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透书房的雕花窗,在李清照的头脸上打了一层淡金。她忍着倦意伏案疾书一番,甩甩发困的手腕,甩掉了几点浓墨。
在一旁侍墨的绿杏忙低头收拾,回身说道:“夫人,咱们的那些古器、古书,什么时候才能交给朝廷啊?”
李清照面现清冷笑意:“有人赴行宫献珍珠、犀牙、乳香、龙涎、珊瑚、栀子、玻璃,赵构谕令:捐数十万无用珠玉,何若以其财以养战士!遂遣之。李纲亦言非服食器用之物,此时不当受之。咱们的这些宝贝,还是不要去受冷遇才好。”
绿杏听了,愤愤道:“老爷当初拼命积攒的古器,如今送人家都不要啊?”
李清照黯然一叹:“唉,此一时彼一时。明诚若是知晓金石现状,怕是会在九泉之下痛哭失声吧。”
绿杏见夫人面色悲凄,便转了话题:“连日来,温州的乡绅、土豪、名士、雅人,来拜谒者络绎不绝,求书求画或求得一字,便觉有了脸面。在外人看来,正好使夫人打发了时间。殊不知对于夫人来说,恰恰苦不堪言。”
李清照颦眉道:“近日迎来送往,寒暄应酬,陪茶陪聊陪饭,果真耽误了大量的时间。潜心学问需要孤独,需要独立驾驭时间。而世俗之人才需要群乐、喧嚣,需要花天酒地。”
绿杏笑道:“奴婢明白夫人,知道夫人的时间金贵。”
李清照低头望着桌上的手稿道:“自古圣贤皆寂寞。这世上的一切皆有技巧和捷径,唯独做学问没有。想得到常人无法企及的东西,就必须付出多于常人数倍的努力。俗人与圣人之路大相径庭,故俗人与圣人无法做到灵魂相通。我自认是凡质俗胎,却一直崇尚圣人,追求圣人的思想境界。”
绿杏接道:“夫人满可以不过这样的生活,满可以喝茶、游玩、消闲、自在,但夫人却一定要坚守。夫人的毅力和耐力,奴婢由衷佩服。”
“假设抛弃了灵魂和信仰奔走,即便财富堆积如山,我亦免不了灵魂的孤苦、痛楚。只有为后人留下些什么,才觉生命有了意义。”李清照说道。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间已是江南春尽,夏木繁盛。
书房里的窗台、门口都放了驱蚊香草盆景,但蚊子依旧在角落里肆意地飞着。晚食后,颜蓉来请出去纳凉,李清照表示抱歉,只让她带了孙玉夫、赵士程出去,留绿杏和一个丫鬟在屋里伺候,她在灯下续写《金石录后序)。
初夏天气,前后窗打开,屋里依旧凉爽。丫鬟拿起铜剪剪了烛花,端了熬好的参汤让主子喝了。绿杏在旁递上帕子,对伏案疾书的李清照道:“以后天慢慢热了,夫人合该歇息歇息,若是长期这样辛苦,没的熬坏了身子。”
李清照扭头道:“时间过得太快,歇一时便会少一时,歇一日便会少一日。老爷殁去快一年了,他的《金石录)还未完成。我怎能辜负他得遗愿?什么时候《金石录)得到版行,我便会放下这桩心事。”
夜微凉,摇曳的灯光下,明诚的笑容如此清晰。
一别经年,属于彼此的岁月终究成了回不去的流光,却顽固地在某一角落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房门吱呀一声响,李迒的笑脸在珠帘后出现,身后跟着木易及两位义士。丫鬟忙上前问好,并打起珠帘。李迒边往屋里走边道:“大喜,大喜!姐姐,北归有望了!”
李清照一愣,七寸羊毫上的墨洇染了一大片宣纸。她将笔轻轻地放在玉石笔搁上,站起来,狐疑道:“北归有望?可是做白日梦了?”
一贯沉默寡言的木易亦是满脸欣喜,他上前两步,欢声道:“金兀术那厮真的撤离了,已经渡江北归!”
李清照又惊又喜,又生怕消息不实,环视几人,激动道:“这可是真的吗?哪来的消息?”
李迒双目炯炯,神情笃定:“军中探马回禀的,千真万确!”
颜蓉领着孙玉夫、赵士程、李方、李圆四个孩子进来,笑道:“是真的,外面都在议论这事儿呢!我也就赶着回来告诉姐姐。”
“这真是太好了!”李清照双目含泪,双手交叉相握,声音有些发抖。
绿杏和丫鬟也都高兴极了,推搡来去笑语妍妍。四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孙玉夫抱着她的小兔子满屋跑,口中不停道:“小白兔乖乖你听到没有?金人走了,你个贪吃鬼可以每天大吃大喝睡懒觉啰!”
