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念I》对构造问题所做的限制性的讨论看,胡塞尔尚停留于揭示意识体验的普遍结构的层次上,目的是为进一步揭示构造的问题性提供先验的“引导线索”。但是,这一步骤却以先验主体性与世界之间的相关性先天逗留于不确定性中为代价。在这个层次上,先验意识生活的构造本性尚处于悬而未决之中。在那里,构造概念只具有方法论的性质,其任务仅在于遵循其自身被给予性来探究每一存在区域的构造。此外,尽管胡塞尔那时尚未将这种方法论性质的构造概念与其后来对它的观念论解释明确区别开来,但却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这不仅在《观念I》前引文字中有所表露,而且在其后期的相关反省中得到更明确的表达。例如,我们可以在《形式逻辑与先验逻辑》中读到:“在《观念I》中,我有意识地并且明确排除了内时间意识的问题或本我论时间性的对象之构造的问题,以便预先勾勒出这个可能的描述领域中巨大的问题关联并试图部分地加以实施。”(XVII,292)因此,兰德格雷贝有理由说:“在《观念I》中,作为意识成就的构造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意味着存在者获得对意识的显现,而且更意味着‘世界创造’,亦即存在在意识的设定成就中的创造。”[29]
与《观念I》中的构造概念所必然具有的歧义性不同,在《沉思》这部后期著作中,不仅构造概念的本质内涵得以充分显现,而且《观念I》中那段关于构造问题性的纲领性表述的内涵也得到了更具体的展示。
在《沉思》中,胡塞尔区分了两种明见性,即相即的明见性(ad?quate Evidenz)和绝然的明见性(apodiktische Evidenz)。相即的明见性表达了一种完全的自身被给予性理想:“完全明见性和它的相关项,亦即纯粹的和真正的真理,只能作为存在于认识追求和对意指意向进行充实的追求中的观念,或通过进入这种追求所获得的观念被给予。”(I,53)胡塞尔认为,相即的明见性只存在于一种无限接近或追求的过程中。相即的明见性的这种观念特征使所有现实的明见性所具有的确然性都不能完全排除被取消或否定的可能性。据此,哲学开端的“阿基米德点”还能作为一种正当性要求被提出来吗?对此,胡塞尔的回答是肯定的。在他看来,尽管现实的明见性具有这种不完善性,但却可以通过一种批判的反思获得一种绝然的明见性。这种绝然的明见性建立在不相即的明见性之上,是“一种完全确定和特殊意义上的绝对的无可怀疑性”(I,55)。具体地说,“绝然的明见性不单纯是那些在其中明见的实事或事态的存在确然性,而且通过批判的反思同时显示自身是那些实事或事态之不存在的绝对的不可想象性;因此,它预先就把那些能想到的怀疑作为站不住脚的而排除在外”(I,56)。显然,绝然的明见性的获得并不取决于意向体验的个别被给予性,而只能诉诸体验类型的本质规则性。通过以某个现实的明见性中个别被给予性为范例的本质变更,在变更体验的明见性中直观地把握作为个别被给予性之界限或游戏空间的本质规则性。[30]
根据胡塞尔的观点,超越对象不可能在单个意识中获得充分的规定性或直观性,充分的被给予性只能作为康德意义上的观念被预先规定。这种观念“作为一个在其本质类型中由无限持续的显现过程构成的绝对确定的系统,或者说,作为这个过程的领域,一个先天地被规定的显现连续统,它具有各种不同但却确定的维度,并完全为固定的本质规则性所决定”(III/1,297)。这表明,超越对象尽管不能由单个意识完全把握,但却可为单个意识构成的无限的显现连续统本身所具有的本质规则性所决定。在《存在与虚无》的开篇,萨特对此评论说:
近代思想把存在物还原为一系列显露存在物的显象……这样做的目的是消除某些使哲学家们陷入困境的二元论,而以现象的一元论取代它们……显露存在物的那些显象,既不是内部也不是外表,它们是同等的,都返回到另一些显象,无一例外……因此,存在与显现的二元论在哲学中不再有任何合法的地位……因为存在物的存在,恰恰是它之所显现。于是我们获得了现象的观念……现象是什么,就绝对是什么,因为它就是像它所是的那样的自身揭示。我们能对现象做这样的研究和描述,是因为它是它自身的绝对的表达……显象并不掩盖本质,它揭示本质,它就是本质。存在物的本质不再是深藏在这个存在物内部的特性,而是支配着存在物的显象序列的显露法则……作为显象序列规则的本质显然只是诸显象的联系,就是说,本质自身就是一种显象。这正说明何以有对本质的直观。于是,现象的存在显露其自身,它就像显露它的存在一样显露它的本质。它无非是把这些显露紧密联系起来的系列而已。[31]
如果撇开萨特这段论述的否定含义,那么他的评论恰恰可以被看作对“意识体验之无限的显现连续统及其本身所具有的本质规则性”的指明。事实上,在胡塞尔那里,现象学的构造研究的最初任务正在于探究这个显现连续统的本质规则性。这一点已在《观念I》中得到明确的表达:“构造问题恰恰意味着这个有规则的并且必然属于显现者统一性的显现序列能够被直观地通观并且能够在理论上被把握——尽管它的(恰恰可以确定的‘如此等等’的方式明确控制的)无限性意味着,这些规则序列的本质特征是可分析和可描述的,而且意味着,作为统一性的确定的显现者与确定的但却无限的显现多样性之间的相关性的规则性成就可以被充分地洞见。”(III/1,315-316)对于这个显现连续统的本质规则性,胡塞尔在后期又称之为“构造性的先天”。[32]
第一章关于先验还原的普遍性的论述表明,还原揭示了一个无限的意向活动—意向相关项或我思—所思连续统。就意向活动方面而言,存在一个无限开放的纯粹意识生活;在意向相关项方面,则存在一个作为意向相关项的被意指的世界。因此,还原所揭示的不是个别性的特定体验,而是一个包含无限多样的个别体验的纯粹意识体验整体。这是一个无限开放的领域,后期被称为“先验的经验领域”“先验的生活”等。
在第二《沉思》关于“按照其普遍结构揭示先验的经验领域”的标题下,胡塞尔在第12节中讨论由先验还原所开启的先验的经验领域的明见性问题。在那里,他明察到,就先验的自身经验领域而言,相即的明见性和绝然的明见性不可能被同时获得,因为“这种经验当时所呈现的只是一个真正相即地被经验的核,即活的自身当下”,而一旦超出这个核,我们将面对一个“必然一同被意指但却未被真正经验到的、不确定地推定的普遍视域”(I,62)。这个不确定的普遍视域不仅包含自我的完全模糊的过去,而且包含自我的先验权能和各种习性。胡塞尔认为,在此情况下,尽管不可能达到相即的明见性,但是,“我在的绝对明见性必然会延伸进那种源于自我的先验生活和习性的自身经验的多样性中去,因为先验的自身经验的绝对无疑的成分并非‘我在’的单纯同一性。毋宁说,存在一个普遍绝然的自我的经验结构(如体验流的内时间形式),它贯穿了现实的和可能的自身经验的所有特殊的被给予性”(I,67)。由于与这个普遍绝然的自我的经验结构相关联,自我现在被绝然地预先规定为一个具体自我,这个具体自我具有一种由体验、权能和习性构成的个体性内涵。它以视域的方式被预先规定为一个可以由可能的、不断被完善和丰富的自身经验通达的经验对象。在胡塞尔看来,这个普遍绝然的自我的经验结构预先规定了现实的经验及其视域的潜在性,因此,整个先验的经验领域或自我的整个先验生活可以达到绝然的明见性。
在《沉思》中,胡塞尔不仅赋予意向体验意向综合的特征,而且赋予其视域意向性的特征。通过对意向综合和视域意向性的意向分析,这个普遍绝然的自我的经验结构的类型特征被揭示出来,每一种固定的对象性类型都相应于各自的意向体验类型。无论个别的体验或意识方式如何流变不居,无论就最终的要素而言如何不可把握,它们始终被束缚于某种类型的经验结构上。这种结构类型是意向体验流中稳固的不变项。
因此,胡塞尔认为,系统地阐明意向体验流中固定的体验结构类型是现象学的构造研究的首要任务。正是由于这种固定的体验结构类型,现象学研究才不会迷失在个体事实性的描述中,而是可以把握本质的规则性。与之相关,作为构造性分析的引导线索,一切客体、对象一般都表明了先验自我的一种规则结构,所有构造类型都是通过其与某个对象类型的意向关系而建立自身的。先验主体性不是一团混沌的意向体验,也不是一片混沌的构造类型。就整个先验的自身经验领域或先验的意识生活而言,存在一个普遍的构造性综合。所有体验类型都以一种固定有序的方式共同起作用,以至于所有现实的和可能的对象性,所有关于这些对象性的现实的和可能的意识方式都存在于其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胡塞尔指出,整个先验现象学的任务就在于,以各种对象类型和对象类型的总体系统作为先验的引导线索,探究各种经验结构类型的本质规则,并在此基础上探究那个在自身中包括一切经验结构类型的普遍的构造性综合的规则结构(I,89-90)。
