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全二册)

第二十三章 相逢各自伤迟暮 晚惊栖鸟杂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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秾华殿里明珠照耀,洒下耀眼光辉。赵构与吴贵妃在凤榻上并坐,轻揽她腰肢,略有歉意道:“三年来为父皇守制、服丧,又对付伪齐和金国联军,又是巡幸各地,为筹军费,为成天下表率,宫中一直都没庆典。爱妃一直跟着朕简衣素食。上月搬迁新址,金国又遣来使、递《国书),主战派主和派又不停闹事,朕忙着制衡、调停,焦头烂额,这段时间委屈爱妃了,爱妃莫要着脑。”

吴贵妃一腔柔情,笑意融融道:“臣妾以蒲柳之质,得皇上垂爱,此生足矣。看着皇上烦恼、失眠,臣妾心痛还来不及,哪里会着恼啊!”转念一想,问道,“大才女李清照托臣妾呈上的谏书,皇上可有决断?”

赵构面色一沉道:“嫔妃不得干预朝政,爱妃以后再莫做这种事了。”

吴贵妃机警地一转眼珠,咽下话语,但听赵构道:“满朝文武,也只有秦桧为朕着想,顾念朕的思亲之情,催着朕加速和议,迎母后南归,颐养天年。那些反对和议的,谁想过朕的感受?百善孝为先,让母后在金国受辱,朕便是大不孝、大不善,将为天下人所不齿,何谈得到民心?得不到民心,又何谈得天下?天下万事可待,唯行孝不能待。因此,朕每日想着迎回母后,再放手一搏!”

赵构宠吴贵妃,她自然知恩图报,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收复!灭金!是爱国勇士们的口号和心声。他们浴血拼命,前赴后继,仗打了十几年,国土收复了再失,失了再收。而他的母后呢?在金人的**中随时就会丧生!他不顾一切要接回母后,原本无错。利益和亲情比,他选择了后者,若是凡人,便是有情有义。只可惜他是国君……

吴贵妃遗憾地看着他,却听他道:“和议大局已定,又是中秋节,朕要设宴庆贺一下,届时爱妃可来一场‘进帖子’诗会。如今人丁单薄,不妨邀内外命妇四品以上能作诗者赴宴助兴,得了头名的,朕有赏赐。”

吴贵妃目中笑意落在赵构脸上:“李清照才华惊人,一定要请到。”

赵构摇头道:“不妨将名额限于三品以上。朕可记得,她只是四品恭人。”

吴贵妃搡着赵构撒娇:“若没了李清照,诗会就没了意义,皇上圣明,不应惑于谗言。”

“非是朕惑于谗言,她再嫁、讼夫、离异,离经叛道,国民皆知。秦爱卿说,都不知怎么称呼她了。赵夫人,张夫人?”赵构脸上是啼笑皆非、不可思议的表情。

轩窗大开,风卷起帷幔,扑到吴贵妃身上,宫娥忙以金钩挂起。吴贵妃起身,跪地道:“她再嫁、讼夫,都由臣妾而起,请皇上降罪臣妾吧!”

赵构忙搀起吴贵妃,语声温软:“爱妃不必与朕置气,叫她参与便是。”

吴贵妃由才人先后晋为婉仪,贵妃,尽心侍驾,不嗔、不怨、不贪、不争,一路提携张氏晋级。张氏殁后,又收养她的义子,悉心呵护残缺婚姻等。她身上既有纯情又有豪情,赵构对她有着很深的感情。

吴贵妃被赵构扶着坐了,又道:“建国公赵瑗就学于内宫学府,甚为刻苦、勤奋。岳飞前时在资善堂遇到他,观他举止听他言谈,甚是满意。夸他英明雄伟,说是中兴基本。”

风吹起红锦帷幔、芙蓉绣帐,吹起赵构满脸的沉沉阴气:“他岳飞不过一介武夫,不该干预皇家嗣君之事!那天他来见朕,请求立赵瑗为太子。朕想到建炎三年苗傅之变,当时回道:卿言虽忠,然握重兵于外,不得干预朝政!岳飞退出时脸色很难看,怎么形容?面如死灰!”

吴贵妃笑着拉拉赵构衣袖:“皇上不要对岳飞有所猜忌,他是个大忠臣,只是与臣妾一样,重视赵瑗的德才兼备。”

赵构极是钦佩吴氏,拥住她道:“好好好,赵瑗英明雄伟,乃中兴之基,朕听爱妃的便是,但立太子,还要等等。”

赵构答应着,暗自思忖。他才三十一岁,谁说就一定生不出个儿子,一定要江山旁落?

