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

第十二章 相思了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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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谁也无法说得清,当怨气的魔咒,与人内心深处的阴暗相结合,所激发出来的,到底是哪一面占了主导。

是愤怒?

是恐惧?

是自私?

还是无穷无尽的贪婪?

又或者,这些阴暗,就像起伏不定的情绪一般,彼此交换着,将一颗小小的心脏占满。一会儿是仇恨,一会儿是贪婪,一会儿变成不可理喻的霸道,一会儿又点燃那不应该有的偏执的欲火。

东陵焰想要占有白萱衣。

内心疯狂的欲望冲得他头昏脑胀,周身好像有滚烫的烈火烧着。他抱着她,吻她,恨不能吃掉她。

他在她的耳边呢喃:“你是我的……”

这声音像千斤巨石,压得白萱衣无法喘息。她甚至不能说话,颤抖的双唇,被东陵焰死死封住。

她的发髻乱了,湿漉漉的衣裳,更是被扯得七零八落。她想要挣扎,想要推开压在自己身上如野兽般的男子,可是,她的拳头却显得那样娇柔无力。一拳一拳地捶打,就像雨点溅在湖面,掀起的不过是一个涟漪而已。

忽然,日出东方。

第一缕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落在空旷的山顶上。紧接着几声鸟鸣,扰乱了周围的死气沉沉。

东陵焰的动作渐渐迟缓了。

白萱衣感觉萦绕着自己的恐惧和幻影都在一并消散,她的四肢渐渐有了力气,她开始用手去推东陵焰,推着推着,抬起腿,狠狠地踢了东陵焰一脚。只听哎哟一声,男子一骨碌滚到旁边的草丛里。

白萱衣翻身坐起,揪着自己乱糟糟的衣襟。

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自己疯狂的反常的举动是因何而来。

正因为知道,所以反而不好责怪,除了气愤,便只剩尴尬。良久,东陵焰理了理被抓乱的衫子,正色道:“对不起!我……”白萱衣故意打断他,岔开话题:“不知道小老爷和流云怎样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嗯。”东陵焰还是第一次这么低头萎靡地走路,他跟在白萱衣身后,看着女子单薄的背影,脑海里禁不住又浮想起刚才缠绵的一幕,虽是惭愧,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拥着她,吻着她,不顾一切想要占据她的那种感觉,其实,很美妙。

祥云飞渡。

白萱衣和东陵焰回到了唐家。灌满水的院子,依旧是那副破败的模样。唐枫还在,流云也在。

秦怜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她的尸体,也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而化为齑粉,那是她作为宿主,与怨气同归于尽的代价。

唐枫是站着的。

像石雕像似的,痴痴地,愕然地,站着,膝盖一下全没在污浊的泥水里。那神情,比他先前受怨气魔咒控制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复杂。

而就在东陵焰和白萱衣降落的时候,几乎与他们同时,院子里多出了第五个人。

伴随一团水汽先蒸发而后凝聚,像拔地而起的一道人影,停在低垂的屋檐下。

那是——

花月。

她复活了。因为怨气的死亡而令她摆脱束缚,她的双腿像船桨划破水面,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流云面前。流云就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浸着有朽木气息的污水,他动也不动,那背影看起来有点呆滞有点凝固。

“流云?”

她们都在喊他。两个女子的声音,像这艳阳天下,一飞冲天的黄鹂。可是,被喊的人却没有回应。

“流云。”

白萱衣喊这一声,她想起了在陌骨岛初遇流云,少年穿着黑色的袍子,威严又飘逸,她还有点贪心,看不够他的俊俏。后来她从他的容貌背后,看见了他的寂寞与沧桑,看见了他的善良与沉着,也看见了他的温柔和坚毅。