片刻,绿杏和丫鬟已在明间里上了茶,摆了水果,李清照、李迒夫妇、木易及两个义士分礼落座,谈起金兵北退之事,年近不惑的李迒竟然像个孩子,脸上溢满红云,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当说到往事,神情忽转冷凄:“三月初,金兀术在平江府掠金帛美女,纵火焚城,烟焰百余里,五日才灭,又满载金帛去往明州,在明州盘旋后返回临安,屯兵吴山。在吴山遭遇义军袭击,又逃往临安城中,离去时还放火焚城。听说古城临安三日三夜烟焰不绝,怕是要许多年才能恢复元气。”
木易接道:“韩世忠率水军八千追击金兀术到镇江,待金军抵达,已控制了金山、银山、焦山等地,封锁沿江渡口,切断金军退路。那韩世忠甚是有谋,料定金兀术必到银山龙王庙观察阵势,便派二百人伏于庙中,另在山下江岸口埋伏二百人,欲前后夹击,将其生擒。那金兀术果率四骑登上银山,但庙内和山下的伏兵却配合不力,叫金兀术狗贼逃走了!双方舟师接着开战。韩世忠乘艨艟船指挥水师作战,梁红玉夫人冒着流矢,在金山顶上的妙高台亲执桴鼓,指挥作战。宋军士气倍增,击败数名金将,歼敌二百多人……”
李清照听得激动,击掌道:“好!打得好!”
李迒又道:“金兀术怕了,便要将抢掠的金银财帛全部献给韩世忠,以求放行,韩世忠不为所动,严词拒绝。金兀术只有沿江南岸西上,寻路渡江。韩世忠率部沿北岸堵截。金军不熟悉地形,在宋军追击下进入建康东北部的死水港黄天**。韩世忠封锁入江水道,赶制铁绳、铁钩,分两路夹击。金兀术再以金帛换取韩世忠放行,韩帅说还我二圣,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商!”
李清照满脸敬仰道:“韩元帅出身寒微,但岂是贪财舍义之人?此贼真是敢做、敢想!”
李迒语声铿锵:“梁红玉夫人部署周密,沿江埋伏兵马。韩世忠诱敌深入。夫妇二人,将金兀术困了四十天。可叹啊,可叹!”
颜蓉朝夫君怨道:“金兀术被困,你叹个什么?”
李迒温柔地看了看妻子,面转激愤:“金元帅左监军完颜昌接应金兀术渡江,辗转于扬州、真州,皆被宋军水师阻扼。眼见十万金军就要困死在黄天**,一个无耻的内奸为了重赏,指点金兀术在年久淤塞的旧河道老鹤嘴,挖了条二十余里长的大渠,直通秦淮河,使金兀术出了长江摆脱了韩帅水军的包围。金兀术登岸后向建康奔逃,在牛头山遭遇岳家军截击,伤亡惨重。岳飞打退了金兀术,且把从秦淮河往长江的路也堵上了,又乘胜收复了建康。”
李清照满脸红潮,赞赏道:“这个岳飞,果真是英勇过人,国之栋梁!”
木易面色冷凛道:“岳飞自脱离杜充,便成为散兵游勇,带着岳家军几千人苦苦转战,没有军粮,忍饥挨饿也不扰民。岳家军到处追击金骑,驻扎在广德后,各地爱国土豪、乡绅纷纷资助粮草。岳家军备足军粮后开往建康城,驻扎在建康城南清水亭,以百人敢死队,日夜骚扰建康城里的金军,金兵伤亡惨重,横尸遍地。接着又扎营牛头山,令金军闻风丧胆。”
李迒满面愠色:“金兀术狗贼被韩元帅和岳飞逼得无路可走,只有逃回黄天**,眼见就要全军覆灭,便故伎重施,将赏额加高。又一个王姓内奸向他献计,他便把大船改造成机动灵活的小船,待无风时出动前进,将小船上蒙了防火的泥土,将火箭射向我军连在一起的大帆船,大船着火,行驶困难,我军被烧死、淹死很多。金兀术乘着小快船逃出了黄天**。”
李迒讲得义愤填膺,众人听得心潮激**,不住地叹息,直道内奸可恶,此仗败得可惜。
一位面色清瘦的义士道:“岳飞大战牛头山,梁红玉击鼓战金山,韩元帅以八千水师困住十万金军。此仗虽未全胜,却也使金兀术吓破了胆,管保他从此不敢渡江!”
