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照良宵

第十七章 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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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似乎都要有个可怜的身世才对得起他做过的恶。

长留仙宗的掌门,十三雀的师尊,为了能寻到振兴门派的天纵奇才,不惜借助邪法,人为制造了不少惨案。其中有一种最邪门的功法,便是将魔族强行化人。

魔族经过几千年的进化,早已不是当年的食人异族,相反,他们体格强健、身材高大,比一般人族更具修行优势。但将魔族成功化人,绝非易事。长留仙宗多年来陆陆续续一共猎捕了近五千名魔族,却只成功转化出了十三雀一个。

其余失败的试验品皆筋脉尽碎而死,包括十三雀的亲人。

那时十三雀年岁尚小,对此全然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出生自寻常贫苦人家,被父母抛弃,进而被长留仙宗所收留。

养育之恩加上教导之恩,十三雀将师尊视为再生父母,尊之敬之,爱之护之,师尊交代之事,莫敢不从,即使那些事并不光明磊落。

十三雀在外行走,时常会化作一无名散修,以方便行事。下榻于贺兰夕的姨母家,是因为他偶然于一大妖手中救了那家的小公子,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多逗留几日。贺兰夕恰好于那段时间在姨母家小住。

现在想来,贺兰夕与十三雀的相遇,的确如同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才子佳人般的开头,却并未走向一个圆满的结局。

彼时少年意气风发,模样出挑,却并不骄纵,反而性情温柔,无论何时面对何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明明是个修士,却精通乐律,抚得一手好琴。

而自小体弱的少女,在姐姐的光芒下长大,虽生在尚武世家,偏不爱舞刀弄枪,只爱好些文雅之物。手脚与嘴巴都不太伶俐,因此在母亲看来,这个柔弱的小女儿不堪大用。小小的身躯拿不起刀枪棍棒,甚至被砸伤了脚趾,也换不来母亲的半句安慰,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苛责。

“我贺兰氏,不养闲人,不留废物。”

被视作废物的贺兰夕最渴望的便是这份和颜悦色的温柔,更何况,十三雀还生得那般好看。

自古以来,外看美丽强壮像狮子,内里却温和谦逊如小羊的男子最是惹桃花。那年贺兰夕才十四岁,自然不懂什么是情,只知道每日抱着琴跟在十三雀身后“哥哥、哥哥”地叫。

十三雀亦只把她当作寻常人家的妹妹,柔弱、腼腆,只在抚琴时一双眼睛才会放光,其余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实在不像是贺兰氏能养出的女儿。

二人在那时节满打满算才相处了十日,再重逢已是四年后。

男女之间,要生出情愫,除了外貌看对眼,总逃不过一些英雄救美、美救英雄的基本套路。

这次是贺兰夕救了替师门处理腌臜事而身受重伤的十三雀。霜前月下,长开的少女生得芙蓉般娇艳,又救了自己性命,十三雀对她心动得理所当然。

若是十三雀未在后来得知自己的身世,他与贺兰夕的确能成就一段良缘。只可惜,造化弄人。

“他替长留仙宗卖命,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次,他的师尊却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更何况,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当作人,在长留仙宗的授意下残杀了那么多魔族同类,”贺兰夕表情平淡,看向樱招,“换作是你,你会疯吗?”

当然会疯。

不过十三雀疯得没那么早。五年前他叛出师门时,尚留有一丝理智,并未对长留仙宗大开杀戒。养育之恩与血海深仇相抵消,那日,他连长留仙宗里蚂蚁也未踩死一只,只身下了山。

他不欲再造杀孽,只想与贺兰夕做一对寻常夫妻,从此逍遥于世间。但长留仙宗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宝贝,自然要榨干他最后一滴血才算甘心。

十三雀身上自小便被师尊下了双生蛊,他听话时,自是不需要使蛊虫发作,既然他现在不听话了,那便是双生蛊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后来种种,便是樱招听说过的那些了。无恶不作成了十三雀的代名词,原来这全都是在蛊虫的折磨下,他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不拖累贺兰夕,十三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悄悄离开了。

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时,产生心魔是如此理所当然。

十三雀再出现便是七个月前,他在长留仙宗的授意下要对贺兰氏施以仙人抚顶之术。贺兰夕人傻,分辨不出来此时的十三雀已经不是自己所爱之人,而是已经快要被心魔吞噬的、完完全全的恶魔。她将自己负责的良田法阵交托给了十三雀,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以期能够拯救他。

“结果你也知道了……”

春日阳光透亮,照在贺兰夕的眼中。眼睛像是被阳光刺痛,马上要掉下泪来,但是没有,她似乎只是感觉乏了,打了个呵欠冲樱招抱歉地笑笑:“事情便是这样,长留仙宗那边,你们请务必留意。”

樱招郑重地点点头:“嗯,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只等几大仙门的掌门到场了。至于十三雀……”

她本来想说那魔修必死无疑,但话还未说出口,贺兰夕便扶着肚子站了起来。

“哥哥已经死了,我知道的。”贺兰夕这样说着,缓缓走回了房中。

横在院墙上的蓝天,蓝得像一片陶瓷。樱招兀自看了一会儿,才抬脚走出去。走到院门时,贺兰夕的窗口竟隐隐传出一阵琴声,伴着婉转的歌声一起,透着股缠绵又哀怨的味道。

樱招驻足在原地听了片刻,才听出来是《牡丹亭》的选段——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十三雀的确是死了。

这是樱招见到那个被斩苍用困阵束缚住的魔修的第一想法。

修长的身躯散发着沉沉死气,森森黑纹已经完全遍布全身,就连那只原本完好的左眼,也已变作纯黑。听到樱招接近的脚步声,他人未动,只是那只黄澄澄的竖瞳在眼眶内打转,几乎要脱眶而出。

“是你啊。”魔修并未张嘴,那声音似乎是从腹中传出来的。

樱招没说话,她来并不是为了要与他搭话,而是这困阵,由斩苍所设,承载着斩苍的魔气。她要趁师父来之前,将他的魔气消除。

她与斩苍之间,什么都没有约定,这份关系,暂时还无法坦然向师父说明。

这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

魔修默默地看着她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在困阵之上,将斩苍留下的魔气驱散,突然低低地笑了几声,然后问道:“你与魔尊有情?这份情还不能让师门知晓,是吗?”