他的形象,日渐饱满。

他的身影,也愈加铿锵。

这一路他们熬过了风风雨雨,熬到今时今日,白萱衣对流云的感情,是依赖,是关切,是信任。

是生死相交。

如对至亲的兄长。

那是一朵绝美的花。纯净无暇。无须结果,只为盛放。是无怨无悔和毫不计较的,比爱情更坦**。

他们其实原就没有必要怀疑。

他们的心里,亮如明镜。

只有东陵焰误解了那份感情。错把两肋插刀,看作情深缱绻。当初流云走火入魔伤了白萱衣,他斥骂他,说白萱衣喜欢他,流云也曾有一时的彷徨,好几次他几乎想冲口问出,或者是语重心长地道一句,我心已是匪石不可逆转,但每每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后来,也不知几时,渐渐就释怀了。

他视她,何尝不是知己良朋,何必多说一句无谓的话?士为知己者死,生死都交付了,还有什么值得斤斤计较?

流云依然是流云。

坦**正直心无旁骛的那个他。他转瞬即逝的微小心事,白萱衣不知道,她也无须知道,也许,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抓紧最后的时间,给她多一点惬意的微笑。

“流云。”

花月喊这一声,她想起了那些排山倒海的前尘旧事。想起数百年前的纠缠与追逐。她的纤云弄巧,她的飞星传恨。

她的此情无计可消除。

她的登高望断天涯路。

一点一滴,都是他,流云。此刻,他就在她的面前——分别了这么久,经历了命运一场接一场无情的嘲弄,他就在她的面前。

她轻轻蹲下身去,身子没入水中,她只一心一意深深地仰头凝望他。

他的头,低垂着。

他的身体已僵硬不能动弹。他不能说话。只剩下一点轻微的呼吸。面容煞白,睫羽上凝着霜。

“流云,我回来了。”女子含泪握住流云已浸在水里的左手,紧紧攥着,贴在胸口,已是欲哭无泪。那时候白萱衣方才醒觉事情的不同寻常,涉水奔至走廊上,从正面看了流云,她眼眶一红,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

流云的心口,竟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他的元神散了,仙气如浪涛喷涌流逝,他熬到此时此刻,双眼沉得只剩下一条微弱的缝隙。

“流云——”

风如哭啸,地裂天崩。

无垠地狱之中忽然传来一个轻飘飘,似干涸而没有灵魂的声音:

“是我。”

说话的人,是唐枫。

那一刀,是唐枫亲手插在流云的心尖的。流云没有闪躲。只因为唐枫是他的主人,他的死,是成全了他作为奴仆的忠诚。

那是在黎明到来以前发生的事。

黎明之前,是一段混乱的时光。

他们都经历其中。

虽然流云杀了秦怜珊,以至于宿主死亡,怨气也随之一并覆灭,但怨气借助秦怜珊的身体对众人所种的恶咒,还一直持续着,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射以后方可消除。第一缕阳光,是一个分界。

之前,天地混沌,山河呜咽。

之后,才有了光明与暖阳。

却迟了。

在第一缕阳光升起之前,唐枫眼睁睁看着秦怜珊倒在自己的脚边,他分明感到自己的身体炸裂了,灵魂被抽空了,再多的悲痛也无法计算他的悲痛,可是,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好像眼泪已经在体内泛滥成海,将他淹没,沉沉地压着,他身体钝重,四肢僵硬。他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流云:“流云,你为何要杀她?”

流云也仍然陷在魔咒之中,他说:“主人,我是为了保护你。任何人,想要伤害你我,我都是不允许的。”

“那么,如果在你我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死,是我,还是你?”

流云想了想,道:“是我。”

唐枫浑浊的眼眸里渐渐流露出轻蔑的笑意。他拾起了落在栏杆上的匕首。那匕首,是秦怜珊曾经伤过白萱衣的那一把,那上面,有至阴至寒的邪恶之气。它插进流云的心脏,流云的胸膛就像破了碗口般大小的洞,暖热的气流似温泉般汩汩地溢出,取而代之灌进体内的,变成了黑色的浑浊的邪气。

那一瞬,唐枫的心里不是没有犹豫的。

就像他犹豫是否要阻止秦怜珊伤害白萱衣一样。

他的犹豫,时时刻刻都包裹着他,烦扰着他。挥之不散。他不敢断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可他还是做了。

