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全二册)

第十一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 望断斜阳人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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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风寒雪浓,山道上倏忽亮起无数火把,如天河的繁星一样绵延无穷。木易擦去脸上血渍,绷紧的面肌略略舒缓,迎着火光快速前行,一边默祷:“待我与各路义军说明缘由,不要发生误会才好。”

无数的火把亮光越来越近,木易却越来越紧张,将手里的枪攥得紧紧的。

风将山林割裂成无数碎片,苍穹雪野里,木易手执巨蟒令旗,拦住大队人马,深邃而冰冷的双眼映出风雪的影子。

几路义军首领并不相信木易,争相发泄疑虑,终至刀兵相见。木易且战且退,一直引他们到山洞口。二当家的以令羽号令火攻山洞,又不能自圆其说,极其狼狈。众人灭火,洪迪被亲兵搀扶着出来,痛哭着说明问题。李清照也由绿杏搀扶着走出山洞,立即有人惊呼:“易安居士!”

“她怎么在这里?”

李清照不知他们如何认得自己,却听绿杏道:“夫人是大才女,每每在老爷任上管些杂事,声名远播了哦。”

一场惊心动魄的内讧战,终经几路义军扶正祛邪,接近尾声。

夜半,山寨里寒意料峭。忠义堂张着明灯,窗缝里映出山崖的雪色。中堂里依礼坐着数位义军首领及李清照、木易、邹渊、邹润。正中一把藤椅,上面躺着洪迪。算算这次内讧死伤几百人,木易的义勇团现不足八十人。天目山的二当家及其几十名亲兵要被推出去砍头,洪迪许诺照应他们的家小,并以酒送行。

紫锦千褶裙发出窸窣的声响,李清照款步走过去,面无一丝血色,沉声道:“慢着。”

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劫后余生惊魂初定,她对着二当家的一众,饱满的唇漫开一寸一寸的冷厉:“你们背信抛义,临危内讧,不顾天下存亡,罔顾兄弟们性命,这实在罪不可恕。但若诚心痛改前非,以功抵过,洪大英雄一定会既往不咎!”

言毕,殷切的目光投向洪迪。

洪迪躺在藤椅上,头颈吃力地抬起,红着眼道:“没错。何去何从,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大堂上立即响起一片哭声。二当家的一众哭着跪地,感谢大当家的不杀之恩。洪迪道:“你们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易安居士吧。”

李清照道:“洪大英雄当年收留你们,共谋大事,共赴生死,这是何等情义?如今外辱当前,杀我亲人夺我土地,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又怎能忘恩负义,自相残杀?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吧。”

二当家的一众谢恩退下,余众商谈到半夜,对保卫临安战的种种细节逐一深研、细化,并仔细讨论,反复推敲,一直研判到四更天气。五更之末,各路义军已用饭完毕,整装待发。临行,李清照对诸位义军首领道:“猜忌是合作的大敌,胜不相逊,败不相救,大敌一至,与孤军奋战何异?众人一心,其利断金。一入临安,兵凶战危,诸位一定要时刻牢记!”

天目山在临安城北一百余里。平明时分,大队人马已到临安北门余杭门。洪迪负伤,李清照建议他在山寨养着,奈何他定要坐车前往抗金一线。洪迪的亲兵向城楼上喊话,说是易安居士和江南各路英雄豪杰一起到了。临安守将不敢擅专,飞报知府李唐。

李唐年近花甲,正在城下指挥士卒们将滚木、礌石搬向城楼,得报欣喜登楼,见将士们正往城垛上架起硕大的汤桶、火炮架,旁边放着可供火炮发射的石弹、铅弹、铁弹及硫黄硝石木炭弹。他催促他们早些弄好,手搭凉棚朝下一望,见乌泱泱的队伍逶迤了那么远,前排几人骑着高头大马,李清照居中待着。

虽然岁月蹉跎,在李唐眼中,大才女仍是那么风华绝代,光彩照人。他眼角铺展开欣喜的细纹,嗓音浑厚:“打开城门,待我下去迎接易安居士,迎接各路英雄豪杰!”

绿杏到底年轻,被颠簸了一路也不显困,掀着车帘朝外看,到处都是水泄不通的人群,使得她压抑、气闷。想着一会儿就要下车,她急忙摇醒左右坐着的两个小孩。听说已到临安,赵士程伸了个懒腰,手被车顶碰疼了,不乐意道:“临安,杭州为什么改名临安?”

孙玉夫看看小白兔在脚下睡着,便安心地一笑,打着哈欠道:“这你都不知道?临安,就是临时安乐的意思。官家南渡之后改的名字。”

赵士程朝她翻翻眼皮:“金人就要打过来了,还能临时安乐吗?”

