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九月初的一天，幾個女學生在操坪裏打網球。
“看，鼻子！”其中一個這樣急促地叫，臉朝著她的同伴。同伴慌了，跳過一邊，從荷包裏掏出小手絹，使勁地往鼻子上去擦。
網那邊正發過一個球來，恰恰打在那喊叫者的腿上。大家都瞅著她那彎著腰兩手抱住右腿直哼的樣兒發笑。
“笑什麽，看呀，看紅鼻子先生的鼻子！”
原來那邊走廊上正走來一個矮胖胖的教員。新學生進校沒多久，對於教員還認識不清。不過這一個教員，他那紅得像熟透了的櫻桃的鼻子卻很惹人注意，於是自自然然把他那特點代替了他的姓名。其實他不同別人的地方還夠多：眼睛呢，是一個鈍角三角形，緊緊地擠在那很浮腫的眼皮裏；走起路來，常常把一隻大手放到頭上不住地搔那稀稀的幾根黃發；還有那咳嗽，永遠的，痰是翻上翻下地在喉管裏打滾，卻總不見他吐出一口或兩口來的。
這時他從第八教室出來，滿臉緋紅，汗珠擁擠地在肉縫中用力地榨出，右手在禿頭上使勁地亂搔，皮鞋也便在那石板上大聲地響；這似乎是警告，又像是歎息:“唉，慢點呀！不是明天又該皮匠阿二咒我了。”
氣衝衝的，他已大步地走進教務處了。
操場上的人都急速地移動，打網球的幾個人也就隨著大眾向第八教室走去。誰不想知道是不是又鬧出了什麽花樣呢。
“是怎麽一回事呢？”一個女生搶上前把門扭開。大家一哄地擠了進去。室內三個五個人一起的在輕聲地嘰咕著，抱怨著，咒罵著……靠帳幔邊，在鋪有絳紅色天鵝絨的矮榻上，有一個還沒穿好衣服的模特兒正在無聲地揩眼淚；及至看見了這一群闖入者的一些想偵求某種事件的眼光，不覺又陡地倒下去伏在榻上，肌肉是在一件像蟬翼般薄的大衫下不住地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