到。数队人马先后出了南门,已远远望见赵构的队伍,便有序地追去。后面紧跟着无数的百姓,撒下一路哭喊、斥骂、埋怨声。

人群慌乱失措地拥出城来,如被暴风卷起的落叶。而李清照的马车正处于漩涡的中心,如被一往无前的洪流冲撞着,数次险被漩涡淹没。撕心裂肺的哭泣响在耳边,悲伤、恐慌的眼泪洒在车上。

两个大人四个孩子的马车很挤。颜蓉抱着李圆,车座前面的矮凳上坐着李方。李清照揽着孙玉夫,赵士程蹲在旁边矮凳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东倒西歪。孩子们倒是不觉难受,反觉有趣。

马车像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好像随时都会被波涛卷走、淹没。李清照这两年畏寒怕冷,此时直觉得冷透骨髓,冷凄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到了许多背着包袱、拖着儿女、衣着褴褛的百姓。恐慌、辛苦、疲惫、悲伤、怅惘,各种不同的表情雕刻在他们的脸上。有的人打着伞,许多人直接暴露在雨水里。李清照像是突然跌进了万丈冰潭,颓丧绝望到了极点。

密密麻麻的人流看不到首尾,套着牛马的破车上装满了大箱小箱,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响。一个彪形大汉在挥鞭驱赶着牛群马群。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抱着哇哇哭叫的孩子,在凛冽的雨雪中解开衣襟喂奶。一个汉子挑着扁担,一头担着两三岁的孩子,一头担着萝卜和红薯。孩子头上顶着大得不相称的斗笠,见孩子哭了就丢给他一个萝卜、红薯让他啃去。

逃亡的车队缓缓出了城门,一直走到晨光笼着四野,雨也停了。李清照的马车在沙石路上剧烈颠簸着。四个孩子俱已东倒西歪地昏睡,颜蓉揽着一双儿女也在打盹。李清照不时回望后面的车队,怔忡、悲咽了好久。她轻轻挑起车帷,一阵寒风便扑了进来。孙玉夫在梦中哆嗦着喊冷,颜蓉睁开困倦的眼睛,打着哈欠问道:“姐姐不困么?走到哪了?追上官家的队伍没有?”

李清照抹着眼角道:“此处离建康大概五十里地,已与官家的队伍接尾。李纲大人的家眷追上来了。也不知赵鼎大人和木易在城上如何?”

颜蓉望见自己夫君在前面走着,心里便觉踏实,隔着车窗向后看看,对李清照道:“应当无事吧,姐姐别太操心了。”

逃亡的队伍十分庞大,另有三三两两的朝臣携家眷追来。忽一队飞骑越众追来,李清照借着朦胧的灯火定睛看去,不由变了脸色,忙推颜蓉:“怕是城破了!你看,那不是木易兄弟,赵大人,李大人么?”

一想着城破,两人心上俱起飙风,那种痛竟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木易和李纲、赵鼎先后打马越众而来,后面紧跟着邹渊、邹润带领的义勇团义士。

待他们赶上来,李清照忙问建康如何。木易道:“我们在城头拼命,打退了金兀术一次次的进攻。那建康府守臣陈邦光、户部尚书李棁却开城迎进金军,通判杨邦义拒降,被金兀术杀害。我护着二位大人杀出城来……”

李纲和赵鼎俱是满面感慨:“若非木易英雄,我等命休矣!”