中秋节前丹桂飘香,学生们享受节假。孙玉夫和夏雪将屋里收拾得清静整洁,青瓷花瓶里插着怒放的琼花。李清照坐在窗下看着随风飞舞的桂花,合上书卷道:“终将明诚的金石遗稿一一校正誉录,做了些必要的增补,全文以细宣工楷誊写完毕。完成了明诚未竟之事,也算对他有所安慰。”

夏雪叠着衣服放进柜子,笑道:“为这《金石录),小娘子头发都熬落了,每天梳头都掉很多。”

李清照笑道:“记住改口,五十三岁的人了,再叫小娘子,会笑坏旁人的。”

夏雪的鬓角已经花白,打着千儿道:“奴婢也想改口,可总觉别扭,总是改不了。”

“改不了也要改。”李清照笃定道,“咱们打小在一起,情同姐妹,如今劫后余生,相依为命,本是缘分,应当珍惜。你也一把年纪了,以后不要动辄行礼,那会叫我难过。”

夏雪应着是,一旁忙碌去了。李清照铺展开宣纸,以端丽的梅花小楷写词。

孙玉夫看着花瓶里的琼花,凝眉道:“姑姑,王美娘怎么不讲一点亲戚情分。咱们的归梦堂,也成她攻击的把柄了。”

越窗的霞光照亮李清照的面庞,她神思悠远道:“庸俗的人怎能明白别人的高尚?不要管什么飞短流长,做好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姑姑,刚才接了请柬,明儿去宫里参加进帖子宴会,又会碰到王美娘吧?”

“当然。”李清照坐在书案前道,“君子坦****,小人长戚戚。”

邻家院里的说笑声随风传来,她满目艳羡道:“这会儿忽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汴京,我和明诚一起游赏,遇到卖花的李师师,她小我十岁,却死于靖康之乱了。我残年余生,多么希望打败金寇,北归有期。”黯然回身,从书架上翻出赵明诚的手稿,闭目抚摸,泪流满面。

黄昏,天空中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满地的落叶上,发出让人忧伤的细碎声响。夏雪已将饭菜摆好,却见李清照倚窗望空,看着一群北雁掠过寂寞长空,不知他们可被雨湿了翅膀?这情景勾起她心底的悲凉,抑郁之情蓬勃溢出,提笔作出一首《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亥时之初,艳阳照着富丽堂皇的宫殿群,殿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一群鸟绕着兽脊飞檐鹏翔。李清照和孙玉夫的马车刚一在广场停下,便有执事太监过来引走车马。广场上走动着官员,太监,宫娥,衣着体面的小厮和艳婢,相互寒暄、说笑,想必在等候他们的主子。

李清照仰头看着绵延不绝的宫殿群,哀痛和愁思仿佛此际随风涌动的落叶,一层层卷上身来,竟生出一种彻骨的恍惚感。

孙玉夫读得懂姑姑的一颦一笑,便要岔开她的悲情,笑道:“初被姑姑收留时,我看江宁的赵府就像这里的皇宫。那时我不爱读书,每说才藻非女子事也,姑姑立即不高兴了。那时我便想多读书,从书中汲取养分,坦然应对莫测命运。”

李清照纳罕地审视孙玉夫:“你这话倒是老成,让人惊奇,到底是长大了,这几年也算没白教你。命运无常,困苦挫败也可是登高的阶梯。与其做无用的哀怨、悲伤,不如化作柔韧的蒲草之意,常怀悲悯之心,常伸援助之手,常予温暖之意,则做人谋事成也!”

忘了走过了多少通道,也忘了绕过多少宫门,二人再往前走,甬道尽头的开阔空地上,出现了面南九间华丽宫殿,高挂着“秾华殿”的匾额。孙玉夫两手微汗,缓了口气,伸手捕捉着光影,见姑姑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堕马髻,正如它的主人一般端丽。

孙玉夫觉得姑姑完全没有老态,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李清照驻足凝望,面色端然:“秾华殿到了。今儿必会遇到王氏,我还得抽空子与吴贵妃私谈。玉夫,你要机灵些!”