一丝淡淡的不快从樱招心头泛起,她沉着脸收回手,心知这是心魔在扰乱人心,确认困阵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转身欲走。

那魔修压低了嗓门,于困阵中盯住樱招的背影,自顾自地说道:“你们中土女人,就是容易被这种亦正亦邪的男子所吸引,总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总觉得自己可以驾驭他、拯救他……”

“斩苍没什么需要我拯救的。”樱招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了,她先是听了贺兰夕注定是悲剧收场的故事,后又听到这么一大段狗屁不通的话,脾气一下子没压住,回头看过去时,眼神甚至有些凶狠。

与她相反的是,那魔修盘腿坐在困阵中的姿态甚是闲适。

“同样是魔,你又如何能保证,你心爱的魔尊最后不会被他的心魔吞噬?据我所知,魔族几千年来,可没有一个魔尊能得善终,每一个都死状凄惨,”他用那只竖瞳对上樱招的眼睛,冷不丁地问道——

“那么,你又如何断定,你不会落得和贺兰夕一般下场?”

阴暗又潮湿的私牢中,樱招静静地与魔修对视着。

这些大家族里大多都有一些被官府明令禁止,但只要不查,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私牢。这间私牢也是一样,地面上只开一扇小门,蜿蜒至地底下,四面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用以照明。

空气中满是散不开的霉味与血腥味,樱招皱了皱鼻子,反倒冷静下来。

“樱招,”刑天突然在她脑海里插话道,“斩苍原本也不是魔族,别被这魔修绕进去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这魔修身上的心魔,见宿主已死,逃无可逃,便想换个人来蛊惑,企图诱她入魔。

做梦。

魔族也是有鄙视链的,天生的纯血魔族最为强大,这也是元老院那群自诩纯血的魔把持魔族几千年的原因之一,其他的混血半魔次之。而被心魔所困、迫不得已堕魔的那类人,在人看来,他们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在魔看来,他们行事乖张、疯疯癫癫。总之两边都讨不着好。

至于斩苍,他是个异类。

樱招与斩苍之间还未探讨过那么深入的话题,因此她也不懂他怎么就由一个树灵当了魔。不过以她对斩苍的了解,她觉得他应该也给不出什么很深刻的理由,大约是为了好玩,再加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其他因素。

那活了几万年的扶桑树,好不容易化形为人,却不巧生在了魔域。看到身边其他种族都有魔形,说不定他就是一下心血**,也给自己捏了个魔形出来。

话说回来,她还没见过他的魔形是什么样子。不过以他那性子,应当是怎么威风怎么来吧。

与此同时,被完全猜中了心思的魔尊大人由于政务繁忙,早上匆匆回到森罗海拔营之后,回到厌火魔宫又是一堆上奏要处理。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虽说魔族政体在几十年的努力之下已十分完备,需要他亲自过问的事情不多,但魔域实在太过广袤,呈到他面前的事情又堪称紧急,于是一来二去便耽搁到了现在。

偌大的魔域要维持正常的运转,少了魔尊的确是不行。斩苍以前只觉得无趣,现在是无趣当中还多了一丝不耐。

魔尊大人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申时了。算起来,他已经近六个时辰未见到樱招了。幸好早上那句”去去就回“没说出口,不然表明心迹之后第二日便失信于人,怎样都是说不过去的。

传音螺母放置在案头最显眼处,一直未曾响过。盯在奏折上的目光时不时溜过去,似乎在确认那玩意儿是不是坏了。

没坏。

斩苍不知道把它拿过来翻来覆去查看了多少遍,根本就没坏。

兴许是樱招师门已经来了人,她不太方便。

他在心里为她找着理由,一时没留意太簇已经跨过殿门,走到了案前。

谁都知道,魔尊斩苍与左使太簇,虽以君臣相称,但情同兄弟。当年斩苍闯入魔宫直言要当魔尊时,身边便只跟着一个太簇。所以太簇来找斩苍,除非是斩苍特地交代不许任何人打搅,一般是不必通传的。

魔尊大人吧,看着冷酷无比,行事也的确说一不二,但如果不惹到他,他有时候甚至可以担得上”仁慈“二字。处在绝对强者的地位上,除了唯我独尊了些,似乎也没有别的毛病。

左使太簇不一样,他看着和颜悦色十分好说话,但底下人与他相触时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便会被拖出去剐了。

但偏偏是这位左使,前段时间惹到了魔尊。因为他输给了中土一女子,还输得十分丢脸,尽人皆知,因此魔尊大人完全不念旧情,直接赏了他十鞭裂魔鞭。

过后这俩似乎完全未生嫌隙,一切仍是维持原样。

未经通传的太簇一进殿,便扫到了置于案头的那个碧绿色闪着鎏金的螺母。这螺母应是一对,用于传音之用。

斩苍以前从来都不用这种东西,他恨不得全世界无一人能联系上他。如今他将这螺母放在眼皮底下,是需要和谁传音?太簇在进来时,甚至不小心瞥见了他的嘴角没来得及收起的……近乎缱绻的笑。

魔域阴沉沉的天空所酿制的情绪渗进这位左使的心里,他想起那日虚昴说,斩苍下达通缉令,或许是为了留那女修一命,加之,中土修士传言,苍梧山一剑修从黑齿谷带出了一柄神剑。而斩苍回魔宫之后,又立即将通缉令解除。

这一切的一切,虽无一人敢向魔尊本人求证他消失那段时日的去处,但有心人总会把这几桩事联系到一起去。

太簇不动声色地站在案前,斩苍抬眼看他,率先开口问他来是有何事。

“属下来是为告假,”太簇语带试探,“我已查明,上次暗算我的那名女剑修,名为樱招,是苍梧山的修士,现于冀州范围内活动。我上次在她手上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尊上虽撤销了通缉令,不再治她的罪,但属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次必须去找她讨回来。”

斩苍眉目一凛,他倒忘了,还有这桩事。

“太簇,”斩苍没以职位相称,只轻轻巧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此时此刻,斩苍把他当成朋友,是从黑齿谷到厌火魔宫,这漫长的几十年时光中,斩苍唯一的朋友,“樱招在演武场上造成的混乱,归根究底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你,但那时我想知道她的目的,所以并未加以阻止。连累你名声受损,是我的错。”

他全程没有用“本尊”这种称呼,似乎又变成当年初出黑齿谷的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但话里话外所透露出的意思让太簇内心一紧,几乎不想再听下去。

但是不行。

太簇只能佯装镇定地站在原地,听着斩苍认真地说道:“你若是不服气,我可以与她商量,看她愿不愿意再与你比试一场,但即使有这场比试,也是点到即止。太簇,你不能……再找她麻烦了。”

“我承认,你很懂人心。”樱招收回目光,淡淡道,“但你顶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太可怕了,她永远都不要变成这样。

私牢外,贺兰舒早已在门口候着。见樱招出来,她立马拱了拱手:“苍梧山的诸位,已经到了。”

