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视野》(以下简称《当代视野》)这篇论文,实际上是陶德麟教授主持的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点课题——“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视野”的总体框架、基本思路和研究方法的概述,或者说,是一个研究纲领。
《当代视野》开宗明义指出:“研究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需要树立一种自觉而明晰的当代意识,具备一种广阔而又深邃的当代视野。”“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视野,就是认为并要求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自觉面向和密切关注当代实践、当代科学和当代哲学。”这一见解无疑是正确而深刻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绝不是终极真理的体系。凡是以终极真理自诩的学说,如同希图万世一系的封建王朝一样,无一不走向没落。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具备广阔而深邃的当代视野,面向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哲学的对象不仅有实践世界,也有科学世界,还有哲学自身。实践、科学和哲学是人处理自身与世界关系三个最基本的层次,也是研究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三个重要层次的对象基础和发展动力。”我同意这种看法,并认为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必须把握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的生长点。
所谓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的生长点,有三层含义: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作家有所论述,但又未具体展开、详加探讨的观点,或者说,是以胚胎、萌芽形式包含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观点;二是这一观点又契合着当代实践和科学所突出的问题,即“热点”问题;三是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又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适应现时代要求,使这些原先以胚胎、萌芽等形式包含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观点凸现出来,予以深入系统的研究,使之成为成熟的观点,并同原有的成熟观点融为一体。
《当代视野》分别对当代实践、科学、哲学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自我反思作了深入的阐述,提出了值得赞许的、有价值的观点。《当代视野》明确指出:“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普遍对象,也是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本质基础。在历史上,对实践的合理理解和对实践观的合理建构,曾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发起和实现哲学史上伟大革命变革的重要契机和关键所在。”这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质特征准确而深刻的论述。纵览哲学史可以看出,旧唯物主义确认了世界的物质性,却忽视了人的能动性、创造性和主体性;唯心主义肯定了主体意识的能动性,却否定了能动的意识活动的物质基础。造成这一状况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不理解人类实践活动及其意义。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在近代哲学中造成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分离,在旧唯物主义哲学中形成了“唯物主义和历史彼此完全分离”。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主要缺点惊人的一致,促使马克思深入而全面探讨了人类实践活动及其意义,并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规定为“实践的唯物主义”。
在我看来,“实践的唯物主义”是一个全局性、根本性的定义,它所要表明的不仅仅是一种要把理论付诸行动的哲学态度,更重要的是指,实践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换言之,实践唯物主义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征。正是从科学的实践观出发,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统一、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的统一,从而在哲学史上造成了一次革命性的变革。从这一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的、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
《当代视野》在概括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征时,充分肯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性、辩证性、历史性以及唯物性,但它同时又提出,“人道性”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特性,并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辩证的、历史地、人道的、实践的唯物主义”。对此,我持保留态度。这里,应说明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特征之一的“人道性”的内涵,应展开把“人道性”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特征的依据,应阐述在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抗的历史条件下,泛泛地提“人道性”的合理性。
《当代视野》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要面向当代实践、科学和哲学,并突出指明当代实践的特点之一——全球性,但问题在于,要更清楚、更深入地把握当代实践的特点,就必须把握当代生产实践的特点。这就是以科学技术为“第一”生产力的全球化生产,打破了地区、民族、国家界限,全球性的交往使人类实践真正成为全球性的实践,即世界性的实践。与世界性实践相适应的是世界历史的存在。世界历史的存在在当代已经是一个可以经验到的事实了,但它却形成于现代。马克思以惊人的洞察力注意到这一历史趋势,并用“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这一命题表征这一历史趋势,明确指出:资产阶级“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当代视野》在论述当代实践时注意到了世界历史的问题,但它认为“当代实践在人与社会关系方面最显著的特征是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世界历史的形成”,本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促成了并标志着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却是值得商榷的。
同时,我注意到,在当代全球实践中,存在着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这两种社会制度的对立,存在着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矛盾,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在一定意义上相互依存,同时又相互冲突。换言之,全球性实践又形成着“全球分裂”。深入研究、深刻把握这些问题,才能对当代实践中出现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自身关系上出现的矛盾和冲突”作出深刻而全面的解答。
《当代视野》对当代科学的论述是精彩而全面的,它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当代科学关注的双重目的和任务”、“哲学家对科学的关注不同于科学家对科学的关注”、“对科学是什么的当代解答”、“正确认识和合理估量当代科学体系的价值”等问题的论述,的确是独树一帜,令人信服。使人感到不足的是,作者没有把当代科学同当代实践密切结合起来并突出出来。首先是生产推动科学的发展,反过来,科学又促进生产发展,在当代,科学技术已成为“第一”生产力。从根本上说,当代实践的发展进一步促使分工和协作的发展,相应地也促使当代科学体系的深度分化和高度综合。
《当代视野》在肯定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科学性时指出,人文社会科学家之间“内在的文化共通性和心灵感应性”,使“人文社会科学才有可能成为科学”,并认为“这正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科学化的最重要保证”。对于这一观点,我不能同意。如何理解人文社会科学的科学性,这是一个世界性的课题,也是一个难题。人文社会科学的科学性确有其独特之处,但它与自然科学的科学性又有共同之点。简单地用“文化共通性和心灵感应性”来说明人文社会科学的科学性,实际上是在用人的主观性来说明人文社会科学的科学性。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发展不仅必须立足于当代实践和科学,还必须依托于当代哲学。”“紧密联系当代世界哲学的发展来研究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本性的内在要求。”我完全同意《当地视野》的这一观点。马克思主义哲学应当也必须关注和批判吸取当代世界哲学中的合理因素。如果忽视对当代世界哲学的批判考察,把自己同当代世界哲学隔离开来,马克思主义哲学就会由孤立走向枯萎。正如作者所说,“世界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性”。当然,我们也不能搞无原则的兼收并蓄,把不同的思想体系捏在一起。在我看来,“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现象学的马克思主义”、“儒学的马克思主义”等等,就像“铁的木”、“圆的方”一样难以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