孙玉夫看着姑姑脸色,不觉紧张起来,再往前走,便有了如履薄冰的感觉。走到大门口,一股威压之势扑面而来。在宫门口验明正身,二门再验,侍卫们全副武装,脸色刻板。进了二门,孙玉夫不由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跟在姑姑身后,一直走到大殿门口。殿里女子的笑声飘到耳中,丝毫也感染不了她,她虚扶着姑姑一步步进入,垂目跪地,拜见贵妃。

吴贵妃靥笑春桃,皓齿含香,口称平身、赐坐。

李清照被宫娥领到左旁一个红木几前,坐在指定的空位上。孙玉夫退后侍立,猛瞥见上首坐着王美娘,不由一凛。

上午由吴贵妃主持,将“进帖子”筛选,提前选拔了宫中女官及命妇组成评审团,审阅帖子,打分、合分,选出前十名,将帖子封存,但等公布、嘉奖。

各评选帖子皆由后宫备案,现场匿名评选。

中午宴设集英殿,赵构亲自主持,痛饮至酣,由太监扶归,只剩宫中女官和内外命妇们吃茶说笑,拉拉家常,纵论天下,等候公布结果。吴贵妃说穿得太厚,有些热了,便回去换衣。众女官和命妇便自由起来,扎堆、聚伙,悄悄议政,又议战事,无不为岳家军的战绩欢欣鼓舞。

王美娘独坐一旁吃茶,不阴不阳道:“胜败兵家事不期!诸位也别高兴得太早。杨家将抗击北辽,经历了太宗、真宗、英宗三代,结果如何?前朝百姓屡遭战火,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直至澶渊之盟,才与北辽和解,百姓才过上了好日子,将士们才得以休养生息。”

众人鸦雀无声,但闻一片细细的喘息。

李清照正被几位宫中女官和命妇围坐,讨教诗词精要,想着秦桧通金之事,心头郁闷,看着王美娘,微微笑道:“以丞相夫人说来,岳家军战无不胜倒不是好事了?”

王美娘扬着下巴,满脸孤傲:“一时胜败,不过是历史轮回的影子。圣人也不能左右,何况我等女流?”

李清照嘴角挑起一抹讥诮:“难怪秦丞相要向金人求和,原是看准时局,另有打算了。”

王美娘勃然变色,厉声道:“李清照,你不要恃才放旷,信口雌黄!后宫不得干预朝政,我等妇人就可妄议?”

李清照语声平缓:“表妹贵为丞相夫人,享有特权,故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

王美娘张目冷笑:“你李清照才高八斗,应知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什么意思?”

李清照猛地一震,她这般激烈态度,难道谏书……

上书之前,她原本预计到了最差结局,只管舍生取义,将一切交给命运,祈祷佛祖怜悯她的大宋王朝,怜悯天下苍生,怜悯她的家人。她定了定神,平静道:“我当然知道,蚍蜉撼树,亦是义勇。卖国求荣,厚颜无耻。”

王美娘正要发作,见吴贵妃走来便也作罢。

吴贵妃换了一身栖红纹凤丝绫裙襦,由侧门款款而入,坐在上首位,朝下摆手道:“我要宣布名次,你们不要争吵,坏了兴致!”

宫娥捧上一沓帖子,吴贵妃兴致勃勃地打开最上面的一份,扬声道:“本次进帖子诗会,易安居士的《青玉案)荣获第一名,状元。”

众命妇随声附和,一阵叫好。吴贵妃低头,眉飞色舞地念着一首《青玉案):

征鞍不见邯郸路,莫便匆匆归去。秋风萧条何以度?明窗小酌,暗灯清话,最好留连处。相逢各自伤迟暮,犹把新词诵奇句。盐絮家风人所许。如今憔悴,但余双泪,一似黄梅雨。

看罢,吴贵妃以帕拭泪道:“易安居士这词,是久已积藏的辛酸痛楚的宣泄。世事变迁的血泪尽含于憔悴二字,那抛洒不尽的黄梅雨,便是无法言说的悲泪。大宋从汴京迁临安,貌似歌舞升平,实则命运如秋风落叶。人运亦是国运,我等经历了多少困厄、坎坷?在一样的送别和相逢之间,易安居士对人情冷暖,却是不同的体会、感悟。”

王美娘望着吴贵妃,笑道:“今儿是中秋诗会,这首词颇不合适。”

吴贵妃微微一笑,轻摆红袖道:“本次进帖子,题材、形式上并无限制。创作诗词,贵在真情流露,以我看来,并无什么不合适的。”

王美娘笑道:“启禀贵妃娘娘,臣妾愚笨,对李清照这首《青玉案),另有一番解读。”

王氏并不叫李清照表姐,可见蔑视。吴贵妃脸上却是波澜不兴,还未及制止,王氏却道:“贵妃娘娘大胸怀大气度,自然从词中读出国仇家恨,臣妇却想只怕那词中并非此意。什么暗灯清话、最好留连处、相逢各自伤迟暮……”有意顿了一顿,慢声道:“很显然,她词中的那些伤感、憔悴、双泪,并非国仇家恨,而是……”