李清照脸上红潮未消,颔首道:“说得不错!这一仗,或为我大宋半壁江山换来了转机。”转面绿杏,“温酒伺候,今夜,我等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众人一起笑道,一时,满屋的欢声笑语绕梁不绝。
忽一士卒来报:“启禀李大人,官家三日后起驾越州,谕令各处侍卫、兵营、家眷准备妥当,不得有误。”
夏风习习,蝉在树上高叫低鸣。赵构的车辇被长长的队伍簇拥着,在越州城南门外的便桥前缓缓停下。风拂着车帷,发出细碎的声响。金兀术渡江北退及江南各地、各路金兵撤走的消息纷纷传至,令赵构欢喜。虽是长途跋涉,他却不觉得累,满面春风,轻轻揽着吴婉仪,温情脉脉道:“芍芬,可是累了?”
车辇内光线略暗,吴婉仪花钗翟衣,婉丽可人,只是一路颠簸,面色有些苍白,她虽在笑着,声音却有些低弱:“皇上不累,妾便不会觉累。”
其时,炎炎的阳光自新装的白石桥栏上倾泻,桥下曲水流觞,荷叶田田,映日荷花别样艳红。越州的接驾队伍排列有序,高声唱喏、跪礼、鞠躬、寒暄,仪仗严整。
接驾的领头人是越州留守,正是李唐的同窗学友。他率领文武官员,自辰时起就出城候在桥头。赵构与他无甚交往,便叫李唐上前搭话。同窗乱后重逢,执手相望,泪湿衣襟。
当日出得狼狈,今日入得风光,完全两样。越州的百官引御驾由南门入城,方进入城门,便闻城中欢声雷动锣鼓喧天,宽阔的街道两侧,诸臣、命妇、百姓齐齐跪倒,山呼万岁。李清照和颜蓉的马车处于后部,并不引人注目。
浩**的队伍中,除赵构、吴婉仪、张婕妤裘冕、翟衣,余者冠服一概从简。颜蓉身着绛红色礼服,织锦帔帛自臂弯垂到膝盖以下。李清照择了一件中规中矩的淡紫色礼服,以同色织锦帔帛系于颈中,看起来优雅别致。
阳光有些炽烈,身上已是微汗。李清照轻轻掀起车帘,霞光颇为耀眼,举目处皆是人山人海,欢声雷动。百姓们衣履破旧,欢喜的面容下分明隐着伤痛和憔悴,身后是琳琅满目的店铺、作坊。欢庆的军队阵容强大,士卒们莫不欣喜、激动。
从军为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今儿如此真切、如此真实地迎来了大宋皇帝,尽管军中的升职难乎其难,千回百折,甚至是空中楼阁,但许多人还是心存希冀——自家的祖坟是否要冒青烟了?
自太祖开国而来,越州百姓从未见识过兵祸;也正因这百年盛世的局面,大宋精髓骨脉早已植入天下万民之心,如此炽烈的皈依之情,绝非任何外族侵略者可以想象和企及。
胜利来之不易,李清照面对欢迎的队伍思绪翩跹:去年秋天,挞懒率主力围攻楚州。楚州知府赵立全家被金人杀害,他仇视金人,谈之切齿,他善于骑射,不喜声色财利,但讲忠义二字。金军攻城,他便命守军拆毁废弃房屋,在城下点燃成火池。待金军登城,以铁钩钩断云梯,将人钩坠火池。金骑列阵逼城,他以鹅车、洞子、楼座、牛皮毡包漫攻。守军以撞竿、抵定,钩取洞子上皮毡、坠石摧击,以弓弩箭射,至贼退去。
李清照知道,楚州为农作物生产基地,常年运往淮南诸地,失去楚州,天下必危!自从去年八月至今,挞懒的敢死队数十次突击攻城,均被赵立的守军杀尽,挞懒无奈撤军。
初闻此事,她数日寝食不安,若是国家多些赵立这样的人,可有江南数地的接连沦陷?
不要埋怨旁人,她李清照身为大宋贵胄,可为国家做了什么?仔细想来,自己跟着御驾的目的是进献金石,可这些天来竟是一无是处。若非有木易的义勇团跟着,还真是叫她万般汗颜!放眼处朗朗乾坤,壮丽社稷,殷殷子民。这样的大好河山怎可落入女真人之手!怎可默默湮灭于历史的浪潮之中!
她随着大宋皇帝逃亡,历尽艰险,终于归来!命运之神仿佛终于眷顾了大宋,将大宋王朝往光华万道处引领。只消年轻的皇帝励精图治,富民强兵,假以时日,兵发江北、两河,收复失地,绝不是梦!可为什么她此时却心怀沉沉,忧郁难释?