孙玉夫被抢白,却不甘下风,故意岔开话题:“这儿原本叫杭州,有西湖还有白堤苏堤,素有人间天堂美誉。前朝苏轼你知道吗?那是我姑姑的苏爷爷,他治任杭州时建了苏堤。”

“苏轼是我外公的师父,秦观是我外公的师兄弟,因此他们是我母亲的苏爷爷、秦叔父。”赵士程素来不爱讲话,这会儿不爽,便有意抢白。

李清照和诸位义军首领有序进城。夹道站着李唐早已安排好的迎候队伍,许多百姓也在其中,箪食壶浆相迎。她曾有无数次与夫君骑马奔驰,进出城门,但此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大队的人马停在临安罗城的兵营。李唐引着李清照及众义军首领立马片刻,接着穿过第二重里城,进入了临安府衙。

此时雪后初霁,阳光洒满御道。街道铲得极净,两旁堆着雪人。麻雀啄掉了雪人嘴上的红纸。巡逻的队伍走过,见了大队人马急忙避开。

临安府府衙原是杭州州治,与西湖仅有一墙之隔,前有庭院,后有天井,内有书院厅堂,东西厢房、东西回廊、七边形水井等。院周一连串的厢房,回廊环绕的封闭式阁楼,掩映于参天古木之中,书院厅堂朱漆大门,雕花木窗,南面庭院,北面天井。留守临安的文武官员及各路义军首领在堂中以礼列坐,商议防守、布兵之事。李清照坐在李唐对面默默倾听。位居正中的李唐面色端肃,对各路英雄的到来表示感谢后,言语凝重:“孙子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认真探讨、研究。临安共有十三座城门,南面嘉会门,北面余杭门,西面钱塘门、丰豫门、清波门、钱湖门,东面艮山门、东青门、新开门、保安门、候潮门、崇新门、便门。另有五座水门,保安门、南水门、北水门、天宗门、余杭门。金兵自北而来,主力必先攻击北面余杭门,顺道自西向南攻击钱塘门、丰豫门、清波门等;自东向南进攻艮山门、东青门、新开门等。金兀术十万大军,我军只有三万。敌我悬殊,情势危急。我们只有精诚团结,携手抗敌。我已向浙东浙西路、淮南东西路请求支援。”

一位脸膛黢黑的义军首领道:“只怕金兀术狡黠,若知我守城人少,必增气焰,或分兵攻取各门,我军便不能相顾,必败无疑。”

另一位浓髯大汉反驳:“还未开战,兄台怎的就这般长敌军威风、灭我军士气?”

李唐含笑劝住两人。旁边的洪迪坐着躺椅,身上盖着被褥,气息微弱道:“我已知会雁**、天台、莫干诸山,请各路义军共卫临安。”

兹事体大,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研讨,细细地谋议了许久,将逐条逐款拟定,由李清照执笔写好,由绿杏呈于李唐,与洪迪一众合议,不放过任何细节,或增或减,标示明确,再由李清照执笔拟定,众人再议。

李清照在一旁听得清楚,觉临安的文武官员大多综合素质较高,口若悬河,貌似文韬武略,可以安邦治国。缺点是华而不实、媚众取宠者多,朴实无华、表里如一者少。相比之下义军首领言辞比较直接,态度比较恳切,只言片语显示出顽强的意志力和战斗力。缺点是目光略显短浅,缺乏远见卓识和用兵谋略。最后由李唐宣布了各路守军的编排和职责所在,众人都积极合作,踊跃担当,誓要与城池共存亡。

李清照因无法推让才参与,默听到最后,情不自禁道:“探得金兵四日后可达,金兀术狡凶多谋,攻城之前必会探清城中兵力。我军到底人少,不宜久战。若不想出乱敌之策,以军容恐吓敌人,恐怕难操胜券。百战百胜,非为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之策。”

李唐轻捋灰须,微微颔首:“易安居士的意思是,用疑兵之计?”

李清照坐在窗口轻轻点头,眼里倒映出轻淡霞光:“我大军可于夜间悄悄出城隐藏,于白天大张旗鼓进城,连续三日如此,造成兵多假象。金兀术心细如发,见我军势重,便断了机巧之心。如是,我军便可集中优势兵力于余杭门,东面艮山门、东青门,西面钱塘门,丰豫门次之,且备机动部队灵活驰援。”

李唐端起面前茶盅,轻酌浅饮:“守得几日,待浙东浙西路,淮南东西路军队,及雁**、天台、莫干诸山义军到了,便前后夹击、合围,打金兀术一个落花流水。若能出其不意生擒此贼,则不战而胜,非但保得江南无事,还能以此贼作押头,收复中原,迎还二圣!”