吴贵妃稍有愣神,众位后宫、夫人面面相觑。

王氏笑幽幽道:“李清照不徒俯视巾帼,还应压倒须眉。赵明诚死后不到三年,她再嫁张汝舟,三月后便又讼夫,使张汝舟刑杖、流放、毙命。她一向无视妇德,不讲尊卑,虽然独居,结交甚众,身边还围着木易等一帮男子。所以臣妾看来,她词中之意,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了。”

大殿里静了下来,李清照一时面红耳赤,听到有人窃笑,头又晕又蒙如坐针毡。孙玉夫已是十五岁的少女了,越众笑道:“同样的一个字,不同的人便读出不同的意思。比如一个逛字,好游者便读出逛景、逛道儿、逛会、逛灯;好闲者便读出逛**、逛悠、逛逸、逛来逛去;好**者便读出逛花街柳巷、逛寡妇门边、逛勾栏、逛窑子……”

一个这么有意思的少女,把众命妇和女官都逗笑了,大家倾神望着她。孙玉夫慢吞吞道:“所以嘛,丞相夫人对暗灯清话、最好留连处的理解,也很到位!”

王氏绿了脸,示意左右厉声斥道:“不懂礼数的小贱人,敢在贵妃娘娘面前胡言乱语?快拖出去,掌嘴伺候!”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两个侍女皆是目色狠厉,忙去拖孙玉夫。被吴贵妃止住,怒道:“我在此谁敢横行?可是看这集英殿是你家堂屋?”

那俩侍女平日里嚣张惯了,唯王氏命是从,这会儿忙朝贵妃行了跪礼,说着恕罪。吴贵妃也收了责罚之心,她们才战战兢兢回到王氏身边。王氏冷不防站起,扯住孙玉夫扇了两耳光,朝吴贵妃行礼道:“这丫头不知深浅,扰了贵妃娘娘雅兴。臣妇便替她的主子教训她一次。”

孙玉夫脸上起了清晰的指印,想哭却也不敢,站在那儿气喘吁吁。李清照拉她回来,擦泪道:“我一直期望表妹心存善念,心怀悲悯,现在才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李清照口称表妹,更揭示了王美娘攻讦表姐的势利、薄情。王美娘道:“我王氏家门的枝枝叶叶,从来都是从一而终。再嫁讼夫,声名狼藉,真让我王氏宗族蒙羞!非是我容不得你,问问我王氏的列祖列宗,他们可能容你?我爷爷若要活着,准会被你气死。”

言词比刀犀利,直戳心脏,痛得李清照面容扭曲、无地自容,血瞬间涌向脸膛,她羞愤、惊恐,颤如雨中浮萍,却听王美娘的声音如雷贯耳:“一个声名狼藉的老寡妇,还想翻天吗?”

孙玉夫颊上犹在火辣辣地痛,痛可忍,辱不可忍,脱口骂道:“奸妇,不许辱骂我姑姑!”

“无法无天的小贱人,反了你了!”

王美娘怒斥着,正要发作,却听贵妃的声音自上首飘来:“丞相夫人!”

吴贵妃止住王氏,再也没了初时的心情,命女官继续公布获奖名次,点评获奖诗词,颁奖等等,诸事齐毕,又赏每人一对玉如意。其间,众命妇皆无走动,唯王美娘派侍女出去几次,在孙玉夫眼里,总是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结尾已到黄昏时分,接着晚宴,宴后才散。

孙玉夫左肩挎着精致的珠宝箱,箱里是赏银及一对玉如意,随着命妇队伍,跟在李清照后面出了秾华殿门,沿着曲折婉转的朱漆长廊款款前行。李清照感慨道:“今天若非吴贵妃压制,还不知王美娘要使出些什么幺蛾子。”

冷冽的夜风拂过孙玉夫面颊,隐隐作痛。可她不想叫姑姑难过,便只字不提,应道:“吴贵妃真是个活菩萨。”

李清照往前走着,合掌道:“祈愿吴贵妃福寿绵长。”

孙玉夫紧紧披麾的鸾带道:“吴贵妃好心有好报,一定会应了姑姑的祝福,福寿绵长!”