越州府衙前红毯铺地,玉阶上花卉簇拥。负责礼仪的少女手捧鲜花分列两旁,艳妆华服地立在花丛之中,似是花中的一群仙子。赵构、吴婉仪、张婕妤由宫娥太监扶着下了车辇,众人伏拜在地,山呼万岁,礼毕,迎进衙门。
吴婉仪、张婕妤左右依着赵构,倦目微闭,面色没了往日的红润,略嫌苍白。三人自南向北走过照壁、大门、仪门、大堂、二堂,进入内宅——三堂正厅。后面的一群宫娥、太监、侍卫、太医等,一一被引进耳房、配房、厢房、榜房、库房、科房,马匹由下人牵入马号。李清照及李迒一家则随着一群文武官员及其家眷,被引往别处的官邸、吏宅、别院。
赵构以越州府衙为行在,大赦天下,封赏内外官员,任赵立为楚州知府兼楚州、泗州、涟水军镇抚使,并于当日大宴群臣。午宴后携吴婉仪回到便殿,由宫娥伺候着换上常服,小憩后已是申时之末,窗口是一片火红的霞光。两人歪在炕上说着闲话,王继先不住地进来传事,这个要见,那个在等;这地灾情,那地匪情。赵构听得烦了,一甩袍袖道:“王公公,你就叫朕安生片刻好吗?什么事不能放在明天朝会上说?”
王继先揣摩着年轻皇帝励精图治的心思才来献殷勤的,要不然早一句话打发了那些内外朝臣,此时忙道:“奴才愚昧,望皇上恕罪!”跪礼,低头退出。
吴婉仪看着王继先的背影消失,方才慢声道:“皇上,朝政事大,不宜耽误。否则,岂不叫人家说道妾狐媚惑主?”
赵构随手拿起旁边小几上的团扇,在她头上敲了敲:“你啊你,整天叫朕读书、理政、纳谏、减税,一天到晚不停地说,啰嗦得像个老嬷嬷。这且不讲,后宫如今只有你和病恹恹的张婕妤,还总叫朕雨露均沾。这样的人若叫狐媚惑主,那妲己和褒姒就该叫千古贤后了!”
吴婉仪被说得红了脸,片刻,才低声道:“妾,妾害怕……”
看着她羞怯的样子,赵构便怜香惜玉起来,拉了她入怀,拍着她安慰道:“别怕,有朕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早有宫娥上了闽南来的新茶小龙团,并摆了苹果、贡梨、梅子、西瓜等水果。吴婉仪与赵构对坐,接过宫娥递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皱眉道:“太浓了,苦。”
那宫娥忙跪地道:“奴婢蠢笨,请娘娘恕罪!容奴婢再去泡上一壶淡茶吧。”
吴婉仪叫她起来,见她受惊,未免怜惜,和颜道:“是我口味寡淡,不是你有差错。大乱未停,江北各地还在抗战,勇士们吃不上饭睡不了觉,命悬一线。我们身处太平之境,应念物力维艰,一米一粟、一茶一水来之不易,不能轻易浪费。这茶皇上能喝,我自然也能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接着训导,“在这里做事做人,老实本分就好,莫要太计较其他。”
那宫娥红了眼眶,打着千儿道:“娘娘的恩德,奴婢记下了。”端起哥窑的青花瓷五瓣莲花壶,给吴婉仪的茶盏添了七成满,默退一旁。
和赵构喝着茶说着闲话,不知不觉晚膳时间到了,吴婉仪命人请张婕妤一起用膳,少顷那宫娥惴惴而回,说张婕妤近几日胃口不好,不用晚膳,刚刚服了药,正在榻上迷糊着。吴婉仪便挑了几份甜点,命宫娥送过去,吩咐道:“这都是姐姐平素爱吃的东西,你叫那两人留个神,千万别叫她醒来了饿着肚子。”
宫娥应命去了,赵构和吴婉仪简单用膳,又拉她到梢间的书房陪他练字。吴婉仪笑道:“太上皇的瘦金体为人称颂,皇上颇有乃父之风。”
一句话说得赵构变了脸色。
原是想起远在五国城的父母、发妻、姐妹来了。所有的骨肉血亲都被掠去,只有他在江南忍气吞声、狼狈逃窜、苟延残喘。打小接受儒学熏陶的这位九皇子,终归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面对臣僚时他强颜欢笑、故做老成、强撑威严,夜半的哭泣和呐喊,谁能听到?
吴婉仪善解人意,便能听到,因为悲悯,深深地爱他,深深地包容他,包括他在别人眼里的喜怒无常、薄情寡义。爱一个人,便是不弃他的全部吧?她也许不是悲悯赵构,而是悲悯她自己,悲悯她曾经的渔女生涯。他起初不知道她的卑贱身世,知道后却无一丝一毫的厌弃,还是一如既往地待她,这还不够吗?