众人俱都热血沸腾。李清照情绪更是激动,双颊泛起红潮:“兵法,贵在谋略上的较量。”

李唐投去探询的目光:“居士之意,此仗不可硬打,只有智取?以居士之见,如何守城。”

李清照胸有成竹,面色淡然,俨然兵家一般指挥若定:“孙子兵法云,正面与敌交锋,一定要埋伏一支奇兵,出其不意地打乱敌方部署,这是速胜的关键。金军渡江以来接连取胜,又夺取建康,士气正旺。金兀术心细胆大,必已沿途打听出御驾南去,认为临安守军怯战,自然是闭关防守。我来时已查看了地形,我军应在城北设下三支伏兵,第一支埋伏在城北一百里的黄土岗,只败不胜,麻痹敌人,诱敌深入;第二支潜伏在城北五十里的黑松林,点火、直击。第三支为一百身手轻捷、精明胆壮者焚其辎重,乱其军心。金军劣势在于不熟悉地理,不能首尾呼应。到时我军可集中优势兵力,前后夹击。若能一击溃败自然甚好,若不能取胜便借助有利地形,撤军城里。”

张天翔身为府判,乃前任知府康允之表弟,对李唐一个文官颇为小觑,对李清照参与议政更是不服,满脸怨怼道:“敌兵远来,利在速战。我军稳固,利在坚守,岂可贸然出兵?若等兵败再撤,岂不被敌军咬住?古人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正所谓本性难移。李唐虽历经宦海沉浮,乃难以摆脱至情至性的书生意气,明了张天翔行止,却要以诚动之,凡事暗中有备,明面上谦让有加。他面色和悦,隐着威严道:“张府判,易安居士胸中韬略万千,美名传遍江北,风靡江南,论兵论政,皆不让须眉。”

李唐话一出口,众人同声附和:“易安居士巾帼不让须眉,不容我等小觑!”

自从嫁进赵府大宅便被排挤,在党争中娘家败落,后又被请旨迫离,在齐州老家被劫往萧关流犯营成为官奴白菊,逃亡西夏,几欲丧命;和赵明诚重聚后再经家族风波,赵明诚被重新起用后她随夫任上,又经历种种政治事件、祸乱、兵变,如今她早已看尽世间百态,尊崇儒学佛学,万事只求做好,并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她淡然一笑道:“李大人过奖。诸位英雄过奖。李易安愧不敢当,且说伏兵城外,若不能一举击溃,金军岂容我军撤回?因此,需连夜施工于城外要道,铺布铁蒺藜、陷马坑、鹿角木、拒马墙、护城壕、布防城墙,共设六道城防,辅以硫黄、硝石、木炭。我军到了城外,自然会绕过这些布置,金军不懂阵法,绝难幸免。如此,未进城之前就损兵大半。我们布精兵于主要城门,于次要城门再设疑兵,加强武力,动员城中全民皆兵,以功论赏,杀金人一兵一卒者,皆不遗漏。金兵攻城不下,只有退守,劳师远征,不服江南水土,天气寒冷,断了辎重,必会怯战,必然思归。到那时我大宋援军齐集,内外联兵,一战即胜。”

张天翔依旧消极反对,受到众人驳斥,接着议了防守各项,商定了城外布置,诸事敲定,便各自解散,分头行动。

接下来的几天,临安城门戒备森严,军民人等只能进不能出。江南各路义军和绿林豪杰络绎不绝地进入,庞大的军容十分壮观。李唐密招一大批木匠,让士卒们跟着学做木偶头脸的稻草人。又于夜间出城,全民皆兵,伐木埋竹,挖陷马坑,布铁蒺藜、陷马坑、鹿角木、拒马墙、护城壕,于最后路段以硫黄、硝石、木炭铺陈,皆以S形阵法置于要道,撒了石子,以为记号。但等敌军路过,以火箭引爆。

这日,金兀术大军走至离临安一百里的黄土岗,不防洪迪带伤上阵,率二百名精骑拦在路口,一战击溃,大败而走。金兵呐喊着追击,聚至黑松林边。

木易带着义勇团在松林里射出无数火箭,引爆了路上的火药,炸得金军人仰马翻,被火药炸起来的石子袭向面部、头部,许多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纷纷往回跑,却被金兀术逼着前进,又吃了竹钉木钉、铁蒺藜、陷马坑的亏,伤亡惨重。只因人数众多,前面人马尸体铺垫,后面人马踏着尸体而过,刚缓过一口气,却遭逢洪迪等绿林豪杰三路人马一场厮杀。从中午杀到黄昏,金军越聚越多,洪迪等人也无败迹,依计撤回。金军怕中圈套,不敢再追,鸣金收兵。

金兀术思量宋军占了地形优势,只怕重蹈覆辙,探得临安各门均有重兵把守,又想宋军必以为他不悉水战,水门布防不严,探得各水门均以小船防守,心中大喜,暗想小船怎能敌他大船?第二天改攻水门,数万大军兵分五路,分别以火船进攻余杭门、保安门、南水门、北水门、天宗门。

李唐在城楼上得报,笑道:“正中下怀。各水路填了淤泥、大石,专陷战船,小船浪里钻则能自由来去。且看我棺材里头杀死人!”