灯火辉煌的凤凰山皇宫,桂花、琼花、秋海棠、木芙蓉、月季花争奇斗艳,馨香四溢,各处悬挂着各色灯笼,映出一个火树银花的世界。

姑侄二人不知绕过多少宫门,廊道里寂然无声,凉意弥漫,半明半暗的灯笼扭曲着她们的影子。李清照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一天的硬撑,这会子难免心力交瘁。

廊道尽头是一个白栏红柱的水榭,寂然矗立在太湖石上,四周曲水环绕,花树葳蕤。孙玉夫扶着姑姑到水榭里歇息。这里日间的热闹似还未退,石凳上铺着兔毛垫子,石栏上系着被遗忘的锦帕、花环、鸾带、汗巾之类。红柱上绑着从丝绦上拽掉的丝线,应是小宫娥们无聊的玩意儿。李清照看着和汴京并无二致的临安皇宫布局,吟出一首《转调满庭芳):

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玉钩金锁,管是客来唦。寂寞尊前席上,唯愁海角天涯。能留否?酴醾落尽,犹赖有梨花。当年曾胜赏,生香熏袖,活火分茶。极目犹龙骄马,流水轻车。不怕风狂雨骤,恰才称,煮酒笺花。如今也,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

远处灯影映着李清照的脸,晶晶闪亮,却原来挂满泪水。榭外的风鸣如同幽魂的叹息。谁能分辨现实的荒谬?孙玉夫入神地听着姑姑吟咏,看到姑姑落泪便更心伤,闷声道:“姑姑怎么有王美娘这个表妹?”

李清照声音嘶哑道:“颠覆和诬陷只能一时,不能一世,我相信佛家因果,相信三世轮回,无论谁对人做了什么,终究要转回去的。天不早了,玉夫,咱们走吧。”

“嗯。”孙玉夫背起珠宝箱,又上前搀扶姑姑。李清照不让她搀扶,且要夺那珠宝箱,孙玉夫不给,抢来抢去,终究被李清照抢到,她背在身上笑道,“我怕把我的俊侄女压丑了。”

孙玉夫再要去抢,未能得逞,急道:“姑姑,我都虚岁十六了!”

李清照回想当初在建康街头遇到挨打的小女孩,便将她赎身、收养,转瞬已经十个年头。又想起当初收留绿杏,想起绿杏的死,想起张汝舟,不免悲伤、懊恼,暗叹世事白云苍狗。转面牵起孙玉夫的手,凝重道:“饕餮的时间吞噬着一切,人就要在一息尚存的时候,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和追求,如此,镰刀般的时光便不能割伤我们。”

孙玉夫扭头看着姑姑笑道:“玉夫晓得姑姑的目标和追求,却不晓得自己的目标、追求是什么。”

李清照一叹,接着一笑:“身为女子,目标和追求高了,也非幸事。”

“可是,姑姑,玉夫根本没有追求和目标。”

“没有追求、目标?错也。驱逐金寇,生民安乐,天下太平,这是咱们共同的追求和目标。”李清照接着一笑,“还有,将来嫁个如意郎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这些难道不是?”

孙玉夫羞红了脸,搡着姑姑撒娇道:“才不是呢!玉夫要永远陪伴姑姑。”

李清照拍拍她肩,凝重道:“你已到了及笄之年,依我宋礼,订婚之后再行笄礼。姑姑已为你准备嫁妆,在等着那一天呢。”

孙玉夫羞得招架不住,捂着脸退后一步,推着李清照道:“姑姑快走吧,怕是木易叔叔他们早等急了。”

中秋大庆,殿前广场上灯火旖旎,人影晃动,空中烟花妩媚,编钟吕乐长鸣。无数的皇亲贵胄、千金、后宫嫔妃、太监宫娥在偌大的广场之上自由来去,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侍卫们在外围守着。跟着贵人的奴婢们千篇一律地说着吉祥如意康乐之类的祝福话。

天空突然落雨,广场上乱作一团。下人们有的急忙拿伞送给主子,有的忙扶着主子往马车、轿子里钻。木易等人在广场边上焦急地候着,见李清照走过来忙上前行礼。孙玉夫扶着李清照上了马车。马车出了宫城,再出皇城,一溜烟地直奔钱塘门而去。气候因雨变冷,李清照、孙玉夫在车里坐着,夜风一波波透入帘缝,冻得只想打战。下过雨的路面又湿又滑,马车行进缓慢,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李清照看着在车窗外徐徐倒退的树木被夜雨淋湿,心里直冒冷气。

凤凰山的夜风呼啸而来,树叶纷落伴着雨声。马车行至一处竹林,忽听空中一声暴喝:“哪里走!”

李迒夫妇闻知姐姐回途遭遇强人打劫,十分震惊,听说当时万分凶险,幸有木易化解了一场劫难。夫妇们急忙赶来后院探视。夏雪打座敬茶,颜蓉抿了一口道:“若说匪贼却也不像,那些毛贼怎敢在城里行凶?”

李迒扭头看着妻子道:“你也太小看了那些毛贼,这些年只顾与金开战,地方管辖不力,他们焚烧府衙,劫杀府官、抢劫官银都不在话下。”

颜蓉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临安可是匪贼的天下?”