在第三《沉思》中,胡塞尔借助第二《沉思》对经验结构及其本质规则性的揭示,进一步推进了《观念I》在“理性与现实”的标题下关于现象学的构造问题的讨论。在那里,胡塞尔给出了一个“更严格的构造概念”。根据第二《沉思》的考察,每一种经验结构都具有一个无限开放的经验视域。那些包含在潜在的经验视域中的无限多样的可能的意识方式,不可能在个别现实的体验中被现实地获得,而只能按照自我的先验权能和习性所规定的经验结构的本质规则性在观念上获得。因此,正是自我的先验权能和习性预先规定了对象构造中超额意指(Mehrmeinung)的可能性。现在,胡塞尔有理由认为,单个体验或单个明见性不能独自构造对象,任一对象的构造都会指明一个经验结构的本质类型。与这个经验结构的本质类型相关联的是自我的先验权能和习性,它们规定了对象之现实的和可能的意识方式。只有通过所有这些意识方式的无限综合,一个现实的对象性才能真正被构造起来。对此,胡塞尔明确说道:“因此,这种最宽泛意义上的自在(Ansich)指引着明见性,但不是指引着某个作为体验事实的明见性,而是指引着某种建立在先验自我及其生活中的潜能性,最初指引着与同一之物综合地相关的意指一般之无限性的潜能性,但随后指引着意指一般之证实的潜能性,因此,指引着作为体验事实可无限地重新获得的潜在的明见性。”(I,96)
在胡塞尔看来,每一个明见性都为我创立了一个永久的拥有(Habe)。在后续的意向体验中,我可以一再返回到作为潜在视域的这个永久的拥有之上,在新的明见性链条中恢复或重建这个原始的明见性。而如果没有这种可能性,那么就不会有任何固定的和永久的存在物为我存在,也不存在任何实在世界和观念世界。鉴于单个明见性的这种不完善性和作为视域存在的潜能性的无限性,或者说,鉴于明见的证实综合过程的无限性,任何一个可以想象的综合都不会形成一个相即的明见性,而总是含有未被充实的前意指(Vormeinung)和共意指(Mitmeinung)。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谈论超越对象或世界对于意识的超越性。最终,胡塞尔就在观念性的意义上解释了超越的构造问题。既然只有通过经验视域的揭示才能最终澄清世界的现实性或超越性,那么就现实性或超越性而言,“这种从任何世间经验出发对于进一步可能经验进程之一致性的无限性的指引……显然就意味着,现实的世界客体,进一步说,世界本身,是一个与无限的、和谐一致的经验相关的无限观念——一个完善的经验明见性,亦即一个充分的可能经验综合的观念的观念相关项”(I,97)。
根据这种观念性的解释,就对象总体而言,真实的存在本质上是在现实的和可能的思维活动的无限多样性内部存在的结构区分的标识。而现实存在着的对象则指示着这些无限多样性内部的特殊系统,亦即相关对象的明见性系统。这一系统中的诸明见性综合地形成一个无限的总体明见性。尽管这种处于无限性中的总体明见性将会是一个绝对完善的明见性,在其中,对象达到其相即的自身被给予性;但是,它显然只是一个康德意义上的观念。鉴于它的观念性存在,胡塞尔指出,存在对象的先验构造问题的任务在于:“并不是要把这种总体明见性现实化……而是要阐明这种总体明见性的本质结构。或者说,根据整个内在结构阐明那个系统地建立其观念的、无限的综合的无限性维度的本质结构。”(I,98)换句话说,就是要揭示蕴含在作为先验的经验中的意向性结构,通过转入可能充实的明见性揭示预先确定的视域,并以同样的方式不断揭示那种按照确定的样式在旧视域中持续形成的新视域(I,98-99)。