木易回望长长的逃亡队伍,语气悲沉:“金军新得建康,惧怕反水,如今正在屠城,坚壁清野,杀死了好多百姓。”

“若等建康安定,兀术必会追赶御驾!”赵鼎声音不大,却有着震耳欲聋的效果。风声肆虐,夹着落叶纷纷,众人脸色俱很难看。

李清照怆然回望,听萧索的风送来一片哭声,悲哽道:“太可怜了。”

逃亡队伍直走了一天两夜,饿了以干粮充饥,渴了随地取水。皇家车队由两班人马轮流昼夜驾驶,片刻不怠。大臣们的车马夫困得实在不支,有的翻进山涧,有的马死车毁人亡,也不敢片刻迟滞。大量的百姓队伍被渐渐抛后,越抛越远。

车队经过一座蔓延起伏的大山时,正值**雨连绵。车辆难行,骡马累得浑身冒汗,只有稍做歇息。赵构、隆祐太后、吴才人等分别由宫娥太监搀扶到一旁,头上擎伞,拉了锦幔蹲着方便。宫娥、侍卫、士卒等也都十万火急。孟夫人王美艳的马车紧跟着后宫队伍,丫鬟扶着她走到岩石后蹲下。少顷,归队者或披着蓑衣或打着伞站在雨地里,乌泱泱的一大片一大片人,在山林里、山道上逶迤了很远,远望像数不清的奔波蝼蚁。

李清照的马车此时正居队尾。她疲惫不堪地靠在车上,左右安抚着依在身边的孙玉夫、赵士程,心里的愁闷像响在车顶的雨声一样悠长。

颜蓉刚一掀开车帘,雨水便往脸上飞溅,举手抹了一把,见装满金石的车辆,在远处的雨地里静默着。车左右都是乱糟糟的人群,打着伞,披着蓑衣、麻布,几乎分不出尊卑贵贱。

建康之战,木易串联的几百名绿林义士或走散或战死,剩下的合并义勇团原有义士,也仅不足百十,跟着木易混在人堆里,任凭怎么拥挤,都不离车太远。

殿后的李迒牵着马站在路边,回望雨幕下的人群,蓑衣下的袍角已被泥水湿透。探马落汤鸡一般跑来,屈身禀道:“大人,此山叫莫干山,方圆数百里,是通往临安的必经之路。山左边和半山腰都是民居,百姓们听说金兵要打过来,多已逃亡,可在此避避雨再走。”说着,指向雨幕深处,“山右边有几个相互贯通的大山洞,乃山民开采、预防匪兵。山洞里各有无数溶洞,大概可容几千人马。”

“甚好!”

李迒忙去前队禀报,挤了很久才接近赵构的车驾,问可否在此休整。赵构神情犹豫,李纲赵鼎等人皆道不妥。只听赵构一声起驾,李迒闪身道旁,看着车队徐徐在雨地里蠕动。

队伍前行了半个时辰,李迒在队尾微微收拢蓑衣,一向柔韧的脸上爬满烦恼的乱丝,雨水形成帘幕向脚下滑落。一匹马冲破雨幕而来,那探马浑身湿透,翻身下马,紧急禀报:“金兀术已追到五百里开外!”

“再探!”

李清照打着伞,登上一块突兀的山石,看着圣驾队伍在山梁上渐行渐远,伤痛在无休止地撕扯、蔓延,脸上泪水和雨水纵横交织,侄儿李方稚嫩的童声响在头顶:“姑姑,你也随驾走吧?要被金兵追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们快走吧。姑姑带了这么多金石,会拖累人的,在此暂避贼氛,后会有期。”

“姑姑,我们舍不得你,怎能叫姑姑孤单单地留在这儿,呜呜……”

“怎么会孤单呢?这儿还有隆祐太后及孟忠厚大人一家,这么多人呢!太后的护卫都指挥使杨维忠也在这儿。另有立了战功的伤病员和他们的家眷、病弱的后宫人员,还有没有掉队的百姓。我们不拖后腿,你父亲挑选的精壮骡马、车夫,会保着官家快速前进,远离贼氛。你们随你父亲母亲去了,路上要乖乖的,要听话。”

黄昏时分雨声依旧,木易带着义勇团绕向大山右侧,边走边低头寻找,果见一片葱茏的灌木丛后,隐着一个溶洞。几个义士进去查看后道:“果真是个很大的溶洞,完全够用。”

木易朝那山洞望望,沉声道:“走,快回去禀告夫人。”