吴婉仪有些愧疚,看着一手扶墙一手抚鬓的赵构,心里好疼,走过去道:“皇上头痛又犯了吗?妾给你揉揉。”见赵构皱眉不语,便想岔开尴尬的话题,接着笑道,“看看皇上这会儿皱着眉头的样子,多像那街衢里平民家的苦孩子。”
“苦孩子”三个字,恰恰戳到赵构的痛点上。
自从去金营做人质,他便觉得自己是世间最苦的孩子。靖康之乱亲人被劫走,这种感觉加重了几层,为免落入金人魔掌,他又在江南数地仓皇逃奔……
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掌中的宝贝,谁家的孩子长久地遭受这种厄运?可这一切对于他,仿佛是无法躲避无法改变的宿命。
赵构板着脸道:“朕不过头痛,你休得胡说,来为朕揉揉鬓角吧。”
吴婉仪忙扶赵构坐了,边伺候着边拣好话开解:“妾知道皇上为什么头痛。”
“那你便说说吧。”赵构不高兴道。
“因为,”吴婉仪侧脸看他,抿嘴一笑,“皇上想做个有道明君。”
赵构抬眸看她,笑道:“接着说。”
吴婉仪也笑了,站着为他揉鬓,居高临下,眼神斜溜着看他,缓声道:“明君治理国家,一定是奖罚分明。将士斩得敌首、捉得俘虏,就一定让他的爵位荣耀,俸禄足够,他们才肯殊死战斗。”
赵构意兴盎然地推开她,站起来道:“朕头痛好了,你接着说。”
“将士奋勇作战、不畏死亡,是为了求得爵禄。农民不惰怠、不游弋,劳动所得足够奉养双亲、供给军需,将士才会为国尽忠。”
赵构扶她到书案前坐下,含笑凝视:“言之有理,见识非凡,接着说。”
吴婉仪感谢自己的脑子,草草看过的书,便记住了很多,她宛然道:“明君重视法度,不合法度之言勿听,不合法度之事不为,国家就政治清明,国土扩大,兵力强大,国君地位随之提高。这就是政治清明的最高境界,做国君的一定要明辨。”
吴婉仪接着说了很多,赵构听得入迷一般,好久,才想起要练字。吴婉仪急忙铺开宣纸,低头磨墨。
吴婉仪盈盈地立在书案旁侍墨,看着赵构练完草书《洛神赋),又练正草《千字文)。但闻珠帘细响,王继先进来道:“启禀陛下,韩世忠的飞章奏折。”
赵构忙道:“呈上。”
吴婉仪忙上前接过王继先的折子,拆开铺展在书案上,赵构看罢,对吴婉仪笑道:“韩卿上奏,举荐一个名叫岳飞的勇士。说他原在杜充军中,建康之战后杜充降金,岳飞带着他的子弟兵脱离,四处和金骑打游击。此次大败金军,收复建康,为大宋夺回咽喉之地。金兀术部扫地而去,不留一兵一卒。岳飞率领岳家军北渡长江,收复了泰州、高邮、忠州等地。百姓们感恩岳飞,在靖江建生祠祭祀,口称岳爷爷,敬若神祇。韩卿请求朕下旨赏赐岳飞,赠其官职。”
吴婉仪激动道:“韩世忠说得极是,妾早前听闻岳飞这个勇士的事迹,说他极是忠勇,追随杜充时,杜充对他又敬又怕。只叹杜充那人太过心术不正,利用岳飞排除异己,却不谋抗金大事。良禽择木而栖,岳飞自然不会追随这样的杜充。皇上正当赐官岳飞,以扶天下抗金表率。”
“所言甚是,正当加擢勇士岳飞。”赵构遂低头拟旨——
朕准予韩世忠所奏,授予岳飞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钦此。
六月的晚霞倾覆了钟氏民宅。大院坐北面南,宽敞洁净,古井、莲池、轩榭、亭台,应有尽有。李清照坐在水榭里,感受着风的凉爽,膝头放着《荀子),望着苍穹目光幽远,似将万丈红尘看破看穿。绿杏看到一只蝴蝶飞过,便追着捕捉。
李迒的白罗袍被风鼓**着,发出飒飒的声响。他沿着拱形石桥走进水榭,摇着扇子,走得很急。李清照忙道:“大宋立足未稳,金人随时会反扑,你练兵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呼唤绿杏斟茶,见她已跑到外面竹林边上去了,忙自己斟了茶,递给弟弟。李迒抿了一口道:“都道金兀术狗贼败走,却在半路接到挞懒的求救信,布兵截断了楚州的辎重供应。如今的楚州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军民初以水草、树皮充饥,后来竟易子而食。知府赵立向朝廷告急。赵鼎命张浚前去解围,张浚硬是不肯。”
膝上的书掉到地上,李清照强稳心神,听弟弟继续道:“官家五次命刘光世督淮南诸镇救援楚州,刘按兵不动。东海李彦先达淮河,被金兵阻拦无法突破。高邮薛庆兵至扬州,途中被杀。刘光世属下王德到达承州,只是装装样子。扬州郭仲威按兵不动,观望形势。真心救援楚州的,只有忠州防御使岳飞而已,但寡不敌众败了下来。挞懒见外援断绝便加紧锁城。”
晚霞透过碧纱窗,映着李清照的角度正好,她站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才道:“我大宋诸将胜不相勉,败不相救,怎能克敌制胜呢?这些人怎不明白众志成城、覆巢危卵的道理?怎忍心让生灵涂炭,国土沦陷?”