带着苍梧山诸位弟子来的是参柳,代行掌门职责。因为岚光仙姑这几日对于参透天地妙法又有了新的体悟,干脆甩手闭关,打发了参柳出来与其他几大仙门一起,上长留仙宗问罪。

裹在雨雾中的长留仙宗,灵脉已然枯竭。入目虽仍是好山好水,却由于疏于打理,而呈现出一股邪气冲天的繁茂。仙宗内的弟子们已被遣散,众人一路沿着石阶而上,越往里走,越是一副破败之象。

偌大的仙宗,由繁盛到落魄,总是有迹可循的。

自十三雀叛出长留仙宗之后,这几年仙门大比,长留仙宗虽每年都出席,也象征性地派出了一些弟子进行比试,但一直排名末尾,不值一提。

没有人会同情弱者,更何况是天生慕强的修士。既然长留仙宗已经跟不上其他仙门的脚步,他们自不会大发善心前去相帮。于是这点蛛丝马迹被放过,直到仙人抚顶这等邪法出世,才引起了其他门派的注意力。

浩浩****的一行人,起哄似的拥入长留仙宗,带着三分激愤、四分正义,还有几分妄图要瓜分这仙门财产的私心。各自心里的算盘还未打完,却发现长留仙宗四处都寻不到包括掌门在内的几名罪魁祸首。

一番搜查之下,终于在后山禁地寻到了那几人的身影。他们并不是打算认罪伏诛,而是早已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割了舌头,废掉了修为,头顶上还插着几根银针将魂魄镇压住,吊着一口气求死不能。

年轻一辈的修士们没见过这阵仗,加上这禁地四壁皆是腥臭的魔血,从地底渗出来的阴冷几乎要穿透修士真言。

寒意浸入发肤,有人当即吐了出来,被同门搀扶着退出了禁地。最镇静的反而是被缚得最紧的魔修。

一阵毛骨悚然的笑从他腹中发出,在禁地内不断回**,察觉到众人将目光皆投于自己身上,他才得意扬扬地开口道:“怎么样,送你们的大礼,还满意吗?我知你们这种人,道貌岸然惯了,若是寄希望于你们,说不定闹到最后便是个'自罚三杯'的结果。所以,不劳你们费心了,我亲自动手,买个放心,也省得脏了你们的手。”

这一切的确是十三雀的手笔,他知道自己心魔入骨,已无药可救,故意将仙人抚顶之事办得漏洞百出。双生蛊在身,他无法亲自弑师,可他对于长留仙宗的怨气实在难消,于是他向心魔献出了最后一缕神识,彻彻底底被心魔吞噬,这才从双生蛊中得到解脱。

纵使参柳与十三雀相交一场,此时此刻他也的确从这魔修身上找不出半分十三雀当年的影子了。

心中五味杂陈,不免唏嘘。

他看到押解魔修过来的樱招仍旧尽职尽责地抱着剑守在一旁,心绪却似受了不小的影响,整个人气压极低的模样,便示意她先出去。

樱招却摇摇头,凑到他身边道:“师兄你只是代行掌门职责,论资历论辈分,在这群人当中还说不上话呢,我当然要留在这里给你撑腰啊。”

话说的也是。

目睹师兄妹二人这番举动的魔修,轻飘飘笑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向四周,一只竖瞳难得没盯着人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在透过森森血迹在哀悼族人,也许没有。只是他的身躯看起来更破了,背脊佝偻起来,像一截饱经侵蚀的腐木。

十三雀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还有那怀了魔胎、还非要生下来的贺兰夕。

樱招默默叹了一口气,看到魔修的肉身有消散的迹象,突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什么,直奔过去问道:“你既然早几日便把仇报了,为何还要将法阵继续完成?宁愿牺牲贺兰夕的性命也绝不手软,难道想要借运的,并不是长留仙宗,而是另有其人?”

魔修的身体由于妄念消散,此时已经完全撑不住了。整个身躯委顿在地,手指生出一团烟雾,渐渐地侵蚀整只臂膀。

心魔,自人心中生出,不死不灭。有妄念便易生出心魔,万物法则如此,纵是女娲在世,也无法彻底拔除人性的阴暗面。十三雀将肉身与意识彻底献给心魔之后,获得了超越自身数倍的力量,但代价却是肉身与魂魄彻底消亡。

大仇得报之后,他体内再无可供心魔吸食的妄念,于是心魔准备抛弃他,伺机寻找下一位宿主。

他将竖瞳转向一脸惊愕的樱招,声音虚弱:“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晦气。

樱招:“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没有故意拿乔,问出这个问题的确是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也不是非得从他口中得知答案。这种极低的好奇心令她在黑齿谷大半月都没有试图推开过那扇斩苍禁止她推开的门,更何况,这整桩事情,与她实在没多大关系。

头顶蓦地被人轻敲了一下,她捂着脑袋瞪了一眼参柳:“你打我干什么?他不说,我还能求他说吗?”

“这么多人看着呢,”参柳瞟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你好歹表现得在意一点嘛。”

“那……我装也装不像啊……”

师兄妹二人凑到一起咬耳朵,那心魔竟爆发出一阵乐不可支的笑,笑声随着肉身的消弭而渐渐涣散,一同涣散的还有一句意味不明的道别——

“我们会再见面的,樱招,一定会。”

禁地内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倒是流波岛的岛主出来宽慰道:“樱招小友且放宽心,被心魔所惑的修士,从前有,现在有,今后依旧会有,不是你生出心魔,便是别人生出。所谓正人说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说正法,正法亦归邪。修士修行,穷其一生都要与心魔斗争,你必然会与这心魔再次相遇的。”

不只是她,他们都会,只是不知道,下一个生出心魔的会是谁。

岛主这番话也并不是说给樱招一个人听,而是说给在场的诸多年轻修士听。跟着入禁地的修士们,大多年纪正轻,前途正好,又疾恶如仇,面对此情此景更需要稳固心境。

天色微暗,众人在一番商议之下,决定将那几个罪魁祸首头上的镇魂针拔出,给他们一个解脱,也算是阴德一件。至于这虐杀了众多魔族的禁地,则被一把火烧光,化作了灰烬。

一场浩浩****的讨伐,由于门派内部已血债血偿而草草落幕。

苍梧山是最先离开长留仙宗的,其余几个门派自有他们的打算,他们管不了,也不在意。

下山的路上气氛有些凝重,众人像是都未曾缓过神来,直到步入灯火煌煌的金陵城,才感觉被仙宗禁地魇住的思绪开始活络。

参柳做东请师弟师妹们在金陵城最有名的酒楼中胡吃海喝了一顿,这一日才算是昏昏而过。樱招没吃别的东西,只是饮了不少酒。

夜气清爽,霏霏的雨丝将一切都朦胧了,偏有一张面孔却朦胧不了。她将手伸进袖口,于今日不知道第几次摸了摸那只螺母,又将手抽出来。

再忍忍,还不到时候。

樱招跟着同门一道走回苍梧山别馆,没再回贺兰氏安排的府邸。一行人稀稀拉拉地往各自房间走,唯樱招的脚步要急切一些。

进了门,参柳却跟着进来了。她一脸莫名地看向他:“师兄,你不睡吗?”