李清照得到禀报,忙请示隆祐太后移驾,命木易等人将马车停放在溶洞附近的密林深处,马儿牵进山洞,免在外面闹出动静。她自己引着隆祐太后、王美艳夫妇等人进入洞口。他们的侍从、侍婢各带干粮、行囊,蹚着泥水随行。太后的护卫都指挥使杨维忠带着部属跟在后面。再后面跟着大队的百姓,由义士们引着,从南北两个洞口,络绎不绝地进入山洞。

亡命奔逃,也实在顾不得许多规矩,侍从们草草地在山洞里安置妥当。

所谓的安置妥当,也不过是隆祐太后的随驾侍卫们弄了木块作凳、石板为桌,放在洞中较为妥当的位置,供太后使用,又临时搭了帘幕,一防拥挤,二防吵闹,三防骚扰。

山洞口的水声哗哗地响着,像是永远不会止息。难民们的队伍走在最后,流水一般地进入山洞。木易和赵真带着义勇团的义士,向另一边的山洞里抬着箱子。李清照从洞中出来,和绿杏各自擎着油纸伞,催促百姓们行动快些,待百姓们全部进去了,主仆们才跟着进去。

山洞的南北出口相距数里,从空中隔开它们的是大片的丛生灌木。从里面隔开的是几块巨大的石壁。石壁间有较小的溶洞,不能过人但可以望见彼此。山洞里充斥着暗晦的味道,从洞口射入朦胧的光线和丝丝冷风。地上的蒲草、粽叶、烂席、破褥,都被人颇为珍惜地占着。树枝、竹竿、破被单架起数道围墙,可供过路男女在此睡上一觉。木易带着义士们,在溶洞里寻了许多人和畜生的白骨,燃烧取暖。李清照和绿杏拿了胡饼、羊奶请隆祐太后、王美艳夫妇食用。大家各自喝了,唯孟忠厚推辞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自能撑上一会儿。”

百姓们也在吃干粮喝水,孩童的吵闹、婴儿的哭声十分响亮。

隆祐太后坐在岩壁前的木板上喝完羊奶,看看分散在附近的百姓,面带恻隐,微微叹息。

孙玉夫吃完胡饼喝完水,见小兔子在兔笼里唧唧唧的,便从口袋里掏出菜叶喂兔。

赵士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嫌累赘。”

孙玉夫从兔笼上方的缝隙里递进去白菜叶,小兔子仰着头欢快地吃。孙玉夫盘腿坐着,将兔笼放在腿上,朝赵士程瞪眼撇嘴:“我的小白兔,关你什么事?你才是累赘呢!”

这下两人为兔子吵起来,甚是聒噪。李清照喝止他们,心情阴沉晦暗得仿佛被锈迹啃噬的铁器,麻木沉闷地应对着时光的流失。

隆祐太后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喝了冷的羊奶,便觉胃里难受,止不住作呕起来。

王美艳朝那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宫娥埋怨道:“也不知道将羊奶热热,就知道偷懒。”

李清照请罪道:“都是我的错,别责怪这孩子了。”

隆祐太后以帕捂嘴片刻,满脸温厚道:“是我这身子不中用,这都啥时候了,哪来恁些讲究。”

岩缝里的水滴淌到脸上,冷意渗入心底。隆祐太后举帕擦去,望着头顶的岩缝叹了口气,侥幸那一切都成为过去。而如今她贵为皇太后,却和草民一样亡命奔袭,不知避雨过后,可能避过金贼?