秦怜珊那双不瞑目的眼睛刺痛了他。他怎能任由杀害自己心爱之人的凶手逍遥法外?他觉得自己应该抛开对方的身份,哪怕流云曾经奉他为主人,也一再对他维护,可是,那如何胜得过他对秦怜珊的爱?他觉得脑袋里热烘烘的,像炸开了,他头痛欲裂,几次拿起匕首又放下,但最终,伸手刺出。

流云没有躲。

因为那是他的主人的意愿。

他还在笑,笑自己的善良与顺从:“主人,你说什么,都会照做。”他说完这句话,曙光便穿透了云层。

淡金色的微光,落在积水凌乱的院子里。

唐枫醒了。

流云也醒了。

后来的唐枫总是在想,若是再迟一点,他的匕首,若是再延后一眨眼的时间,兴许,理智恢复,他和流云都会用不同的方式来处理这结局。

他还会杀流云为秦怜珊复仇吗?

流云又会浑浑噩噩毫不抵抗吗?

可是,这样的假设,到底也是枉然。事情已经不可逆转。那匕首破开了流云的心脏,寒邪之气吞没了他。就像在清水之中滴入浓稠的墨汁,清水变得浑浊,漆黑,再也回不去当初的纯澈透明。

此刻的流云,奄奄一息,于无力的双眼缝隙之中看见花月。她的云鬓朱颜,他思念了数百年,如今才匆匆一见,却又要放手。

他不愿放手。

可不得不放手。

他感觉到女子冰凉的手掌紧紧握着自己。他很想说点什么,或者,至少给她一个最后的微笑。

他却没有那样的气力了。

绝望之中,垂在膝上的另外一只手,渐渐感到颤抖的余温。流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白萱衣。

在那一刻他更加笃定地感受出那十指交缠间的传情达意,他不由得笑自己,当初竟差点误解了她的心意。他浑身上下只剩下眼珠子可以转动,他很努力地看了看白萱衣,女子双眼通红,紧咬着唇,他想对她说一声,保重。

眼前一黑,天地陨灭。

身躯化成了漫天飘舞的雪花。

最终消散无形。

白萱衣和花月都觉得掌心一空,再用力的时候,已经什么也握不住了。她们仰头看天,天空晴朗。

最是一天之中的轩昂蓬勃之时。

一切,终将恢复如常。

所有的人都在审视自己,回想起,那短短的,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混乱的、荒唐的行为。

暴戾的追逐。

自私的冲突。

痴迷的臣服。

疯狂的肆掠。

停止于此,可是,却不仅于此。那记忆会像烙印似的,打在心上,费力地清洗,敏感地掩藏。

最终,挥之不去。

万籁俱静之中,白萱衣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茫然地看着唐枫。她应该恨他的。可是,她更加知道,在黎明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带着身不由己。

她能恨多少?

能怨多少?

她哀戚的眼角余光瞥见站在远处的东陵焰,东陵焰面色凝重,似有痛惜。他虽然跟流云算不得朋友,甚至还有埋怨和误解,但看着眼前的凄伤,仍然不免受感染,骄傲的眼神也似杨柳低垂。

沉默似一张网。铺天盖地。

将这小小的院落笼罩成密不见天的森林。

狠狠地一番沉默过后,最先开口的是花月:“怨气已除,我也应当做回我的本分了。”三个人之中,只有东陵焰循声看了看花月:“你有办法令这洪水消退了吧?”花月皱着眉,点头道:“之前,是音织的怨气太强大,我们都被其迷惑,受其牵制,但如今她既然消亡,要令洪水减退,已是轻而易举了。”

说罢,只想起流云。

若他能亲眼看到,印霄城不再受洪水威胁,出逃的百姓陆续返回,然后,满怀欣慰重建自己的家园,他会如何高兴?