夜色静寂,紫锦帷幔上的流苏无风自**。孙玉夫臂上浅伤,由夏雪敷药、包扎,在椅子上蜷缩着,惊魂未定,面色苍白道:“我们这一路,好像被人盯着。”

夏雪在旁劝道:“玉夫别想太多,好好歇着,伤会好得快些。”已知小姑娘在集英殿挨打,在路上豁命保护姑姑、抵挡强人,很是心痛,李迒夫妇少不得安慰了小姑娘几句。

橘红灯笼投射出静谧的光,映着紫锦双凤蚊帐,映出李清照怔忡的影子。她身上几处破皮,虽无大碍,却也浑身酸痛无力,她半卧在榻上,满目伤痛。夏雪将云锦被拉到她膝盖以上。李清照道:“秦桧夫妇卖国求荣,王氏在集英殿大放厥词,其心可诛!”

孙玉夫道:“她哪里是姑姑表妹,分明是只母狮,一张口就要吃人。”

李迒叹息道:“亲戚竟到了这个份上,这是什么积德?”

李清照道:“以后莫提舅家,两舅降金在先,其女婿女儿又投靠金人,贻笑天下。那秦桧反被皇上视为肱骨,眼看着要断送我大宋江山,若不进谏,难道我们都等着沦为金奴?”

李迒轻叹一声,忐忑道:“姐姐今日之祸,怕是与进谏有关。你道那奸臣夫妇,可是好惹的?将反对派灭门焚烧,毫不手软,已有几位进谏的大臣惨遭黑手了。”他满脸忧患,在院里、屋里转了几遍,忽道,“姐姐这儿,总得有些应急设置才好。”

“无妨,木易他们住得不远。”李清照故做轻松,她胸口憋闷,难以呼吸,命夏雪开窗。一阵风卷起帷幔,瞬间满屋冷气。

“只怕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早些准备,将咱这院落设置设置,有备无患。”李迒在屋里左看右看,敲敲衣橱旁的墙壁,跺跺地板,蹙眉凝思,被风撩起袍摆,发出细碎的响声。

亥时,夏雪送走李迒夫妇返回,李清照道:“我被王氏气蒙了,竟忘了同吴贵妃私谈。”

夏雪道:“吴贵妃虽然贤德,未免不站到赵构的立场去思去想,赵构盼着孝敬生母,若是一般百姓,倒也无错。可满朝文武唯有秦桧迎合他的孝心,他不亲近秦桧还亲近谁?”

孙玉夫在旁道:“姑姑可另选时间面见贵妃,贵妃娘娘是个好人。”

夏雪埋怨道:“你小孩子家晓得什么?宫里都是秦桧的耳目,夫人不要以身犯险才好。如今政事混乱,皇帝还得看丞相的脸色。”

李清照不免心灰意冷,长叹一声道:“范仲淹能做到不欺,上不欺君,下不欺民,中不欺心。我李清照能做到无愧,无愧于天,无愧于人,无愧于心。”

夜幕深重,李清照的话声飘散在窗外的风里。

十月的归梦堂静肃敞亮,阳光从栖纱窗上滤下一片玫红,洒在一排排木几上,也洒在女学生们朝气蓬勃的脸上。正前方是高起的讲台,墙上挂着孔子、孟子、老子头像。女学生低头朗诵着《荀子·劝学)。

琅琅书声余音绕梁,孙玉夫慌慌张张跑进来,将李清照拉到门外,急切道:“姑姑姑姑,不好了!”

李清照在屋里看书久了,一下子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在光影里眯着眼道:“何事惊慌?”

孙玉夫怯怯地道:“我和士程哥哥去西湖钓鳖,想给你补补身子,不料遇到秦熺,骂我们惊了他的鱼,还要打我们。我们……我们被迫动手,士程哥哥他被秦熺抓走了。”

李清照面色一变,命学生们自学,便要去秦府一趟,夏雪忙阻止道:“夫人,你不能去啊!”

李清照也知夏雪持重,沉声道:“为什么?”

夏雪道:“那王氏正要和您过不去。您若一去,怕她会另设圈套,相府里养着许多死士。”

李清照惨然笑道:“我不去,她一样会设圈套。我不能只想着自己,而不顾那孩子!”

寒冷暮色映着辉煌灯影,李清照走到秦府门口,出示工部侍郎府腰牌,门卫放行。李清照带着孙玉夫、木易等几位义士进入秦府,直入中院正厅。刚一进门,便见赵士程被捆绑在殿柱上,正被王氏痛扇耳光,一个巴掌一声斥骂:“小野种,来路不明的小野种!”