为了阐明这种总体明见性的结构,或者说,阐明那个具有其无限视域的“绝然明见的自我的经验结构”,在第四《沉思》中,胡塞尔借助先验还原与本质变更的内在关联,将事实性的先验经验与可能性的先验经验区分开来,同时,也将单纯经验性的描述与本质性的描述区分开来。结果,通过在先验的可能性意识范围内所实行的本质变更,那种与各种对象类型相关的经验结构类型获得其本质形态。他认为,通过先验还原,我们回溯到先验自我。这个先验自我具有其作为这个事实性自我的、具体的—单子的内涵。在此情况下,“构成问题的是这个事实性自我的事实性事件的类型,因而先验描述必然具有经验的含义”(I,104)。
在胡塞尔看来,先验的经验结构类型的揭示最初尚停留于单纯经验描述的层次上,但是,进一步的考察将表明,先验还原所开启的先验经验领域本质上恰恰是一种与事实性意识相对的可能性意识。因为先验还原切断了与事实世界的事实性关联,而将所有与事实性世界相关的意识置入纯粹可能性领域。与这种可能性意识相比,一切事实性意识现在都成了某种例示性的事件。与此相应,对经验结构类型的描述在本质上意味着,它从作为例示性世间的事实性意识出发,通过一种自由想象的变更在纯粹可能性中进行。因此,这种描述摆脱了事实性的束缚而达到了纯粹的普遍性,亦即其本身成了本质性的描述。对此,胡塞尔在《沉思》第34节中明确说道:“由于这种变更是指明见的变更,亦即可能性是指在纯粹直观中达到自身给予的可能性,因此,它的相关项是一种直观的和绝然的普遍性意识。”(I,105)作为这种本质性描述的结果,最初所描述的经验结构类型就变成了纯粹普遍性中的本质类型,而这种经验结构的观念的范围则由一切作为纯粹可想象性的观念上的可能性经验构成。现在,胡塞尔明确将最初的经验性描述看作一种素朴的假象:“事实上,我们迄今为止所涉及的所有的描述或所有的问题域都是从这一原初的本质形态转渡进经验类型的形态中去的。”(I,105)因此,我们看到,也只有在此时,胡塞尔在第二《沉思》开头就已对此有所表达的论断,才真正得以展示其充分的内涵。在那里,他说道:“如果考虑到,就每一种现实的经验及其普遍的变式而言……都存在一种相应的纯粹想象,一种拟—经验(Erfahrung als ob)……那么我们就会期待一门执持于纯粹可能性或纯粹可想象性领域中的先天科学。这门先天科学不是对先验的存在现实性做判断,而是对先天的可能性做判断,这样它同时就为现实性预先规定了规则。”(I,66)
至此,胡塞尔不仅通过对先验还原与本质还原之间内在关联的揭示,为我们阐明经验结构类型提供了本质变更这种具体的操作方法,而且最终使我们获得了作为这种阐明结果的构造性的先天概念。简单地说,这是指构造着所有对象性的意向成就的本质规则。
进一步的研究将表明,正是这个构造性的先天概念标识着胡塞尔整个先验现象学系统发展的理论关节点。对此,我们只做以下几点提示或简明的勾勒,具体的讨论留待后文的相关研究。[33]
首先,“构造性的先天”的揭示为我们完整地把握先验现象学提供了引导线索。现在,我们可以根据“先天”概念揭示先验现象学内在发展的系统脉络,具体指“存在者状态上的先天”“构造性的先天”和“发生性的先天”(genetische Apriori)三者之间的递进关联(XVII,252-257)。就先验现象学的完整形态而言,这三种先天之间的关系相应于胡塞尔20世纪20年代初对其现象学思考所做的阶段划分和体系规划:(1)关于普遍的意识结构的普遍现象学;(2)构造现象学;(3)发生现象学(XI,340)。就“存在者状态上的先天”而言,它构成现象学的区域存在论的内涵。作为普遍的意识结构的相关项,它指的是普遍的对象类型及其本质关联。因此,“存在者状态上的先天”只有作为构造性的先天的相关项才是可能的。作为相关项,它与构造性的先天处于具体的统一之中,并且作为在构造性分析中揭示这种构造性的先天的引导线索起作用。就“构造性的先天”而言,作为与“存在者状态上的先天”相关的、具有类型特征的意向体验连续统的本质规则结构,它属于构造现象学的研究论题。[34]在第二《沉思》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胡塞尔指出,这种本质的规则结构本身又可以作为先验的引导线索而探究其在内时间意识中的构造。这表明“构造性的先天”本身回指“发生性的先天”,并且作为揭示这种发生性的先天的引导线索起作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胡塞尔在一份1921年6月的手稿中明确强调:“探究构造并不是探究发生,它恰恰探究这种构造的发生,并且是作为活动在某个单子内部的发生。”(XIV,41)因此,后两种“先天”分别构成静态的构造的问题域和发生性的构造的问题域。