金军进攻水门,果然大败,损兵折将,转攻丰豫门、清波门、钱湖门、艮山门、东青门,以对楼、云梯、火箭、火炮进攻。城楼上的宋军以滚木、礌石、火炮、金汤应之。怒吼声如雷滚动,火焰映红了天空。

洪迪手下的义士施全,带一百死士绕道金营之后焚烧辎重,不料被大部金军追杀,一路北逃。

一连数天,宋军在城门上防卫坚固,李唐、木易组织乡勇续运滚木、礌石、金汤到各个城门。百姓中的男丁也都拿着铁锹、锄头、菜刀,踊跃加入战斗。个别女子也扮作男子加入抗战。李清照绿杏率领妇孺做饭送饭、救治伤员。

金兀术一连十天攻取不下,不料张天翔却暗中投敌、打开城门。金军骑兵以横扫千里之势入城,宋军狼狈败走。诸路义军、绿林豪杰艺高人胆大,各率属下,和金兀术部展开激烈的巷战。负伤的洪迪与几位义军首领合战金兀术,不能取胜。

凌晨的空中飘着雪花,木易、邹渊、邹润及几十名义士杀出一条血路,保着李唐、李清照、绿杏仓皇南出嘉会门,恰在城门口碰上赵真和几名小厮。赵真指着城外,对李清照道:“夫人勿忧,小人已带出细软和金石,玉夫和士程都在车上候着。”

李唐望定赵真,目光疑惑而警觉:“看来你早有预料?”

赵真急引他们朝城门外走,辩道:“小人和那个叛徒张天翔在府治守护,见他言谈举止都鬼鬼祟祟,让人怀疑,急去见您,跑了几个城门都没找到。又想他是您属下,小人苦无实证,也不敢胡说,因此暗中做了准备。”

李唐想自己用人不当,对临安失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时愧不可当。李清照说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劝他不要自责,最后议定追随圣驾去往越州。到了越州,方知赵构连夜乘舟去了明州。李清照李唐决定去明州,众义士均不赞成。邹渊邹润齐声道:“跟着个逃跑皇帝混得窝囊。不如马头向北,寻找梁山泊张荣水师,共同抗金,大干一场!”

李清照道:“非是我不愿投奔义军共同抗金,而是身负累赘,不得自由。”

邹渊好奇地瞪着虎目道:“何为累赘?”指指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他俩吗?”

孙玉夫一听便恼了,朝邹渊翻着眼皮道:“出林龙,你才是累赘呢!”

“玉夫!不得放肆。”李清照喝住孩子,朝立在门口的赵真道,“你可记得老爷的遗愿?”

门外北风呼啸,卷起落叶,成了映衬赵真背影的风景。他满面悲伤道:“老爷临终嘱托保护好金石……”

“可这一路南逃,金石已损失不少。当初,明诚为收集费力费时,殚精竭虑。建康兵变那夜,明诚为保护金石差点丧命,还背了叛逃的恶名,被罢官削职,暗伤在心……”李清照神情怔忡,思绪轮回于往日时光的缝隙,隔窗指着院里的车棚道,“以诸位英雄看来,我一介女流,可能保护好那些金石?可能完成夫君遗愿?”

山河破碎,遍地疮痍。每个人都朝不保夕,谁也不敢保证跟谁一辈子。邹润恍然大悟道:“夫人要借着王旗,保护金石?”

邹渊性情粗暴,颇不能忍,冷笑道:“他娘的鸟朝廷,被金狗追着屁股咬,连吠一声都不敢!夫人还想指望他娘的鸟朝廷保护金石?保护个屁!”

李清照转面不理。冷风越窗,钻进紫缎褙子里,冷透了整个脊背。她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远方,眼神和声音一般冰冷:“有人曾污蔑明诚叛国,还污他将金石送给金人。我若将明诚遗物交给朝廷,攻讦自破,谣言自息,赵李两家皆得安宁,明诚在泉下也得安宁。”

邹渊坚持说他不想追随那个逃跑皇帝了,立即有一群义士响应。木易猛地站起,竖起眼睛,众人吓得不敢作声,唯有那邹渊唱着反调:“赵家老三酷爱金石,我等追随夫人将金石护住,他自会泉下安宁,何必要交给那个鸟朝廷?那才是便宜金狗了呢!”

