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学的理论遗产:从过去到现在和未来的传承(第一卷)

二、史学评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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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史学评论的作用,中国古代史家历来都是看得很重的。刘知幾在讲到《史通》的撰写目的时写道:

盖伤当时载笔之士,其义不纯。思欲辨其指归,殚其体统。夫其书虽以史为主,而余波所及,上穷王道,下掞人伦,总括万殊,包吞千有。[5]

这几句话,可以看作刘知幾对史学评论的作用的一个概括性看法。首先,史学评论的直接作用,是为了推动史学的发展。刘知幾对唐以前史学“辨其指归,殚其体统”的目的,是为了改变当时“载笔之士,其义不纯”的现象。从刘知幾当时的环境来看,他说的“其义不纯”,至少应包含史书编撰体例和史书编撰工作这样两个方面的问题。其次,在刘知幾看来,史学评论还会触及社会各个方面的问题,所谓“上穷王道,下掞人伦”就是这个意思。《史通》是不是真的涉及“王道”“人伦”呢?从它不赞成《史记》为项羽立“本纪”[6]、为陈涉作“世家”来看[7],从它宣称“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其有贼臣逆子,**君乱主,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于千载”[8]来看,从它主张“史氏有事涉君亲,必言多隐讳,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9]来看,又从它说的“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来看,《史通》的确涉及广泛的历史问题和现实的社会生活。把史学评论的作用提到这样的高度上来认识,在中国史学史上,以前还不曾有过。

中国古代的学术史著作是极重视评论的。这种评论,对历史上的学术流派、学术思潮有一种“分别宗旨”的作用。黄宗羲说:“大凡学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处,亦是学者之入门处……学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旨,即读是书,亦犹张骞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氏要领也。”[10]可见,评论之于“分别宗旨”的这种作用是多么重要。

章学诚说,他的《文史通义》“中间议论开辟”,“为千古史学辟其蓁芜”[11]。又说,《文史通义》中的《言公》《诗教》诸篇,“其言实有开凿鸿蒙之功”[12]。把史学评论看作具有“辟其蓁芜”“开凿鸿蒙”的作用,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不是的。如若我们认真地把《文史通义》读上几遍,把它提出的一些问题放到中国史学发展的长河中加以考察的话,就会发现,它确实提出了不少前人没有提出的问题。例如,它提出的记注与撰述的区别以及“智以藏往,神以知来”“体方用智”“体圆用神”的思想,通史有四体、六便、三弊的思想,“能具史识者,必知史德”的思想[13],等等,都带有理论探讨的性质,且多发前人之所未发。章学诚的那种自信,不是没有根据的。

总之,在刘知幾等人看来,史学评论对于考察一种史学现象、纠正不良的史学研究风气,对于爬梳纷繁的学术流派的“宗旨”、指明后学“入门”的途径,对于着重在“史意”上提出新的问题,开拓史学研究的领域,对于关乎社会生活的“王道”“人伦”的影响等,都有积极的作用。这种积极作用的具体表现,刘知幾概括为这么几句话,就是:“有与夺焉,有褒贬焉,有鉴诫焉,有讽刺焉。其为贯穿者深矣,其为网罗者密矣,其所商略者远矣,其所发明者多矣。”[14]史学家如果不对史学工作做历史的回顾和理论的思考,是不可能写出有分量的史学评论著作的,当然也就不可能产生所谓“贯穿”“网罗”“商略”“发明”的作用。如果这个认识大致不错的话,那么它对于我们今天的史学工作来说,还是有一定的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