流云,我曾经失去你,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在那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尘的槐水深处,一个人,数百年。

没有想到还能重遇你。

或许,重遇你的那几个短暂的瞬间,就是我存活的全部意义,我应当知足了。

重帷深下,卧后清宵。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那一天,淹没大半座印霄城的洪水,悄无声息地退了。槐水恢复了往常的宁静。温婉娟柔,一如水中的女子花月。

她像一朵漂浮的白莲,轻盈地转身,没入云雾深处。

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低沉,那么孤单。

却是倔强。

她一定还在想着流云吧?那么刻骨铭心,怎能轻易忘怀?白萱衣看着那空****的云雾深处,心中一痛,扼腕长叹。

流云,他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这尘世兜兜转转,那么多的绝处逢生,那么多的柳暗花明,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是为流云而准备?

他死后会去哪里?

是黄泉路,轮回关?还是九重天,极乐林?多想再看一看他熟悉亲切的眉眼,听他沉实厚重的嗓音,可是,就连飞鸾流仙镜都寂寞了,看着它的时候,抱着它的时候,无论怎样呼唤,里面都不会走出来一个穿黑衣的俊朗少年。

他是太累了吧?

这一觉,睡得沉沉的,不愿意醒。又或许是他的梦境太美,将他绊住了。或许有一天他会醒来,醒来的时候沧海桑田,可是,他还会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些人,在他的生命里开出璀璨的花。

白萱衣想了很多,想到呼吸都带着赤痛。

槐水之畔,万物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狼狈。此刻的印霄城已重新露出了轮廓,依山而建,重重叠叠,那气势仍是在的。白萱衣看着看着,神思恍惚,她将睫羽轻轻一垂,身畔有微风掠过。

东陵焰翩然而至。

“花月呢?”他问。

白萱衣不说话,只望着那银色绸缎般的槐水。东陵焰会意,再道:“城里的水是退了,只不过受到的毁坏也不少,有些暂时避居高处的百姓此刻正陆续地返回自己家中。一切都还井然有序。”

“那便好了。”白萱衣有气无力地答一句。

刚才是花月做法,斥退洪水,白萱衣在旁护卫,东陵焰便在印霄城内巡视着,以应对突发的危机。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大半日功夫,一切便就尘埃落定。此刻,花月走了,白萱衣犹沉浸在悲伤,东陵焰看着心疼,劝慰她:“事情既然已无可挽回,你便不要太难过了。我想,流云也不希望,他最后留给你的,只是眼泪与悲痛。”

“我又何尝想……”白萱衣低着头,泪珠子便落在鹅黄的鞋尖,“可是,那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不在就不在了……我真是好想他……”哭泣的声音像呜咽的海浪,一浪接着一浪撞在东陵焰的胸口。

他伸手揽过她。

她的头,抵在他宽阔的肩前。泪水像云雾似的,一点点浸湿了藏青色的绸缎。“小仙女,跟我回九阙神殿吧。”

“什么?”白萱衣愕然。

“我们已经离开好些时日了,如今既然找回了飞鸾流仙镜,印霄城的危机也解除了,我们便将宝镜送去耘国皇宫,事情便告一段落。”

“可是……”

可是——流云不在了,飞鸾流仙镜还是原来的飞鸾流仙镜吗?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但想了却毫无结果。东陵焰想要离开印霄城,想要回九阙神殿,那份心情是急迫而躁乱的。

凡尘多纷扰。

似乎只有九阙神殿,才是欢喜的世外桃源。

他想过回从前嚣张升平的日子,只为酒愁,只为美人愁,而不必看到满眼的疮痍,不必经历劫难与生死。

最重要的是,他想带着白萱衣离开。

带她回去,属于她的地方。

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么戏弄她了。他要奉她为神明,呵护她,臣服于她,他还要拒绝那些放浪的仙女们的纠缠,一心一意爱她,执着她的手,向九阙神殿里所有的神仙们宣布,我东陵焰此生只爱白萱衣。

就算父君因为飞鸾流仙镜一事而责备她,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哪怕是代她受罚,也要保她的万全。