李迒黯然道:“那张浚枉为名门后裔,极其平庸世俗,和那些揽权谋私的鼠辈没什么两样!他眼里只有私利,哪有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他曾在应天府扶立官家继位,最得宠信。”
“朝廷凝聚力差,武将们各自为政。楚州若陷,天下必危!”李清照言语急促,面色苍白,即使映着红霞也无济于事。
晚风阵阵,穿越葳蕤的古木,飞掠黄琉璃瓦顶的水榭。翩翩修竹倚墙,透出水一般的温润凉意。李清照却如置身火炉,汗水湿了荷色丝绫褙子。
越州行在门前赤日炎炎,柳蔫花萎。岳飞在朱漆大门前下马,下人将马匹牵走。岳飞麦色皮肤,深浓的剑眉,衬着一双威目,看起来英武逼人,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已是人们口碑相传的传奇英雄。他身后的两队士卒押着几十名战俘,候在一旁。岳飞擦了擦汗,向守门的侍卫抱拳道:“在下岳飞,求见官家。”
那侍卫忙朝里通传,片刻,王继先在门口高扬拂尘道:“官家有旨,岳飞觐见。”
侍卫放行,岳飞大步入内,行礼如仪,君臣寒暄,赵构询问战情,岳飞据实禀奏,并表明抗贼雄心,奏明押来的战俘数量。赵构闻听甚喜,命将战俘腰斩与市曹,将头颅挂于城门示众,又命内侍去府库拿了金带、银枪、金鞍、银辔,赠予岳飞,以示嘉奖。
岳飞跪谢恩赐,誓死效命,上奏道:“建康为要害之地,宜选兵固守。虽说贼退,但恐再起,若是渡江,必先浙东、浙西。江东、江西地处偏僻,金贼必也怕大宋重兵断其归路,所以不会选择那里。臣乞益兵守淮,拱护腹心。”
赵构准奏,岳飞拜辞。赵构复听群臣奏事,一群愚忠的大臣齐声启奏:“皇子乃国之基石,请陛下填充后宫、早生皇子,以固国基。”
赵构面色冷凛地扫视众臣,朗声道:“金人尚在江北作乱,大片的失地尚待收复,朕一心励精图治,富民强兵,收复失地。后宫及皇子之事,容后再议。”
韩世忠自秀州赶到越州行在述职,奏道:“启禀陛下,太祖一脉如今流落在秀州一带。微臣不敢大意,前往探访,太祖的七世孙共有十个,其中最小的两个,一个叫赵伯琮,年方四岁,一个叫赵伯玖,才刚会走路。”
从苗刘兵变到黄天**之战,赵构对韩世忠有着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崇敬,凝神思索后道:“以韩爱卿之意……”
韩世忠奏道:“皇室遗脉,不可埋没于民间。官家可谕旨诏之,从中挑选几个聪慧可爱的孩子,认作义子。既全了忠义,也可彰显您的宅心仁厚。”
赵构想了想,朗声道:“准奏!挑选义子之事,朕托付护国夫人梁红玉了。”
韩世忠拜辞,迈着虎步,噔噔噔地下殿去了,王继先进来禀道:“秦桧夫妇从五国城归来,在外候见。”
君臣听到秦桧求见,无不吃惊,齐刷刷地回头,望向门口。赵构凝神思索后道:“命他觐见。”
王继先出门传旨,片刻,风霜满面的秦桧低头走进大殿,后面跟着眼珠乱转的王美娘。夫妻们伏拜在地,感受到四周狐疑的目光,如箭羽射向四肢百骸,无可逃避。
赵构狐疑而冷厉的目光势要穿透秦桧肺腑,他一拍御案道:“秦桧,你不过一个进士公,难道会法术吗?不然如何会逃脱金人的手掌,千里迢迢带着夫人回来?从五国城到临安,要通过金人多少道防线?你们是如何顺利逃脱盘查,又如何跋山涉水的?看你夫妻这副尊容,也不像历尽艰辛的金营逃犯!”
秦桧目光低转,伏地哭道:“陛下,您不要冤枉微臣啊!”