不容迟疑,李清照断然道:“将金石交给朝廷,我意已决。我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岂能输给小小金国?只要我大宋一息尚存,金石便不能便宜金人。明诚一生忠君爱国,必会含笑九泉!此去明州,山长水远,劳驾诸位英雄,实在不安。诸位如有其他打算的,悉听尊便,我赠送盘缠,永记相助之恩。山不转水转,待他日安定之时,必当厚报。”

众人鸦雀无声。李清照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沧桑、忧患的面孔,愧疚顿生。

自越州出发向明州行进,沿途都是江南水乡,吴越文化,千里马场,山辽水阔。在梦里浸**多年的草场、花香,就要一步步将人包围了!

熹微的晨光里,恐慌、辛苦、疲惫、怅惘等各种表情雕刻在流亡的百姓们脸上,又一次粉碎了李清照的江南梦想。她像是跌进万丈冰潭,满脸都是颓丧绝望。看到绿杏在前面骑马的背影,暗叹这小丫头不知不觉地长大了,身量窈窕,骑在马上的影子楚楚动人。

李清照一路南行,见到很多世家大族率着亲兵卫队向南逃亡,一望无际的人流如同长龙,源源不断地向南奔涌。他们锦衣华服,驱赶着骡马车队,车上装着大量的金银珠宝。一些地方官员带着当地的军队仓皇南逃,挥舞着马鞭驱赶着沿途逃难的平民,面对百姓摆出不可一世的表情,无人处便是彻骨的恐慌。

她曾试图将这些军队组织成一股抗金力量,甚至拿着著作自证身份,向他们宣传抗金的意义。但那些官员满面恭谦,以充分的理由回绝:战略后退,保卫官家,向南阻止内战,保存大宋实力以图和金军决一死战等等。

有时与军队狭路相逢,李清照顾不得证明身份,对她的抗金讲述,那些官员都是不屑一顾,还下令封锁道路,对靠近者拔刀相向。有的还骂骂咧咧说,那些戍边的正规守军都被调回戍卫皇帝了,皇帝都只知保命不保疆土了,凭什么要我们去为守卫地盘流血牺牲?

面对种种拒战的嘈杂声,李清照只有呆愣。

零落梅花过残腊,故园归去又新年。腊月二十六,明州的灰色城楼上,浩空辽阔,一群大雁呼啸而过。北风将夕阳摇曳成一幅悲壮的画卷。城门吱呀呀地打开,知府刘洪道率领明州的文武官员,列队迎进赵构君臣。又有赵密义军五千前来勤王,连同明州守军及百姓自发组织的义勇队,宋军一共有两万多人。

赵构在第二日的阅军大典上听着鼓乐喧嚷,五内生寒。

明州州治为皇帝的临时行在,赵构于知政堂设庆功宴款待诸臣。接近正午,文武百官齐集,王继先进来禀道:“明州史府史浩公子进献贺岁礼,在殿外候着。”

赵构头上束着通天冠,身上穿着绛色云龙红金条纱长袍,看起来英气逼人,忙道:“命他觐见。”

王继先向外传旨,赵婉次子史浩阔步进来。

看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仪表堂堂。他朝赵构行了大礼,赵构赐座,环顾诸臣道:“史氏为明州望族,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富甲江南。秉承家风,子孙皆为贤良之士。自朝廷南迁以来,史氏屡屡进贡,援助军备,功莫大焉。朕闻这史公子文武双全,又是这般仪表堂堂,实乃干城之选。朕欲赐他爵位,使他效忠朝廷,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尚未答话,却见那史浩跪奏赵构:“忠君爱国,乃臣子本分。学生不敢蒙受祖荫,不敢接受赐爵,愿等朝廷开科取士!在此谢过官家。”

“好小子,有志气!”李纲、赵鼎等人一起夸赞,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略显清瘦,五官突出,目若寒星,面容与其父史师仲酷似,暗赞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看看已是正午,赵构赐史浩在其舅父赵存诚侧旁坐了,史浩只有从命。王继先高呼开宴。宴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歌台舞伎,鼓乐齐鸣。史浩落落大方地接受众人敬酒,又回敬众人,颇有世家之风。

这也算是年前欢宴,大殿上一派辉煌灯火。赵构剑眉入鬓,目流精光,含笑坐于帝位下的左首第一席,款待着满朝的文武百官。

尽管外面寒冬料峭,大雪纷飞,宋金战事尚未停歇,北方又有异族闹着要自立,农民逃亡,大片田地荒芜,黄河泛滥,地方官逃跑的很多,朝中大臣攻讦、排斥,但仍不减奢靡繁华之气。殿上美人如玉,细腰如柳,灯烛齐放,歌舞升平。文武内外臣、世家家主济济一堂,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共祝大宋百代昌盛,风调雨顺。