赵士程满脸青紫,嘴唇哆嗦得好像抽风。血顺着嘴角流淌,屈辱和羞愤化作滔滔悲泪。

李清照上前斥道:“住手,不得对孩子行凶。”

王美娘耀武扬威般地继续扇赵士程耳光,冷笑道:“这是相府,我在府上教训行凶的野种,看谁敢来干涉?”

李清照生硬地抓住王美娘手,目光冷凝:“什么叫行凶?秦熺二十一岁,已经成人,却偏和十五岁的孩子过不去,你还这样护短,能教好自己儿子吗?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也是血肉之躯,你怎能这样狠心伤害?”

赵士程哭道:“母亲,母亲救我啊……”

“孩子,母亲会为你做主的!”李清照强抑悲怒,竭力使语气平静。

王美娘冷笑:“也不看看你是谁?让天下妇人蒙羞的一个寡妇!还要在相府为人做主,好笑不?”

李清照气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王美娘朝身旁的丫鬟挤眉弄眼,那丫鬟道:“人家是谁?大宋第一才女,丧失妇德又算什么?见识的男人多了,自然不把丈夫放在心上,动辄讼夫、请离,什么丑事都不足为奇!”

王美娘又扇了赵士程俩耳光,冷笑道:“我只不过教训下这个妾生的野种,这会儿她又来护短了。”

那丫鬟乜斜着眼笑道:“早就没了丈夫,寂寞难熬,自然不能没了这英俊少年。”

木易早已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去,劈面甩了那丫鬟两个耳光。那丫鬟嘴角出血,金钗落地,尖声哭叫起来。王美娘便扬声唤人,一群护卫和家奴冲了进来,将李清照几人围住,刀剑出鞘,虎视眈眈。

李清照轻蔑道:“王美娘,你好生无礼!我只不过教训下这粗狂孟浪的丫头,想要带走无辜的儿子,你便要纵仆行凶,私设公堂,对我这四品夫人用刑吗?”

王美娘抓住孙玉夫扇了两巴掌:“我也教训下你的人,怎么样?私闯相府的四品夫人。打我的人,还有理了?”

李清照忙护住啼哭的孙玉夫,指着那丫头道:“她搬弄口舌,举止轻狂,一身坏毛病,需要改改!”

王美娘满面挑衅,挺身上前:“那么,也来改改我的坏毛病吧!你有没这本事?”

两人唇枪舌剑,争执不下。木易等人想着李清照叮嘱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便竭力忍住。孙玉夫发现姑姑一见王美娘就性情大变,完全没了平日的温婉。

王美娘喝令左右:“将这野种押到后院。”

“不行,我要带回儿子。”李清照挺身阻拦。

王美娘道:“放心,我不会动他,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这儿人多,你随我去后院谈判。只许你一个人去!”

“好!”李清照只有答应,临走,低声朝孙玉夫耳语几句。

阔大的庭院,整齐的廊坊。李清照匆匆绕过游廊,跟着王氏,进入后院堂皇富丽的明间,只见金装壁画,珠围翠绕。几个丫鬟在插花,几个婆子抱了晾晒的衣物到里间去收拾。

左看右看不见赵士程踪影,李清照心里不安,便呼唤道:“士程,士程——”

唤了几遍不见应声,却见王美娘从云母屏风后出来,一脸阴笑道:“你不要做贼心虚?我也不会杀了他。你若肯答应我的条件,我自然会将他完璧归赵。”

“王美娘,你拿一个无辜的孩子作筹码,究竟要做什么?”李清照原想大事化小,只好道,“只要你肯放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王美娘对李清照附耳两句,李清照神情冷肃道:“金石,是明诚的心血。”

“那么,我就杀死他的儿子!再报三司,说府上来了强盗。”

“也罢,今儿你放了他,明儿我将金石全数送来。”

“全送到府上?你没的又来诳我,你们在青州还藏了很多,打量我是个聋子吗?”

李清照的表情愁苦、无奈、悲怆:“当初南下,我挑选金石中的精品十几车随行,余者锁于青州老宅。我带的金石一路被抢被盗,损失将尽。金人攻陷青州,留于老宅的金石尽失于战火,明诚为此病了一场。”她告诉自己不要柔弱,思绪回溯于久远的汴京时光,说到少年时的种种,说到儿时的相聚,说到各自的父母,说到她的外公她的爷爷,说到明诚对收藏的痴迷……

王美娘似也略有动容,神情黯然。李清照哽咽了好久,最后道:“明诚他当真是我的知音。他痴迷金石,犹如杜预的《左传)癖,王维的书画癖。那时,我们相互鼓励相互支持,千辛万苦缩减衣食,当了珍宝去满足癖好,每得一书、一画或一物,便一同校勘、鉴赏、整集签题、指摘瑕疵。如今想来,那段远离政治、远离物欲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美的记忆。”

王美娘突然冷笑着打断她:“你没的又胡诌,跟我来这哀兵战术。哪个不知道,你公爹赵挺之做过宰相,掌过天下钱粮,再不济也不至于叫你们节衣缩食。打量着我是三岁孩子不是?会被你一番巧言花语说蒙了脑子。”

一个小厮进来禀道:“夫人,前院那使枪的硬要进来,已打起来了!”

