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我们对于范晔自己所说“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词句”云云,当有一个大致的认识。而“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云云,当做何看待呢?
《后汉书·循吏列传》以下,有《酷吏列传》《宦者列传》《儒林列传》《文苑列传》《独行列传》《方术列传》《逸民列传》《列女传》,以及东夷、南蛮、西南夷、西羌、西域、南匈奴、乌桓鲜卑等传。这十五篇传的序论,难以尽述,兹举数例,略做评析。
《循吏列传》序概述了东汉一朝循吏简史,认为光武时期与章帝、和帝以后,是循吏辈出、往往不绝的两个时期。循吏的特点是“仁义笃诚,使人不欺”,“可以感物而行化”,做到“明发奸伏,吏端禁止”,“移变边俗”,等等。范晔着重指出了循吏的出现,其最重要的原因是最高统治者的政治风范。故序文用了近一半的篇幅称赞光武帝的“勤约之风,行于上下。数引公卿郎将,列于禁坐。广求民瘼,观纳风谣。故能内外匪懈,百姓宽息。自临宰邦邑者,竞能其官”,充分肯定了这种垂范作用对于循吏政治的重要影响。《循吏列传》后赞进而指出了循吏政治的社会作用是:“推忠以及,众瘼自蠲,一夫得情,千室鸣弦。”作为史学家,范晔对循吏表示出“怀我风爱,永载遗贤”的崇敬之意,表达了他的一种社会理想。
同循吏相对的是酷吏。《酷吏列传》的序、赞表明范晔对酷吏政治的朴素辩证认识。他一方面认为酷吏的出现是政治统治中不可避免的,酷吏的特点是“肆情刚烈,成其不桡之威”。他们敢于“揣挫强势,摧勒公卿”的执法精神“亦为壮也”,故能“厌快众愤”;但毕竟手段严酷,“末暴虽胜,崇本或略”。这个评价自然不如对循吏的称颂,但范晔也没有完全否定酷吏的作用,认为前者是本,后者是末,他们的关系,是为政之中的本末关系。
《后汉书·宦者列传》序,也可被视为一篇宦官小史,而以论东汉为详。从历史上看,范晔认为,宦人中“其能者”可有功于国,“其敝也”则为国之祸。西汉时的宦人,“勤心纳忠,有所补益”者有之,“以佞险自进”“损秽帝德”者有之。东汉时期,宦官权重,以至于“手握王爵,口含天宪”,“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汉之纲纪之乱矣”。范晔在后论中还分析了宦人的权力是历朝历代逐渐滋长起来的,其危害终于发展到“忠贤所以智屈,社稷故其为墟”的地步,“今迹其所以,亦岂一朝一夕哉!”应当说,这是一篇极为深刻的对宦官参与政事的历史经验教训的总结。但历代皇朝体制又决定了它无法割去自身肌体上的这个赘瘤,以致一再重复因宦人掌权而造成“纲纪大乱”“社稷为墟”的政治悲剧。
《后汉书·儒林列传》的序与论,是范晔史论之佳作中的突出者,历来为论者所重,上文已经涉及于此,笔者亦拟另撰专文,予以评论,此不赘述。
以上《循吏》《酷吏》《宦者》《儒林》四传的序、论,都反映了范晔对政治统治、国家兴衰的关注,反映了他的积极的、进步的社会历史观和历史人物评价标准。
《后汉书》“六夷”传的序、论,分别论述周边各民族、各地区同三代、秦汉的关系,而尤着意其与东汉联系的密切。他写道:“自中兴之后,四夷来宾,虽时有乖畔,而使驿不绝,故国俗风土,可得略记。东夷率皆土著,喜饮酒歌舞,或冠弁衣锦,器用俎豆。所谓中国失礼,求之四夷者也。凡蛮、夷、戎、狄总名四夷者,犹公、侯、伯、子、男皆号诸侯云。”[14]尽管范晔于“六夷”传的序论及传文中,对各族仍难免有不恰当的评论,然上引这段话所确定的基本看法,反映出他对各族关系的认识,大致上是继承了司马迁的思想传统,是难能可贵的。
《后汉书·循吏列传》以下各传诸序、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纵向论历史演变,横向评得失利害,以陈述史事为目的,以总结经验为归宿,有吞吐古今之志,无矫揉造作之意,此即其所谓“笔势纵放”之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