所有人把酒言欢,无人提及败兴的战事和朝臣的角逐。连死敌们都坐在一起相互敬酒,权贵们边举酒杯笑谈边看向帝位,嘴里夸赞着官家神武英明年轻有为,心里暗骂这九皇子不仁不义,不顾身陷五国城的父母兄弟、皇嫂、姐妹,只知苟且偷欢偏安一隅。

自金兵渡江至今,殿中诸人哪一日不在仓皇中思谋,哪一夜不在忧思中辗转?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欢乐气氛了。吴才人在赵构身旁悄悄看着,感慨良多。

“官家,韩世忠率部八千,张浚率部三千,前来勤王。”王继先走近赵构,低声禀奏。

“好啊,快宣他们进来!”赵构有些喜出望外,引颈望向门口。

韩世忠、张浚进来拜见,赵构赐他二人入宴,宴后,遣散众人,独留二人问话,得知杜充带着三千人降金,切齿痛恨,后向二人询问对敌之策:“韩卿、张卿,金军已连陷建康、临安、越州,明州这仗,可能打得?”

常年的行军打仗,使得韩世忠、张浚二人同样的满面沧桑,齐声道:“当然可打!”

赵构目色暗淡,略嫌心虚道:“敌众我寡,如何打得?”话已出口,顿觉脸热,约略思索,接道,“以不足三万人对抗金骑十万,我军兵力该如何部署?”

韩世忠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面色笃定道:“金军深入江南,乃兵家之忌,进则拒山,退则背江,百无一利。敢如此横行者,概以为前无抗拒、后无逐袭,故无所忌惮。”

赵构手里的茶盏一倾,茶水洒向袖子,侍立的宫娥忙拿帕子擦拭。

张浚面色凝重道:“金军进入明州,从军事上犯了兵家大忌。臣派部将杨沂中、田师中伏于城外旱路,李迒协助李质所部舟师、知府刘洪道率府兵守住水路,义军首领赵密协助臣守在城头,另有各路义军兵马正在赶来。金军不悉水战,孤军深入,绝无优势可言,请陛下勿忧!”

韩世忠复奏:“臣已治水师于通惠镇,将其分为三军:前军驻守通惠镇,中军驻守江湾,后军驻守海口,大治海船,操练水战,待机北上堵敌归师,拼死一战,誓歼金兀术于长江沿线!”

赵构不禁呆了片刻,又想起被金人攻破的江北防线,只道韩世忠志大才疏,忐忑道:“此计甚好,只是,韩卿可有十分把握?”

韩世忠看着窗口的落雪,面色朗然:“《孙子兵法)云,治理大军要依靠合理的组织、结构、编制,微臣为了大宋疆土和黎民百姓,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构转面看看桌上的一束梅花,又看看张浚。惹得张浚也去看那束梅花。梅花插在官窑的青釉花瓶之中,却似盛放在枝头的模样,孤削冷峻,绿萼黄花,袅袅依依,纯洁无瑕。

张浚自幼才识过人,行直品端,被认为必成大器。他抱拳奏道:“急流能够漂动大石,是因为巨大的冲击力;猛禽搏击雀鸟一举致死,是因为占据了最具冲击力的位置。军队治理,在于组织编制;士兵勇敢或者胆怯,在于指挥者营造的势态、声势;军力强大或者弱小,在于日常训练所造就的内在实力。善于调动敌军,向敌军展示或真或假的军情,敌军必然据此判断而跟从;给予敌军一点实际利益作为诱饵,敌军必然趋利而来听我调动。善战者追求有利之势,而不是苛求士卒。能选择人才、善于造势的将领,指挥作战就像转动木头和石头,就像让木头和圆石从极高极陡的山上滚下来一样,来势凶猛。”

尽管韩世忠、张浚一再鼓气,赵构仍是信心不足,以故做的傲岸掩饰着内心的惶惶不安。韩世忠请往镇江驻守,截敌归师,赵构准奏,即封韩世忠为御前左军都统制,即赴镇江。

北风吹雁雪纷纷。李清照一行人冒着风雪在官道上行进。通往明州的路上都是一拨一拨的乱民,总共有几十万之多。其中也不乏贵胄、军人、商贾,因为江北一带大面积的沦陷,万里迢迢南逃求生,一个个风尘仆仆,像是红了眼的虎狼。那些军人只嫌逃难的百姓们碍事,动辄便要拔刀相向。