参柳十分纠结,好几次想开口却没发出声音。终于,在樱招彻底失去耐性之前,他踟蹰着问道:“今日困住那魔修的法阵,结印手法复杂,应当不是出自你手。是谁帮了你?”

那法阵虽然被樱招修改过,但樱招于法阵一门的全部学问,皆是参柳所教,他熟悉她所有的布阵方式,并且能迅速察觉出漏洞所在。因此,他能很轻易地感应到,这法阵,原本是由魔气结成。

参柳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樱招自知理亏,也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反问道:“你上次不还说同意这门亲事了吗?”

“不是,还是那一个啊?”参柳脑回路也挺清奇。

他这师妹不是玩性挺大的吗?一个月能换三个心动对象来着啊。敢情那次“选妃”竟没让她看上一个?

这下麻烦了……

樱招面不改色:“换了,所以你再同意一次吧。”

反正师父没来,她今夜又喝了酒,胆子简直大到没边了。

偏偏参柳还信她这套,他被樱招这副毫不占理却又丝毫不惧的模样给唬住,一脸呆滞地点点头:“噢,那师兄就勉为其难再同意一次吧。”

好不容易将参柳送走,樱招对着门板静默了片刻,才转身走回房间。

屋内烛光疏疏朗朗,灯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身影,漂亮流畅的轮廓像是镶了一层茸茸的金边,豹子似的往她心里扑。

樱招原本背着手,想要矜持一下,还假装四处去张望房里的摆设。但没绷多久,便酒意上头地三步并作两部傍到他身旁,仰着脸问道:“你怎么找过来的?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今夜换了地方。”

被她晾了一整天的斩苍原本板着个脸,漆黑的眸子垂下来,没做任何表情。看到她这副黏糊糊的模样又瞬间被熨软了心。

樱招没留意到他的耳朵很没出息地开始变红,只感觉到自己的腰肢被他反应很快地搂住。两道靠得极近的影子瞬间重叠在一起,清冽的木香全然将她包裹,再不分你我。

横在樱招腰上的臂膀用了不小的力气,她再想隔远点已是不能,只能看着他低下头来,将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缀着颗唇珠的唇瓣清清浅浅地印在她的面颊上,他一边亲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传音螺母上有我的追踪咒,你带在身上,我就能知道你在哪里。”

嘴唇被细细密密地含住,樱招被亲得晕晕乎乎,只听见他又咬着她的嘴唇问道:“方才进你房间的,是你师兄?他口中所说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他听到了?

樱招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将他推了一把,没推动,反而被更深地捞住。斩苍将她揽进怀里抱上膝头坐好,一双眸子盯住她,十分犀利地问道:“'换人了'又是什么意思?”

完完完蛋了,居然全被他听见了。

樱招脑子转了几转,决定后发制人:“你怎么能不敲门就直接这样出现在我房间听墙角?”

斩苍眉毛一挑,“敲门?”

樱招见他一脸的不可思议,又接着道:“我好歹也是个女子,女子闺房怎么可以直接进!”

“谁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

那从不需要敲门进房间的魔尊竟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拉着她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行,”他边走边点着头,“我重新敲门来一遍,你最好趁现在想个合理的解释。”

竟然这样打岔都没逃过。樱招认命般被他牵着,二人还未在门口站定,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参柳一只脚踏进门槛,兜头便是一句:“刚刚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你换了人那不还是魔族……吗?”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因为魔族就站在他面前,牵着他最亲爱的小师妹,而小师妹本人则一脸如丧考妣。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斩苍回过头来看向她,一双眸子不辨喜怒,声音愈发柔和:“谁都不可以直接进你的房门,是吗?”

夜雨还未停,潇潇雨声伴着一丝凉风刮进房内,房门口两个身量高挑挺拔的男子的目光皆紧逼在樱招身上,等待着她给个说法。

被凉风刮醒了酒意的樱招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大半夜的房间竟变得这样挤。

斩苍明显是敷衍不得的,已经回过神来的师兄也是,寄希望于他认不出来斩苍是魔,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在这瞬间,樱招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个念头,丢脸的、悲观的、觉得自己倒霉的、想要装死的……但这般突兀地被师兄撞破私情之后,樱招却唯独没有一星半点要从斩苍手中抽出手来的想法。

很奇怪,明明自己并未想好该怎么和斩苍走下去,或者说,该不该和他走下去。

她的手比起斩苍的来说太小,被他握在掌心,只露出一小截细白指尖,松垮垮地暴露在空气中。下一刻,那截指尖遵循了内心当中最离经叛道的指令,勾在了斩苍的手背上。

被回握住的魔尊怔愣了一下,一句柔情逼问率先收兵。

跃然在眉间的情绪无从辨认,他有些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手却很诚实地将樱招抓得更紧,甚至当着参柳的面,将她扯到了身边,五指张开挤进了她的指缝。

目睹一切的参柳差点没站稳,血液直往头顶冒,气到几乎要昏厥。

吃里爬外的丫头!

参柳气归气,但他也明白,在这里动手是万万不能的。这个魔族,只身闯进修士窝也丝毫不惧,身上魔气尽敛,竟完全没让他察觉。再看那副面容,长得……反正一见便是能让他这小师妹色迷心窍走不动道的那种。

该死,樱招究竟从哪里招了这么个祸害。他现在怀疑她根本就没换人,从始至终都是这一个!

这时院子里隐隐有动静传来,是晚归的师弟师妹们的笑闹声。参柳手疾眼快,另一只脚随之踏进来,身后两扇门轰然关上,隔绝了一切有可能投过来的探究目光。

率先释放出的善意让樱招虚张声势的爪子收了回去,她镇定下来,目光在斩苍和参柳身上转了一圈,决定先介绍一下对方:“斩苍,参柳……我大师兄。”

这便完了?被点到名字的二位,在这般轻飘飘的介绍下,无一人是满意的。

斩苍,没名没分,情绪虽没表现在面上,但他回头时压下来的视线明晃晃地昭示着他很不爽。

参柳后面好歹还接了个称呼,面色稍霁。可下一瞬,他便眉头一皱,失声道:“斩苍?!”