“好!”王美娘接连几声冷笑,接着击掌几声。

旋即,从屏风、帘幕后出来一群群的护卫,不由分说,上前绑了李清照,推到后门口。王美娘厉声道:“私闯相府,罪同谋逆,将前面那几个也收拾了,手脚利落些!”

一个护卫凑近低语:“那个使枪的汉子,不好对付,上次我等……”

王美娘眼珠急转,朝那护卫耳语几句。

约好一盏茶时辰后若不见人出来便杀进去,几位义士已在中院苦战秦府护卫。

木易护着孙玉夫杀条血路,冲到后院门前,银枪划出刺目的弧线,阻拦者非死即伤,倒了满地。他一个纵身,欲落到明间的台阶前,哪料身前的台阶突然陷落,下面的地坑里插满明晃晃的刺刀,身后箭矢如雨。

他已将孙玉夫背到身上。此时若将少女掷出,纵身一跃,便可脱离那阶前的陷阱和背后的箭雨。但他却将她揽得更紧,发出一声惊人的嘶吼:“走!”

他一脚踢出,恰恰勾起那翻落的台阶石板,那是整块的大理石板,长丈许、重数百斤,被他踢得朝后翻起,腾上半空。

石板飞起,正迎上身后箭雨,箭矢纷纷折断,而木易也随着石板徐徐下落。

他眼看着就要落入插满钢刀的地坑,怒吼一声:“起!”身子又是一纵,双脚蹬在地坑边缘,接着长啸一声。

台阶上站着一排持枪的护卫,正欲进逼木易进入插满钢刀的地坑,闻声同时一滞。这一滞本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却见木易腾向半空,跃到一个不可想象的高度,欲要纵身跳上门楼,却被无数杆枪逼住,双足踩到陷坑边缘。护卫们紧急持枪上前,将他团团包围。

木易稳住身形,一抬头,逼视的目光震得护卫们又是一滞。木易旋身飞起,手一伸,将逼上来的长枪尽收掌中,再猛力一抡,前后左右的护卫们齐齐跌下。或撞在一起满地呻吟,或撞进陷坑鲜血溅起。孙玉夫在木易背上咯咯地笑,木易踩着那些行尸走肉直向里冲。

四水归堂天井院里,全副武装的护卫由秦熺指挥着,从楼上各门廊涌出,层层叠叠地抢占有利地形,搭弓射箭,对准木易。

到了此刻,不容木易多想,他只怕晚上一步,李清照便离危险又近一步。谁拦他就等于谁要杀李清照,挡我者死!护卫们早已被恐惧慑住了心神,只是职责所在不容退却,抵抗的力度却小了许多,很多人并不恋战,借势暗退。秦熺一众唯恐伤到自己人,不敢妄动。木易却毫不客气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直奔正房。

王美娘正从里面往门口走,身边跟着一个丫鬟和一群打手。那群人见前面的刀阵竟然阻不住这杀神,看清形势后,气势便弱了几分。木易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收拾了,连人带枪跃向王美娘,顷刻将她劫持,厉声道:“以人换人!”

马车在快速地前行,李清照坐在车上面色怔忡。孙玉夫骑马跟着木易等人,大声道:“一个王氏换了我姑姑,为什么不逼着他们也放了士程哥哥?”

风声呼呼,将木易清冷的声音吹向远处:“若僵持到秦熺小贼搬来援兵,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义士道:“秦贼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湖人士投靠者甚多,门客、死士无数,若等他们全部回来,怕是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了!”

另一义士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回头再救小子不迟。”

他话音刚落,从道旁树林里射来无数箭羽,紧跟着一阵呐喊。木易厉声道:“有埋伏,我来断后,你们快走!”

却有滔滔不绝的武士从树林里涌出,追着马车不放。木易等人且战且走,寡不敌众,摆不脱追兵。却见一个小将带着一群人马奔来,为首的武士一见大喜:“林少爷来了。”待那小将走近,便指向木易几人,“林少爷,快帮我杀了他们。”

孙玉夫看清那小将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林一飞来了。”

秦府的武士们也张了精神,将木易等人团团围困,林一飞的人在外又围了一层。木易等人拼命地厮杀,将孙玉夫和马车护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