王氏亦匍匐在地,哭道:“陛下,妾与夫君趁着五国城雪大风疾,杀死看守,夺船而归,九死一生,差点就见不到陛下了。”
秦桧一边哭,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袍,不知是自己装得不像,还是这帮人多疑?他和夫人王氏于去年受粘罕重托,随着挞懒南侵的部队离开五国城,后取道涟水军水砦来到越州,一路忐忑,一路惊恐。
臣僚们不待他答话,便纷纷提出疑问:“金人有能力把你们抓到五国城,就没有能力看守?”
“孙傅、何粟、司马朴等那么多人和你一起被俘,为何只有你能回来?还带着夫人。”
“金兵沿途布下重重防线,击破它需要千军万马,你凭什么?”
“听说粘罕和挞懒都很待见你,你不是降金了么?被粘罕派来做卧底的?”
“你岳父大人和他的兄长都在洪州降金,果然是家风遗传啊。”
秦桧磕头,语声怆然:“陛下,微臣誓死效忠大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微臣身负重任,只想完成使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陛下容臣说完,你就将臣赐死吧!”
众臣哄然冷笑,纷纷说道:“完成使命?谁的使命?”
“金国的使命,哈哈……”
赵构面色凛然,嘴角挑起一抹讥讽,指着他道:“秦桧,你从实招来!”
秦桧早料有此一局,夫妻们一路研究如何做戏,并不将二十几岁的皇帝看在眼里,此时故做悲伤,哭道:“臣有太上皇和韦太后的书信,臣为了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旨意,冒死回来……”
赵构闻听眉毛一耸:“你们,有父皇和母后的书信?”
秦桧磕头道:“宁德太后郑氏在五国城自绝身亡,只有韦太后在太上皇身边伺候着啊,他们住在一个破屋里,破得难避风雪……”
大殿里陷入一片沉寂,片刻响起一片啜泣声。
秦桧接着哭道:“臣不幸被掠,生不如死,本想以死殉国,但因太上皇太后旨意,只有拼命了。多亏夫人使计,才将看守杀死,夺船回来……”
赵构忍住悲泣,声音嘶哑道:“呈上书信。”
秦桧抖索着手掏出书信,捧于王继先。王继先呈于赵构,赵构凝神细看,果然是父皇母后笔迹,以袖遮面呜咽一阵,朝秦桧扬臂:“秦爱卿,请起!”
众人屏息,但闻赵构的啜泣声响彻大殿。
赵构就这样相信了秦桧,不久,秦桧送给赵构一个重礼:要大宋放弃对金的武力抵抗,要赵构亲递一份致挞懒的求和书。并以北宋向北辽求和为例证,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宋金两两相安。这恰恰迎合了赵构的苟且偷安心理,认为秦桧忠朴过人,窃喜又得一佳士。
金秋九月,楚州被锁城已久,陷入瘫痪。挞懒便加紧攻打,初攻东城,守军焚烧金军的云梯。不料突起诈风,火反向而起。赵立被飞炮击中头部,晕倒在地,临终泣语:“立,再不能为国杀贼……”
赵立年仅三十七岁,以身殉国,楚州的大街小巷都是哭声,守军个个悲愤,同仇敌忾。金兵却认为赵立诈死,不敢大举进攻,直到十几天后,才攻入城内。楚州军民宁死不屈,与金人巷战,直到被斩杀殆尽,楚州沦陷。
楚州保卫战从建炎三年八月打到建炎四年九月,宋军坚守十三个月,杀伤金人近万。却因宋朝诸将各自为政,以失败告终。楚州沦陷,赵构惶惶不可终日,到了十二月,便再也无法坚守,下旨郎官以下的官吏分散出去,并与张浚秘密谋划南逃路线。
圣命如天,李清照无奈,将木易及他残存的义勇团义士留给保驾的李迒,随着史浩到了婺州史家。婺州史府门前园艺齐整,点缀着大片红黄粉紫四色的扶桑花。由于园丁培植得法,四季花开不败,灿若朝霞。
三辆马车缓缓停在史府大门前,李清照由绿杏扶着刚一下车,便被眼前的花海迷住了,忘了一路的风霜、冷寒,流连花前,不住地赞叹。
因史浩提前修书回来,府中早有准备。几个候在门前的下人端端正正地迎了上来,屈膝跪礼,齐声唱喏后退至一旁。
绿杏站在一旁撇着嘴笑,这些下人们养之有素,除了做好分内事,大概还要演练拜见、接待客人的礼仪及细节了。看看他们穿着不俗,满面油光,可见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绿杏想起那些道听途说,史家的家奴进府一年管吃管穿,进府二年管吃管穿管治病,十年以上者管儿女教养,三十年以上者管养老管殡葬……啧啧!这史家不愧富甲江南,处处都好有气派!