樱招硬着头皮点头。

参柳不死心,又向前一步:“是那个,斩苍?!”

因为这个名字太过如雷贯耳,所以他实在是没敢往那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

樱招在参柳面前的确是放肆惯了,连番逼问之下,竟变得不屈不挠起来。她看着他,一脸无畏:“是!是那个斩苍,那个魔族最大的大魔——。”

一张大掌罩在她面上,斩苍从她颈后横过来一只臂膀,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但她的身躯比起他来实在太小,在这种姿势之下,整个人几乎被他单手纳进臂弯,连带着一双眼睛也被掩住。

“好了,樱招,他已经知道了,”一直沉默着的斩苍终于开口,他看着参柳,坦然承认,“是,本尊……”顿了顿,又改口道,“我是斩苍。”

看在樱招的面子上,他对她的家人已经拿出了最谦和的态度。

参柳也不是那般不讲道理之人,自然能察觉到气氛的缓和。他的目光在樱招和斩苍之间转了又转,最后只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斩苍答得很快。

丝毫没有犹豫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另外二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樱招在他掌心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脸渐渐开始发烫。热得厉害,又不想让他察觉,她便只好伸手去扒拉他的魔爪,边扒拉还边扭头看他,理直气壮地直说道:“我还没想好。”

话虽如此,手却一直揪着他没松。像还没定性的贪心小孩,看到好东西要先霸占着,玩腻了就扔到一旁积灰。

斩苍没介意她这点贪心。

“没关系,你慢慢想。”

他低头迎上她的视线,明明目光极其温柔,樱招却莫名看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她不禁瞪他一眼,然后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师兄,”她向着参柳走近一步,踌躇着问道,“你会,你会告诉师父吗?”

不错,还知道怕。

参柳那一脸“好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虽然这情形,指不定是谁拱谁。

他沉吟半晌,才低声叹了一口气:“你就是仗着师父没来,师父要是在这里,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那我必须不敢。”樱招很识时务。

“罢了,师父那边,你自己去说,今日之事,我就当没看到。”

樱招眉头一松,觉得师兄这反应,倒是和临则那日偶然撞见樱招,决定放她一马之后,说出的话一样。

两人是真有什么故事吧,但她这段时日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太过匆忙,都没顾得上向风晞师兄打听。

参柳这里的算盘打得极好,他想着反正樱招自己也没弄明白要干什么,太过急着跳出来反对说不定会起反效果。况且,他本身对魔族……其实并没有那么深的敌意。“斩苍”这个名字,在他这里,也并非全是恶名。

被当作正道魁首培养的苍梧山下任掌门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那传闻中的魔尊,对方却完全没理他,一门心思只盯着樱招的后脑勺看……

一副完全被吃死的模样,简直腻歪到让无关人士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话已至此,参柳再没什么话好说,转身拉开门欲走。一只脚都走出去了,他才回过身来、没头没尾地冲着斩苍问道:“临则……她怎么样?”

斩苍愣了片刻,才答道:“她很好,她是我选中的下任魔尊的最佳人选。”

“这样啊……”参柳声音低下来,“那的确很好。”

下任魔尊?右使临则?

樱招突然双眼放光,恨不得立马跟着参柳走出去问个清楚。但参柳没再问下去,而她也没有成功走脱。

敞开的房门再次被关上,房里终于只剩下她和斩苍两个。她回过头,看到背着烛光的魔尊大人好整以暇地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问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啊,她差点忘了,还有两个死亡问题等着她……

“你记性可真好。”樱招慢吞吞地挪过去,厚着脸皮将他的手扯下,又蛮横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掌心,顺便整个人都往他怀里钻了钻。像抽枝的嫩芽攀上一棵大树,将树身缠得死紧。

斩苍原本就紧绷的身躯变得更僵了,他认命般低下头,脸贴上她的发顶蹭了蹭,才收紧双臂将她一把罩住。

“亲事是师兄随口胡诌的,我也没换人。”斩苍的胸口传来瓮声瓮气的回答,樱招呼出的热气透过衣料传进胸口,他一整颗心都随之变得充盈起来。

樱招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一颗被他蹭得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时,双颊已是通红。她拧着眉头思索了好半天,只茫然道:“那你说怎么办嘛……不然我哄哄你?”

一双清亮的眼似乎要将屋内所有的光线都网罗进去。

樱招似乎没有发现,她真的很有招蜂引蝶的潜质。一句话就能让人心如鼓擂,偏她自己毫不在意。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不能将她放出去祸害别人。

被扰乱了心神的斩苍极轻柔地笑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低下头凑近她,低声吩咐道:“嗯,那你便亲亲我,主动一点。”

好吧,反正也不是没主动过,只是她昨天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原谅他,所以全程不太主动而已。

樱招先亲了一下他的唇,准备亲第二下时,目光又被他左眼处原本藏在眼皮里的那颗痣吸引住。她将唇移到他眼皮上,落下一个吻,然后真情实感地夸道:“你这颗痣,生得真好看。”

揽在后腰的手紧了紧,斩苍突然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接连亲了好几口,呼出的热气令她的脸颊和脖子都开始发麻。

“真会哄人啊……”他轻叹一声,将她拥住。

月漫花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夜风刮过树梢,苍梧山别馆一隅,有间客房的门窗似被一道劲风撞响。

门口泄露出一丝金光,那是樱招睡前设下的禁制,防止房内气息与声音外溢。但这道禁制却在此刻发生了小小的松动,一缕泛着清新木香的魔气竟将禁制缠绕住,浮薄清辉似妖异的紫月,顺着缝隙蔓延出来。

玩双陆到深夜的弟子们推开房门,看到樱招门前似有紫光闪烁。揉了揉眼睛,正打算看个分明,再睁眼时,紧闭的门扉却安静如常,全无异样。

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的弟子笑了笑,打着呵欠眯缝着双眼转过身,沿着回廊走远了。

与此同时,樱招的房内那盏烛火终于燃尽,灯花“啪”地炸开一丝星子,又寂寥地被黑夜吞没。

更为寂寥的是这间房,原本挤在床帐内的两道身影已然消失,只剩下皱巴巴的被单堆在一处,未来得及处理。而枕头上,正安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酒壶。

紫云壶,是樱招此番出门偶然间从妖商那里购得的。

在魔域那段时日,日日宿在野外,樱招实在是苦不堪言。她将斩苍送的琅玕石换了巨额灵石之后,便花重金购入了这个法器,壶里辟了一间屋舍和一汪温泉,从此便再不用苦兮兮地风餐露宿。

此时倒是便宜斩苍了。

不过横竖是用他的钱买的,樱招想着,请他来做做客也没什么。

参柳事忙,岚光仙姑闭关之后,门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短暂休整一晚之后,他便要带着随行弟子回师门。

荒唐了一整夜的樱招在远近山鸟声中踏出房门,看到孤寡人士参柳已经整装完毕,坐在亭子里装模作样地沏茶。

她与斩苍昨日宿在一处,想来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能怎么办呢?