她深藏着伤感、悲怨,朝李清照端然道:“叫探马及时巡查,及时来报。”

“太后放心,妾身已安排妥当。”李清照语气轻松地应着,心里如坠重石。金军紧追不放,她带着数车金石,行动缓慢,怕给流浪的朝廷带累带灾,因此愿将自己交付宿命,不料隆祐太后也执意滞留,且道,“这么多百姓千辛万苦跟着御驾走,便是视朝廷为父母。做父母的怎能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我便要留下来,和赵宋的子民在一起。上天若肯垂怜,必不会灭我大宋。”

无论赵构君臣怎么恳求,隆祐太后的意志坚如磐石。

李清照想自己留下来,不料想生此枝节,此时只觉身系万钧,沉得无法呼吸,却听隆祐太后道:“传令所有百姓,万一被金兵发现,一定别往一个道上跑!切记分散逃命。”

隆祐太后说完,无力地靠向石壁。

山洞里静了片刻,接着又是一片孩子的哭声。

孙玉夫、赵士程依在李清照左右,李清照看看两个孩子憔悴的面容,心痛不堪。隆祐太后的侍女过来对她附耳,她愕然片刻,急忙点头,又和弟媳王美艳耳语几句。

夜里,几个人吃了岩壁上的毒蘑菇丧命,尸体被拖了出去。婴儿吮不出奶水,哭得惊天动地。老人病体恹恹,呻吟声不绝于耳。马在溶洞里嘶鸣,狼嚎声被洞口的石壁挡在外面。

雨一直下了两天,侍卫们搬了许多大石在洞口堵住洪流,但洪水还是由洞口流进来。天气寒冷,许多双脚就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干粮尽了,就去外面寻找野果。没有野果,就吃树皮草根,和烧焦的白骨,以泥水解渴。好不容易盼到太阳光照亮洞口,人们便争前恐后地往洞口涌。

山洞口光线晃动,护卫都指挥使杨维忠派出的探马闪身而入,众人纷纷让道。那人低声朝杨维忠禀报后,径直来到隆祐太后面前,跪地行礼,语声低沉急促:“金兵大部队在左边村里安营扎寨了,说是主帅生病,此处易守难攻,便于疗养。这山上到处都是哨兵!”

这声音不大,却像在山洞里扔了炸药,人们慌乱不堪地嚷起来:“金人很快会发现这里,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只有逃出去!”

那边山洞里的人们听到动静,便趴在溶洞口朝这里张望,嚷嚷。这边的人便益发紧张。隆祐太后的侍卫跟着探马进来,扬声止喧:“怎么逃?到处都是金兵的岗哨!”

木易带着邹渊、邹润等义士从外面进来,环视众人,指着洞口道:“等到天黑下来之后,大家从这边出去,沿着山腰朝南走,树木浓密,金兵的岗哨或发现不了,但那边山洞里的人们要从洞口出去,必会惊动金探,到时金兵大部队搜索、追赶,恐怕谁也走不掉了!”

李清照看看将山洞分割成两个单元的石壁,沉声打断人群的骚乱:“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呢!赶快行动起来,凿穿隔在山洞中间的石壁,全部从这边出去!”

站在木易身后的邹渊,以他特有的沙哑嗓音道:“只怕还未凿穿,金兵已经来了。”

隆祐太后道:“无论如何都要一起走,不能丢下一个百姓!”

决定凿穿石壁,木易、邹渊、邹润和护卫都指挥使杨维忠派出的几个侍卫去山洞外分散,站岗放哨。剩下的侍卫配合义勇团的义士们,在山洞里以枪刀剑戟斧钺开凿石壁,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两面山洞里的人从石壁的两面挖凿,片刻不息。

木易、邹渊、邹润和侍卫们在山上伏击了一队金兵喽啰,勒死,搜了身上的干粮、金银,脱了冬衣后扔下悬崖。

当中间的石壁被凿开一个大洞时,正是晚上亥时,两厢人马俱都喜极而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正值夜月空蒙,照亮静幽山谷,天狼星发出耀眼的光。遮掩在山洞口的灌木丛绿得像琢磨过的翡翠。百姓们扶老携幼,顺着北边的山洞鱼贯而出,悄不作声地转移。

李清照和绿杏站在一旁提着灯笼照明,看着赵真和义士们费力地将装载金石的箱子盖了荒草和石块,在山洞的一角藏好,混乱中忽听孙玉夫尖叫起来:“兔笼,我的兔笼呢?里面还有白菜叶呢!等会儿要喂小兔子。”

绿杏等人慌忙寻找,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赵士程道:“放哪儿了你都不知道,净添乱。”

孙玉夫气得搡他:“我就在那儿搁着,是不是被你扔了?”