已有得力管事指挥着下人们将三辆马车赶向园子两旁的侧门,将箱子等物搬往院里。
风吹着扶桑花,花气袭人。李清照流连花前,迎候的下人也不好急催客人。孙玉夫赵士程看着扶桑花,叽叽喳喳地评点开了。赵士程伸手轻抚花蕊,笑道:瞧这大红牡丹花真美!”
“傻样儿!”孙玉夫不客气地推开他,弯腰摘下一朵递到他面前,“不知道就别丢人现眼,这是扶桑花,不是牡丹。你再看看再看看,牡丹长这样吗?牡丹花比这朵儿大,花瓣的层次也比这多很多。”
赵士程得了没趣毫不甘心,打开孙玉夫手道:“什么多很多,你废话多!我也没全错,扶桑花就叫大红花,也叫朱瑾。”
孙玉夫又一次上前搡他:“说错了就是说错了,什么叫没全错?”
赵士程也搡了她一把:“没全错就是没全错,你怎么听不懂话?”
两个小人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你指我鼻子我捣你眼,吵得面红耳赤,绿杏忙上前劝说,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们拉开,随着李清照往大门口走去。
史浩在那边吩咐小厮完毕,紧走几步迎上李清照,拱手笑道:“自出离明州,我母亲便一心请舅母来此安居,舅母却执意要去温台,如今还是来了,证明与婺州有缘啊。”
越州距婺州三百多里,一行人整整走了三天。一路风餐露宿,李清照面带疲惫之色,却洒脱地笑道:“早有心投靠郡太君姐姐,无奈另有苦衷,不便多说。”
史浩俊眉朗目,器宇轩昂,嘴角一抹微笑:“舅母来此,我史家蓬荜生辉。”
“好小子。”李清照笑嗔,“啥时候学着对长辈贫嘴了?”
史浩说着不敢不敢,引着李清照几人进了大门。早有人通传进去,赵婉已带着史千章及史浩媳妇儿,和一群丫鬟婆子迎了出来。史浩媳妇儿,窈窕、妩媚,在人堆里很是显眼。两下里相见,分别行礼、寒暄。赵婉上前拉住李清照,哽咽道:“总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自从你们去了温台,我哪有一天不惦记的!”
史浩和媳妇说着热辣辣的体己话,转面见母亲垂泪,大有不忍,跑过来道:“孩儿在温台一带打仗,哪有一天不惦记家人的。越惦记就越想杀金人,将他们的脑袋当西瓜切,一点儿也不心慈手软。”说着,热切的目光掠过母亲,再投向媳妇儿。
史浩媳妇儿领略了夫君的情意,痴痴地甜甜地望着他,这样望着,又见史千章媳妇儿在看她,怕体统有失,便咬着帕子低头窃喜去了。
怀春年龄的绿杏十分倾慕史浩,又不敢显山露水,看着如花似玉的浩哥儿媳妇儿,强压心里的酸楚在一旁道:“浩哥儿起初不敢杀人,后来才坚强起来。”
赵婉悲切切道:“金人虎狼之性,我只怕,只怕你们任何人有个闪失……”李清照忽道:“我那大外甥千章呢?”
赵婉道:“去外地照应生意,半年才回来一次。”
史浩这会儿活泼得像个孩童,在母亲面前转了个圈儿,笑道:“金人再厉害,也没伤您儿子一根毫毛啊!赵太君您看,您儿子这不完璧归赵了?”
众人都被史浩的活泼逗笑了,李清照想起她曾对赵明诚说的完璧归赵,还说他姓赵如何如何沾光,又想起和明诚之间的许多往事,心里酸涩。
由赵婉母子引着往里面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孩子,这会儿听着大人说这说那就犯困了,不住地打着哈欠,走起路来像两个晕头鸭子。绿杏左右手拉着两人,嘴上数落,心里着实痛着。这么远的路程少食少睡,就连大人也撑不住,何况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一个婆子一路喋喋不休地向绿杏解说:这条廊道边上漏水,之前听闻郡太君要来,才请人修好;那个亭子的内柱油漆脱落,重漆了好多天了还有味道;这几棵桂树一到花季就病虫厉害,无奈打药,不料有人采花冲茶差点中毒;那些花树从高丽而来,第一年花儿极香,第二年却没香味了,换了地方就变异了。
三进大院,所经各处、各路、各园无不整洁美观,景致怡人。李清照不住地夸赞这里的下人,赵婉笑道:“我史家自是不会亏待他们,但他们哪里就这么虔心敬意了?左不过浩哥儿的姑母日日催着他们,还日日派人来查看。他们这才不敢懒惰。要不然就他们那眼界那脑子,没的应付了事,那可委屈了咱们的大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