修士之间若是看对眼,结为道侣一同修行,再是正常不过。可修士与魔族,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却一眼望不到结局。

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樱招隔着一道回廊,远远地走过来,不知是不是自己还未睡醒,她只觉得师兄看起来从未如此怅然若失过。

可走近了,又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参柳撩着眼皮冲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起来送送师兄。”

清晨的凉风掠过他的眉眼,仍旧是一副明媚清俊的模样,似乎没沾染上半点梅雨时节的阴霾,反而生龙活虎得随时能在冀州与青州之间御剑跑个来回。

樱招打了个呵欠,一个跨步在他面前坐下,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好奇地问道:“师兄,昨天你说的那个右使临则……”

作为苍梧山掌门亲传大弟子,又是个成天乐呵呵的老好人,樱招敢说,参柳绝对是住在桃花岛上的人,但即使想往他身上扑的姑娘们再多,她也没听说过他招惹过什么情债。这是头一次他这么关心除他们师兄妹之外的陌生人,然而他却不肯说实话。

“没故事,别瞎打听。”

参柳试图就用这么一句话将樱招满肚子的疑问堵死。

樱招没那么好糊弄,她眨了眨眼,装作十分不在意的模样说道:“噢,那我不问就是了,只是我原本打算告诉你,我在魔域与临则打过一回照面来着……”

“照面?”参柳愣了愣,“你见到她了?”

于是樱招便将自己与临则那次偶然相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虽然临则不许她将此事对任何人说起,尤其强调了不能对参柳说,但那时她们两个算是敌对立场。

今时不同往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樱招决定不能让这份恩情被埋没,至少应当让参柳知道,人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放她一马。

可参柳看起来很平静,或者说,表面上很平静。他抿着嘴唇,将眼睑垂下,不发一言。

“师兄?”

还是樱招先出声叫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她,却一时之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好半晌,他才说道:“既然她不想让我知晓此事,那我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不是,这两人怎么回事?明明都是张扬外放的性子,却对有关彼此的事情缄口不言。

而且,参柳虽然看着心大,但实际上谁也不及他有分寸,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怎样都不会让人套出口来。

樱招放弃了继续追问,只撑着下巴问道:“师父那边,为什么,你愿意替我隐瞒呢?”

“嗯,好问题。”参柳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半真半假地回道,“大概,我只是不想你被师父抓回去接任峰主吧。毕竟我现在还只是个代理掌门,万一你先接任峰主了,那不从此压我一头了?”

骗人,根本不是这种原因。

樱招嘴角垮下来,参柳大笑一声,拍着她的肩膀道:“师兄是不想让你变成我这般无聊的大人,我们樱招嘛……做自己就好了。行啦,该干吗干吗去吧,我这就走了。”

乌泱泱的苍梧山弟子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晌午时分,便已经走得没影了。

斩苍也是,一大早便回了魔域处理政务。

天光亮得有些寂寥,樱招就这样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将白日遣送。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闻到了扶桑树的味道,那味道将她一点一点包围。她睁开眼,看见夕阳正向着院墙倾斜,再侧过脸,才看到斩苍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遵循本能地支起身子,伸出手钻进他的胳膊,将脸埋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十分眷恋地闻了闻他身上的香味,又捏了捏他的耳朵,才撤开些许距离,打算就这样望着他。

后颈处的胳膊突然收紧,斩苍闭着眼睛将另一只胳膊横过来,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宽大的袖袍遮住她的身子,要将她藏起来似的。

“又不给我名分,又要对我上下其手,你好不讲道理。”他模模糊糊地在她耳边说话。

“论不讲道理,那我还是比不过你。”樱招笑了笑,“而且,名分这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斩苍轻哼一声,又问道:“你师兄走了?”

“嗯。”

“你也打算回去吗?”

“你希望我回去吗?”

斩苍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看起来幽深无比。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地牵起她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把玩。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我对你没有任何的要求,你想游历山川便尽情游历,想回师门休息便回师门,反正,我都会陪着你,”他说,“只是不知道你的师父,会不会同意你与一无名小卒做道侣。”

无名小卒?

樱招愣了愣,拉开与他的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当魔尊了?”

昨日他说,临则是他为自己选好的下任魔尊的最佳人选。他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不当了。”这般重大的决定,却被斩苍说得异常轻松,好似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太久,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

他几乎是一出黑齿谷便当上了魔尊,根本没体验过那个位置以外的人生,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相同的面孔,处理的都是同样的争端,很无聊,也很荒芜。

如果没有遇见樱招,他迟早也要跨出这一步,樱招的出现只不过加速了这个过程。

而被他搂在怀里的樱招,只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他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脑热。况且,他的力量源泉与魔尊之位无关,当不当那个魔尊,根本无损于他的强大。

樱招想起他说过,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闭眼睛,那时她还百无禁忌地叫嚷是因为很多人想杀了他替天行道。她也想起他说过,他仇家很多,要她从此以后保护好自己,再不要踏足魔域。

更重要的是,她想起来,昨日那心魔说,历任魔尊皆不得善终。

现下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正如刑天所说的那样,成魔成神,或是成为普通人,都在他一念之间。

樱招明白,他在一步一步地扫清她的犹疑。

这一次,她终于没有矢口拒绝他,说出“谁要和你当道侣这种话”来,而是一点点地抚摩着他的眉毛与眼睫,直到点上那颗只有他闭上眼睛,她才能看到的痣,说道:“不当便不当吧,那位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嗯,”有爱意凝结在他眼里,他点头附和,“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成为魔呢?”樱招问。

“选择成为魔族的理由……”他拉住她的指尖,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那时候魔族动**不止,怨气侵入黑齿国——黑齿谷以前所在的地方——那边生活了不少上古遗民。怨气导致遗民们心境受损,有堕魔的危险,所以他们选择举族搬迁,但我扎根在魔域,势必无法那般轻易离开。”他细细解释一通之后,才轻飘飘地加了一句,“况且,有些乱局总得有人去收拾。如果你对这段过往感兴趣,以后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听起来这才是他选择成为魔的真正理由,与樱招设想的还是有很大出入。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觉得好玩……”

“好玩?”他思考了一下,摇头道,“以前我不会有这种类似的情绪。”