李清照站在旷野的风雪里,看着神情麻木的人群潮水一般从身边流过,一个个像是失去灵魂的空壳。良久,她不觉泪流满面,也好像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

傍晚时,车队走得人困马乏,面前又是一座大山。赵真抬头看看天色有点阴沉,向李清照禀道:“夫人,已经错过了宿处,天好像又要下雪了,不如去山里找个山洞栖身一晚,明天赶路。”

李清照挑着车帘,眼里映出青黛色的山野,点头道:“也好,我和李唐大人在此候着,你带几个人去探探路吧。”

赵真应诺,将马拴在旁边的树上,带了两个小厮徒步上山,惊喜地发现了三处石屋,虽说有点破落,但都还带着茅草搭建的院子。墙头上和屋里都有腐烂的兽皮,像是猎户人家的住所,由于金兵入境,主人逃亡,这里便成了空屋。

人马在山上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启程,山道难行,傍晚在半山腰的寺庙里歇息,那位名唤千里耳的义士突然站起来凝听,面色突变,大声道:“北面有大量骑兵!速度极快!正在向我们奔来!”

“敌友难辨!对方人数众多,看起来有几万人马!”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来自北方的军队,清一色铁色甲胄,战马呼啸驰骋,茫茫的黄土尘埃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的人数。无数的马蹄像是汹涌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浩瀚翻卷,天地间一片灰黄之色,灰尘高高地扬起,蔓延过高耸的山冈,看起来好似一条腾飞的长龙。

“看那旗帜!是金军!”一声惊叫之后,所有人无不震惊,“是金军!是金军!”

李清照、李唐忙命义士们镇静,选择有利地形,预备决战。忽狂风大作雪花突至,瞬间覆盖了山野。金骑急匆匆地绕过山坡而去,并未发现寺庙及车队。木易带领义士们截住了金军的辎重,放火焚烧,待金军大部来救辎重时,东北方突然响起震天的马蹄声。

马蹄如雷,夹杂着人的怒喝,马尾上绑着的树枝扬起雪尘,遮住了天上的月光,乍一看去,好似有几十万的人马呼啸而来,火把映天,巨石排空。金将娄室奉命急追赵构,忙传令部队回头。

看着远去的金骑,邹渊仰头大笑:“大才女的疑兵之计果然管用!”

义士们连声欢呼,背后是漆黑的山野,宛若一堵重叠的高墙,巍峨矗立。夜风恣肆地吹起李清照的裙摆,她满脸冷肃道:“金兵已赶在前面到达明州,我们要加急赶路。”

绿杏在一旁担心道:“假如明州被困,我们如何进去?”

李清照道:“也不过一支前锋部队,明州再不济,也有一两万守军吧。金军初来乍到,地形不熟,辎重不足,士气必低。”

要快速赶路,又要照顾几个受伤的义士,傍晚歇息在一座古镇上。客栈的老板听李清照和李唐谈论和金军打仗之事,便立意不收饭钱和住宿费。因为房间不够,便打发走了许多客人,并在义士们的房间里生了炭火,让他们烤干衣服。第二天还送来了马和干粮,且引他们到了通往明州的路口。

腊月二十八,娄室率前锋部队一路抢掠,备足辎重,渡过曹娥江,来到明州西门。他似乎并不急于攻城,只在城前安营扎寨,让投降的大宋汉奸引领金兵,不住地朝城上叫骂。那些金兵自两河以北打过江淮,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早已熟悉了宋民口语,用并不太清晰的民间俚语,将赵构骂得狗血喷头,说他的皇帝父兄被掳,成了金营的昏德公、重昏侯,母亲、嫂嫂、姐妹、妻女尽是金军的俘虏,而他这只缩头乌龟却不敢报仇只知躲着享受等等。

金人生于戈壁、沙漠,荒山野水,对恶劣气候的耐受力十分强悍,并不怕冷,整晌地站在冬天的寒风中骂城,还让大队的将士摆阵、操练、纵马驰骋,口渴了就拿雪块塞进嘴里。另有人抱臂观望、摇旗呐喊。

无论金人如何骂破喉咙,守城宋将不仅不生气,私下里也跟着金人骂,骂这个乌龟皇帝走到哪儿给哪儿带灾,看起来这个年是过不成了,为防金人破城,还得早些安排家小逃命。

张浚一早来到城楼上,透过狭窄的垛口远眺金军大营。朝霞里,金将们身着貂裘圆领长袍,肩围狼皮贾哈,阔腿裤扎在长筒马靴里,左手拿弯刀,右手执狼牙棒,看起来威风凛凛锐不可当。

张浚看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旁的部将杨沂中低声提醒:“大人,城上风冷,小心着凉。”

张浚面色暗沉,一挥袍袖:“回城!”