赵士程气呼呼道:“你别总是冤枉人行吗?”

孙玉夫又推了他一下:“谁冤枉你了?你平时就不待见我的小兔子,才有嫌疑。”

绿杏警告他俩别吵了,说金人就在附近。孙玉夫害怕了,弯腰将小白兔抱住,朝赵士程翻着眼皮。

众人簇拥着李清照走出山洞。山风肆虐,冬夜寒冷。两个孩子不住地打着哆嗦。隆祐太后、王美艳夫妇等人,一同混在乌泱泱的百姓队伍里,仓皇前行。隆祐太后见李清照追上来,忙挽了她手道:“等会儿咱们分成两队,分道而行,都先别去往临安方向。皇上欲走水路向南,我且走旱路去往洪州方向,若能混淆金人的视线,也算大功一件。”

李清照明白她的深意,不由添了敬重,急道:“太后凤体金贵,不如叫臣妾去往洪州方向,将金兵引向旱路。”

孟太后断然拒绝,面色笃定:“不可,我为皇室一脉,自该担当重任,责无旁贷。”

孟忠厚面色一凛,有心阻拦姐姐,但想于理不合,便只有将心一横,将一切交付天命,回头紧握妻子王美艳的手,仿佛在紧紧握住变幻莫测的命运。

李清照回身走过去,朝孟忠厚夫妇福了一福,细声叮嘱:“姐夫、姐姐辛苦,一路要好好照顾太后。”

王美艳忙拉着她朝前走,边走边道:“表妹放心,我夫妇自会当心。”

王美艳和李清照牵手走了一会儿,问李清照:“妹妹要去哪里?自个儿要珍重才是。”

李清照望望远方,内心一片硕大无朋的焦灼,却扭头对表姐笑道:“我心里直想去追李迒,实在不放心他。但目前还不能直来直往,需要绕上一绕。”说这话往前走了不远,忽见穿着金兵衣服的木易及邹渊、邹润等义士急慌慌地走来,木易道:“那边山梁上有一队巡逻的金兵,正向这边走来。我想下手,可怕万一……”

护卫都指挥使杨维忠也赶过来禀道:“金兵主力在此,请太后示下!”

李清照的心猛地下坠,心念电转,沉声对木易及义士们道:“你们想办法引开金兵,掩护太后安全离开!”

木易却道:“我们走了,谁来保护你们?”

孙玉夫、赵士程已吓得小脸苍白。李清照语气凌厉:“快去!我会沿途留下海棠标记。”

尽管如此,木易、邹渊、邹润还是心情复杂、难过,叹息着,在山野间消失如一缕夜岚。

出了一条狭长的山谷,前面闪出两条山道,道上俱是乌泱泱地逃命的百姓。李清照在分岔口拜别隆祐太后一行,两下里含泪话别,各奔各路。

晨曦半缕劈开满空黑暗,李清照左手拉着孙玉夫,右手拉着赵士程,绿杏替孙玉夫抱着兔子,混在难民队里亡命逃奔。李清照回头看看,发现起初跟随逃难的下人早已走散,不由伤感。

山道难行,又怕惊动金人,众人皆舍马匹,只带细软上路。走着走着,都迷了方向,不辨东南西北,只顺着蜿蜒山道不要命地跑。

路上无数的白骨,无声诉说着山道的凶险。孙玉夫赵士程人小,走不快,李清照便落在队伍最后面。孙玉夫抬头问道:“姑姑,也不知木易叔叔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好害怕。”

“有姑姑在,你别怕,木易去杀金贼了。”李清照边走边应道,心里是满满的焦虑、惆怅,她看着远方的山势巍峨,山路蜿蜒、纵横,早已不见了隆祐太后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