注视了这片土地几万年的扶桑树,三界九幽、六合八荒皆在他脚下,识海中容纳的事物太多,所以他几乎是万事皆空。

孤独与单调于他来说,是享受。他享受着沉默地主宰这个世界的感觉,他从来不觉得有何不妥。

夕阳沉到院墙后面去了,天色渐渐转成淡紫,斩苍浸润在夜色中的那张脸,轮廓更为凸显。

樱招在魔族战将选拔那日第一次见到斩苍时,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属于自己。

一袭华贵氅衣站在高台之上,气势逼人,满脸倨傲。猛然贴近时周身的威压恐怖异常,令她气都喘不过来。他出手毫不留情,将她撂翻在地不说,还不耐烦地叫人把她扔出去。那时,他一片衣角都不许她碰,看她的眼神满是厌恶。

即使那张面孔与那副身躯再令人神往,也很难让人有接近他的欲望,因为他看起来太过无欲无求。

接近他会粉身碎骨的吧。是雪中最漂亮的小狐狸,将一身皮毛剐下来送他,也换不来半点侧目的那种粉身碎骨。

可斩苍现在呢?他已经将主宰他的权力交给了她。

樱招想,没有人会不迷恋这种感觉。

夜里,樱招决定带着斩苍去逛逛金陵城。

魔尊大人千里迢迢来到中土,她自然是要尽尽地主之谊的。只是,金陵城内近段时日由于长留仙宗之事,各大仙门皆盘桓在此,修士众多,而斩苍身份特殊,为避免他遭人认出,樱招还是要求他将面具戴上。

“比起我来说,应当是你更加引人注目吧?”斩苍说,“毕竟,你们中土修士,不都在传我是个形貌丑陋的怪物?”

这样说着,他还是拿出一堆造型各异的面具,让樱招替他挑一个。

樱招没想到自己在演武场上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却被他记得那样清楚。不过,要是好好算账的话,他未必能讨着好。

论造口业,还是魔尊大人比较在行。

她挑了一张铸着烛阴纹饰的面具在他脸上比画了一下,半截的款式,可以遮住他上半张脸。

不得不说,他这张脸似乎怎么倒腾都无比吸睛,面具贴上时,竟衬得他那张缀着颗唇珠的唇瓣形状更为美好,两道流畅锋利的下颌线露出来,樱招当即就想给他换一张。

可看来看去也舍不得换,只好作罢。

“帮我戴上?”斩苍翘着嘴角将脑袋低下,凑到她面前,顿了顿,又轻声唤了一句,“主人。”

声音像含着糖霜,引诱她给他套上绳索似的。

凶猛的豹子心甘情愿摊开肚皮让人抚摩,被人俘虏。

樱招一边在心里感叹着男色误人,一边捏住面具的细绳,踮起脚尖将他圈进臂弯。他便顺势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亲昵地蹭了蹭。边蹭边闻,面具都系好了也舍不得离开。

樱招忍不住揪住他的耳朵,问道:“我身上还有肉味吗?”

“嗯,有啊,”他含糊不清地低声应道,“是想将你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去的那种肉味。”

这种流淌在血液里的香甜味,比起花香、草香这种看似风雅实则无关紧要的味道来说,对他的吸引力要更为致命。

同黑齿谷第一夜那般如出一辙的表达方式,但那时樱招只觉得他说话恶毒,现下却觉出了另一种滋味。

怎么会觉得他无欲无求呢?他对她整个人都有一种病态的迷恋,平时人模狗样一点也不显山露水,独处时便开始原形毕露。不许她离开他半步,似乎要将彼此的骨肉全部粘连到一起。

月色疏朗,夜市繁华,人潮涌动。

煌煌的灯火将黑夜照亮,各处都充满了烟火气。

他们如同人世间最寻常的伴侣一般,寻了一处热闹的街市,从街头逛到巷尾。

小摊上卖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和吃食,有些连樱招也没见过,更别说斩苍这种,生命中从来不会出现“玩乐”二字、只知道搞事业的魔。

寻常的烟火气,斩苍在巡视自己领土时当然远远地感受过,更远一点的,是他还未生出人形时,作为那棵已开灵智的扶桑树,对这方世界的注视。

他什么都见过,但又什么都不懂。

坐上魔尊之位后,他便更加不可一世。无论何时何事,从来都只有别人取悦他的份,他不会、不懂,亦不想去取悦别人。像这样陪着一名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只是为了闲逛……这种事,他从未料想过。

这又是一门他需要从头开始学习的学问。

樱招似乎也很不习惯,她与他之间的相识相交,一直以来都没有遵循正常的顺序,现下也只停留在很肤浅的阶段。

她甚至会逛着逛着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将斩苍甩开好大一截,过了许久才茫然四顾,感觉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

斩苍通常会自己跟上来,手里还抱着一堆小玩意。那是樱招并未开口索要,却不经意多看了几眼的东西,他停下脚步,全部买了下来。却没想到付钱的当口,樱招就已被下一个小摊吸引。

是真的三心二意,为此斩苍有些苦恼。

偏偏她浑然不觉。

在樱招第三次将斩苍落下时,她回头一看,那有手有脚的高个子的魔尊,竟像是故意要看她何时才能将他记起来似的,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她。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收敛了威压,但周身气度却遮掩不住。比寻常男子要高大不少的身量,修长匀称,远远瞧着像是哪家的贵公子。面具遮住半张脸,却丝毫没有遮住他的美貌,反倒更为引起旁人的窥探欲。

四周有不少姑娘频频朝他回眸,只是被他那份瞧着就不好惹的冷冽感震慑住,一时间还没有做出更为大胆的举动来。

樱招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在等她走过去。

宝石般的眸子掩在面具之后闪烁,樱招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直到,伸手牵住他。

“你几岁了啊?”她小声嘀咕,“还要等人过来牵?”

斩苍没有说话,只是悄然将她的手握紧,看向她的目光克制而柔软,柔软到他脸部利落的轮廓都随之软化了下来。

樱招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又轻声打趣道:“就这样还想当哥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又红了。

半空中有落花伴着夜风飘下来,樱招抬眼,看到整条街道两旁,方才还绿油油的只有蓓蕾的枝干,竟在这瞬间全都坠满了花。

不只这条街,满金陵城的花季像是提前到来,一簇一簇的花枝挤在一起,连缀成一片花海。

贺兰氏府邸内,贺兰氏两姐妹同母亲正坐在廊下赏月。贺兰夕这几日情绪还算稳定,虽然一直未见得很开怀,但腹中胎儿脉象平稳,给了她不少勇气。

闲谈中,母女之间那些从未说开过的龃龉似乎也迎刃而解。

生的希望在延续,爱憎得失已然不重要,一切都在好转。

乌黑的院墙边,种着一排高大的桃树。花期还未到,枝干光秃秃的,在月下安静地伫立。不知哪一个刹那,贺兰夕抬起头,竟发现院子里的桃花就这样悄然盛开了。

老族长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愣了愣,才说道:“近日城中修士多,许是哪位大能的力量产生了波动吧。”

“这么大手笔,说不定是在逗姑娘开心呢?”贺兰舒用肩膀戳了戳妹妹,“你说是吧!”