他不想再让她留在尘世浸染。

这些日子,她自己或许不知,可他却看得真切,她如画的眉间,少了多少清澈与天真,却多了多少为难与惆怅。

若不是东陵焰提醒,白萱衣几乎都要忘记了,她原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九阙九重天。那座隐匿在天幕之下,参差巍峨的宫殿,才是她应该依附的。她并不真是住在水缸里的田螺姑娘。那雕花小院,绿瓦红墙,也只能是暂时的避风港。

她终有一天要离开。

是谁说,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是谁说,此生无缘终成憾。

再苦苦地挣扎,也不过是画饼充饥,饮鸩止渴。

白萱衣站直了身子:“焰公子,待我与小老爷道别之后,我就与你一起将宝镜送给耘国皇帝,好吗?”

东陵焰喜出望外:“好,好!”

槐水轻微地起了波澜,托着上游顺流直下的朽木与枯草,还有偶尔蹒跚的几盏破落的莲灯,飘飘****,斜阳西沉。

白萱衣和东陵焰回到唐家,唐枫却不在。家中里里外外翻遍,连隔壁屋舍也找了,却没有半点唐枫的踪影。

“刚才是他自己说,他帮不上忙,要留在家里等消息的。”白萱衣着急地嘀咕道。东陵焰安慰:“别急,也许临时有事出了门,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呢。”白萱衣放心不下:“他一副病怏怏的身子骨,这个时候,有什么要紧的事,会到哪里去?”正说着,不经意瞥见木头桌子边缘,一滩将干未干的血迹。

“小老爷又咳血了!”

白萱衣急得一溜烟冲出院子,纵身而起,已掠出好几丈远。东陵焰在后面疾步追着,唤她:“我跟你一起找!”两道身影,就像敏捷的飞鸟,在这尚未恢复人气的印霄城上空,起起落落,映着逐渐显露轮廓的朗月与稀星。

彻夜未眠。

可是翌日清晨唐家的院子里依旧没有唐枫的踪影。满园狼藉。就好像荒废了一般。第三日第四日仍然如此。

白萱衣找不到唐枫。

找遍了印霄城哪怕最微小的角落里,也找遍了城外的深山与河谷,始终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他到底去哪里了?

白萱衣不停地问自己。可是问得再急也没有答案。东陵焰甚至想到拿唐枫吐在桌沿的那滩血迹做法,追寻他的行踪。可是那结果却只让他们惊骇。血迹寻踪,寻到的,只有一片荒寂的山林。

没有唐枫。

唐枫曾在那片山林里出现过,可是眼下踪影全无。

“除非他已不在这世上,否则,我的银血玄光之术,怎会找不到他?”东陵焰悠然地嚼着从小贩手里买来的最后两只马蹄糕,“你真的不吃点吗?”白萱衣无心说笑,瞪着他道:“定是你学艺不精,所以才找不到。”

“随你怎么说,马蹄糕太好吃了。”东陵焰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站起身,正待拂掉衣角上黏着的一点残渣,突然听见院外的大门吱呀一声响。

门开了。

白萱衣和东陵焰循声望过去,唐枫正在淡然地跨一只脚进来,迷惘的眼神,正对上他们的。

“你们?”似乎是想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白萱衣喜极而泣,一瞬间奔到唐枫面前,抱着他直跳脚:“小老爷你去哪里了?担心死我们了!”

唐枫怔着不动。

白萱衣的双臂丝毫也没有放开的意思。紧紧地箍着男子日渐瘦削的轮廓。她忽然想到了离别。

重逢之后,下一步的离别。

是不是意味着她就快要完成道别的仪式了?

那么,可不可以让这拥抱再久一点,再深一点,久久深深,直到我们都成朽木枯骨,腐化消失?

怎么能够呢?

白萱衣的眼眶通红通红的,由之前的喜,瞬间转为悲。她松开了唐枫。张了张嘴,还在想应该说什么,忽然注意到,在门外,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墨绿的衣裳。

面苍白,神情冷淡。

严肃之中,透着几分警戒与犀利。右手还执了一把长长的宝剑。剑在鞘中,却依然不敛凛冽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