张浚带着杨沂中回到城里,诸臣已在知政堂聚合。张浚向赵构展开新制的地形图,面色凝重:“明州为江南要隘,我等已被金人逼至此境,只有集结兵力,决一死战。我以五千精兵冲向此处,杨沂中以两千精兵在此狭窄道口堵死敌方退路,田师中以百余精兵混于金兵之中,在此处专司放火扰乱,赵密带两千机动队灵活支援。今夜出城,打金军个措手不及!”

赵构起身近前,张浚指着地图给他看:“臣刚刚在城墙上远观金兵操练,敢下断言,这批绝对是金军精锐,但他们初来乍到,不熟悉地理。明州乃我江南重地,易守难攻,粮草充实,陆地深沟高垒,水师威猛强悍,可坚守抗敌。金兀术为何只遣出区区几千前锋骑兵?乃是探我虚实。自古兵法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此次金人目的不在攻城,而在于疑兵之计。我们今夜乘虚而入,吃掉他前锋,挫挫金兀术的锐气!”

夜里,明州城外静得近乎诡异。城内,临战的气氛剑拔弩张,张浚将各路大军集合完毕。子时,城门大开,田师中穿着金将服,率一百金兵打扮的精兵悄悄进入金军营地,杀了哨兵,备了油壶,等着放火。接着,张浚一马当先冲出城门,身后是滔滔不绝的骑兵。

金军以为宋军怯战,正高枕而卧,从梦中惊醒,仓皇迎战,又见营帐大火,完全乱了阵脚,一时伤亡惨重。一个时辰后,整个金营笼罩在一片大火中,金兵被宋军围堵,狼狈溃败,向曹娥江方向仓皇逃窜。

初战告捷,张浚、杨沂中等率军回城,预备犒赏士卒。

除夕拂晓,明州城楼上锣鼓喧天,旌旗猎猎。赵构率领后宫及御史中丞赵鼎、明州知州刘洪道等,和军民站于城楼,迎接大获全胜的张浚部进城。天色由灰蒙蒙渐转大亮。一轮红艳艳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慢慢跳出云层,喷射出万丈光芒。这是金人过江以来,宋军的第一次大捷,杀敌三千,获战马千匹,辎重无数,极大地鼓励了宋军士气。虽知形势依然不容乐观,但大宋守臣连日布满阴霾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

从汴京等敌占区逃难而来的百姓数量远超出预期,数十万人的迁移,给南方各州各路带来强大的压力。那些中途遭到匪人洗劫、身无分文、饥寒交迫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防变故,各城开始管制进出。木易尽力维持,让队伍井然有序行进。赵真始终一身整洁得体的衣袍,才得以到村镇上及时补给。大多的逃难百姓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被村镇自行组织的乡勇拒于门外,即便付出高额的代价,也只能换来丁点物资。

李清照一行人进入余姚县城门时,情势很是不妙。经过一个市场,两边的店铺都关着,宽阔的街面上没看半丝人烟,连家禽都没一个,只有鸟儿在街边的树上叫着。李清照打着车帘与李唐对视,谁也不说一句话,只听到车轮滚滚,夹着杂乱的马嘶、荒凉的脚步声,一切都显得苍凉、沉重。

忽听一阵犬吠,大风吹来一阵血腥。他们听声辨向,忐忑地走进一个广场,李清照瑟瑟发抖,呆在原地。孙玉夫脸色惨白,一说话都带了哭腔:“死人,这么多死人……”

广场中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周围的槐树上挂着几十具**女尸,地上还堆着男人烧黑的尸骸。一群狗在疯狂地撕咬。四周一片死寂,久经沙场的木易和义士们一生刀口舔血,杀人如麻,此时此刻都在无声地饮泣、落泪。家园被毁,房屋被焚,良田变成焦土,店铺变成废墟。昔日富饶繁荣的闹市变成了没有人烟的荒地,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了没有感知的腐肉,腥臭难闻,苍蝇乱飞。

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一个无法唤醒的噩梦!巨大的悲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李清照攥紧拳头,无法想象,为何金军会如此残暴?他们难道没有人心?

“快走!金狗会回来的。”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从一棵大树后闪出,朝李清照喊道。

绿杏忙走过去,塞给他一块绿豆糕,问道:“你爹娘呢?这儿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爹娘被金狗杀了,金兵前锋去攻打明州,中军就在县衙东边的兵营里驻扎,见人就杀,可厉害了,你们快走吧!”他看看停在广场边的车马,再看看木易等义士,又看看几个伤员,指向西边太阳将落的地方压低声音道,“你们是义军吗?可别想着和金狗打,打不过的!附近山头上的好多义军都不行。那边龙泉山有个山洞,能通到城外,我带你们逃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