贺兰夕露出一个过来人的笑,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道:“我觉得是。”

事实上,根本不是某位修士在哄姑娘,而是某个姑娘在哄男人,导致满城的花在一瞬间盛开。

闹出大动静的两人若无其事地紧牵着手,顺着人潮往外走。身边有人挤过来,斩苍将樱招往胸前一贴,一条臂膀便顺势将她缠住,然后一低头,唇瓣轻轻擦过她的耳尖。

一触即离,害得樱招捂住耳朵瞪向他时,只能看到他嘴角压不下来的、做了坏事却还得意扬扬的笑。

嚣张惯了的魔尊根本不知收敛为何物,一个没看住,就原形毕露了。

樱招跟着去揪他的耳朵,被他笑着捏住腕骨,攥住,宽大的袖袍遮住交叠的两只手。他在袖子底下换了个姿势,与她十指紧扣。

心跳与花枝上的鸟雀一样奔忙,花瓣在金陵城内落成了雨,绚丽得如同一场幻梦。

他们头顶的酒肆,有人从窗口往外探看。

“咦?那不是苍梧山的樱招师姐?”说话的是流波岛的一名弟子,“她牵着的那个男子是谁啊?戴个面具也认不出来是哪派的弟子。”

“啊!我看看!我看看!”

几名年轻的弟子在窗口挤作一堆,只一眼就看见了先头的弟子口中所说的那人。太显眼了,是伫立在人潮中也能立马辨认出的存在。只可惜,樱招带着他穿行的速度太快,等到他们看到背影时,人已经走远了。

行至一条僻静小巷,四下无人,樱招还未开口说话,斩苍已经倾身袭上来,扣着她的腰肢压在墙上。

吻了许久之后,他们回了贺兰氏别院,钻进了紫云壶,一起看铺在地上的星河。

紫云壶内空间有限,星河又太浩大,在壶内铺陈不开,最后只得往天上倒灌,又从四周倾泻下来。法阵造就的月亮被挤在一堆闪着光的琅玕石吞没,涛声在耳畔轰鸣,樱招觉得太吵,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斩苍施了一道术法延缓星河流泻的速度,四下才终于安静了一些。

一颗一颗的琅玕石飘浮过来,樱招伸手碰了碰,它们又极为活泼地在半空中碰撞一下,向着远处飘走。

耳朵被斩苍轻轻扒了扒,他凑过来,问她:“这条星河,你带别人来看过吗?”

送给她的东西,怎样处置都是她的自由,他本不该这般计较,但不知为何,如果樱招回答他她曾带别人来看过,他会很不是滋味。

“当然没有,”樱招斜睨着他,“你当我是什么人啊?我答应过你不会将黑齿谷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半个字,便绝对会守口如瓶。这条星河,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为此她还小小地开罪了岚光仙姑,真是罪过。

斩苍心绪有些复杂,他觉得樱招总是这样,一脸纯真地给他套上绞刑绳,让他逃无可逃。

“嗯,不要带别人看,”他的声音有些沉,“我不喜欢。”

樱招转过脸看向他,认认真真地问道:“魔尊大人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吗?”

“不喜欢,你把我藏起来。”他说。

照他的性子,估计是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晓樱招是独属于他的。

樱招却反问道:“你不是说你仇家很多吗?还要我保护好我自己,再不要踏足魔域。”

又是一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

前一刻放了多狠的话,这一刻就得费多少功夫去弥补。

斩苍摊开手掌,掌心浮现出一根木簪。簪子的造型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甚至算不上精巧,但一看便不是人间凡品。

“这是……扶桑木?”樱招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只是睁着眼睛凑上前去,隔着极近的距离仔仔细细地看。

斩苍盯着她的发顶,仔细解释道:“我的确仇家很多,所以,原本不该强行和你扯上关系,你犹豫也很正常。这根扶桑木,上面设下了保护禁制,你若是有危险,它便会调动我全部的力量来护你周全。”说罢,他还添了一句,“你不必这么快就簪上,收着就好。”

樱招没有抬头,呼吸轻轻喷洒在他的掌心,让他几乎忍不住就要翻转手腕,抚上她的面颊。

但他克制着没有动。

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脑海转过了许多念头。他想,或许他还是逼她太急,或许她性子太过跳脱,不愿意就此被束缚……

或许她,根本不如他这般,珍视这段感情。

但下一刻,她抬起头,点了点自己的发髻,冲着他吩咐道:“替我戴上吧。”

斩苍还是怔愣了一下的,樱招伸手摸摸他的脸,问道:“傻了?”

他点点头,老实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傻。”

手腕却毫不犹豫地翻转,生怕她反悔似的,将木簪插进她的发间。顺道插进她发间的还有他的手指,他舍不得再离开,便就这样捧着她的脑袋,就着绚丽的星光将她端详。

“戴上了,就不许逃了。”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晦暗。

樱招没理会他这句不痛不痒的威胁,而是仰着面庞,睁着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是我的,知道吗?”

被郑重其事地划入领地的魔尊深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真是霸道。

他早就是她的,完完全全,从身到心,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闭上眼睛往草地上一倒,顺手将樱招拎到自己胸前趴好,一边抚摩着她的头发一边说道:“我当然是你的。”

樱招高兴起来,那些还未考虑清楚的、悬而未决的未来,此时此刻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她侧过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决定欢乐地奔赴他。

“那我从现在起也是你的。”

好半天,斩苍都没睁开眼。

“你早就是我的,”他嘀咕一声,口是心非地掩饰自己瞬间失衡的心跳,“不管你承不承认。”

是啊是啊。

樱招扑上去,对着他闭上的眼睛连续亲了好几下,他才睁开眼看她。那双眼睛流光溢彩,俨然将他的心思出卖了个干净。

他是为她而生的。

樱招想,说不定也会为她而死。

她伸出双臂将他的脖颈环住,像抱一只大狗似的将他缠紧,然后轻声说道:“我师父肯定会喜欢你的,你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我们修士最喜欢你这种了。所以,你一定要全身而退。”

“嗯,我答应你。”

一腔柔软的情愫再也掩饰不住,正如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之人,在决定奔赴对方之后,便一刻也等不得,只想不顾一切地将自己融入对方的骨血,无论此后要经历多少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