其次,作为先验自我本身的本质结构,一方面,构造性的先天将自我揭示为包含着先验权能和习性的具体自我;另一方面,构造性的先天凸显出单个行为意向性与视域意向性之间的本质区别和内在关联。与之相关,权能、习性和视域意向性等概念的论题化,为后期发生现象学的探讨提供了具体的指明。我们可以在胡塞尔那里明确读到:“随着作为其行为同一极的自我的学说和关于作为习性之基底的自我的学说,我们已经触及发生现象学的问题,并且是在一个重要的关节点上触及的。”(I,103)
再次,构造性的先天概念从更深的层次上揭示出先验还原与现象学构造问题性的内在关联。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较多地强调了构造性观念的形成和发展对于先验还原的意义。现在,我们则在构造性的先天观念中认识到先验还原对于构造问题性的展开所具有的根本意义。作为一种彻底的态度转变,诚如芬克所言:“先验还原获得了一种回问意向的生活流之世间客体性的方法特征。它通过消除那种使意向生活世间化并将其置入世界之中的自身统觉使意向生活脱客体化和脱世间化。”[35]在胡塞尔看来,整个先验生活就是在持续的综合和生成中的持续的客体化过程。因此,先验还原的这种必要的脱客体化的立场,不仅为先验构造问题性的形成提供了方法论的保证,而且也为先验构造问题性的展开指明了方向。在阿古雷作为题跋所引用的一段胡塞尔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先验构造的问题性所可能展开的方向。在那里,胡塞尔说道:“我通常需要两种东西:一个是流动着的‘体验’领域,那里永远是一个持续地流逝进滞留(Retention)并前摄着的原印象领域;另一个是自我,它为这个原印象领域所触发并被动机引发成行动。但这种原印象不是已经是一个统摄性的统一性,一个自我的意向的相关物了吗?而回问(Rückfrage)不是总是一再通向统摄性的统一性吗?”[36]
复次,在对构造性的先天的揭示中,胡塞尔明察到先验还原与本质还原或本质变更之间的内在关联。现在,先验自我的事实性及其先验经验中的特殊被给予性仅仅被当作纯粹可能性的例示。因此,先验现象学必然是一门纯粹本质的现象学。作为一门直观的先天科学,它的一切本质研究恰恰是揭示先验自我本身的普遍本质,即普遍的构造性的先天。当然,这种“揭示”有两重含义:一种指静态的构造的描述,另一种指发生性的构造说明。但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如果没有这种普遍的构造性的先天,先验自我都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如果我们在最终意义上将先验现象学看作先验自我的一种自身思义,那么作为先验自我本身的结构的这种普遍的构造性的先天无疑就成为进入先验现象学或探究先验自我自身构造问题的入口。最终,胡塞尔在方法论上获得了这种洞见:“除了现象学还原以外,本质直观也是所有特殊的现象学方法的基本形式,二者彻底规定了一门先验现象学的合法意义。”(I,106)
最后,构造性的先天概念揭示了一切对象性之观念的和先天的特性。相应地,作为普遍的构造性的先天的相关项,生活世界成为现象学探究的论题。一方面,只有当生活世界在“构造性的先天”的标题下被论题化,我们才能在真正的意义上提出现象学的构造问题,并且从原则上予以解决,进而获得那个构造着一切的充分的先验主体性概念;另一方面,对构造性的先天与发生性的先天之间内在关联的揭示,则为我们从发生性的构造的立场探讨生活世界的问题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