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阅读教室

教材里也有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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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林清玄老师的散文。小学课本里选了两篇,一篇是三年级要学的《和时间赛跑》,还有一篇是六年级要学的《桃花心木》。说实话,为什么前者放在三年级学,后者放在六年级学?至今我都搞不清楚理由在哪里,就像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一到六年级的课本里,到处都是散文,而且改编的居多,看不到几篇有血有肉有骨头的佳作。

但是这篇《和时间赛跑》,我们倒是很喜欢。记得在课堂上,他和我们PK朗读,我们都能读得有声有色,颇有投入的感觉。

当然也不是全都喜欢,还是有一个孩子说不喜欢,理由是他读了之后,觉得有些难过。

难过也可以是不喜欢的理由。这并不好笑,说难过是对的,时光无情,就像胡德夫在《匆匆》里唱的那样:“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冬,匆匆,匆匆,一年容易又到头,韶光逝去无影踪。人生本有尽,宇宙永无穷……人生啊,就像一条路,一会儿西,一会儿东,匆匆,匆匆……”

我们总是在时间里挣扎,又总是迷失在时间里。

我清楚地记得,自从三年级上学期开始,我们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大家普遍都有了时间的紧迫感,很多人都能争分夺秒去完成作业。不管是谁,只要有空就去做作业,嘴里还念叨着:“跟时间赛跑,我要跑在时间的前面……”

课堂上,他和我们聊起曾经和林清玄老师的一次交往,他说那是在深圳图书馆听林老师的讲座《从人生的底层出发》,然后和他一起共进午餐,其间听了他很多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他童年的饥寒,还有成名后在人生巅峰处突然隐退,入佛寺读经千卷,三年后再度出山……种种经历,可谓曲折多端。问及他当时的想法,林老师告诉他说,他的每个决定都是顺从自己内心的呼唤。

这样活得很真,很自在,他说。后来读林老师的作品,印象深的是林老师如此解读新美南吉的《去年的树》,他告诉自己的孩子:“这个世界虽然总在变动,一棵大树可能马上变成火柴,但是有许多东西却不会因为形体的变化而改变,因为形体的失去而消失。”

要知道,很多人把这篇童话理解成对友情的歌颂对诚信的呼吁,更有甚者,把这个故事读成了环保主题。林老师的解读,显然更深一层,可见他佛学的功力。后来,他在做死亡文学叙事研究的时候,特意列出了这个故事,引导我们从故事里读出不朽,读出“无形胜有形”,这应该是受到林老师的启发吧。

那次学《和时间赛跑》,我们开始有了小小的忧伤感,小小的的紧迫感,同样浪漫感性的他,就和我们一起听、一起哼唱胡德夫的《匆匆》:

“我们都是赶路人,珍惜光阴莫放松,匆匆,匆匆,莫等到了尽头,枉叹此行已成空……”

如诗的课堂,如歌的吟者,其乐融融焉。

他一直认同叶圣陶先生的观点,教材就是个例子,所以他从不被教材制约住,相反,他自觉地将教材当作训练的工具,一节课上,主要是让我们读通课文,强调朗读对我们语感的形成,然后就是识字写字解词积累。

那次我们学了一篇老课文,他说是他小时候就学过的——《翠鸟》。课文后面有道思考题:“从哪里看出作者爱翠鸟?”

这个问题引发了我们短暂的讨论。

有几个人认为从想抓一只回去饲养可以看出很喜欢翠鸟。

有人坚决反对,觉得翠鸟不该被抓回去,就像《灰雀》里的小男孩一样,不该将灰雀捉回家。

话题迅即转移到爱是占有还是给予自由上来。

说着说着我们就跳出了教材,从书柜里找出了图画书《亲爱的小鱼》。这本书讲的是一只猫爱上了一条鱼,它天天喂面包给小鱼吃,还不忘每天都亲亲它,可是小鱼总是要长大,猫只好将长大的小鱼放回了大海。

他当堂给我们讲起了这个故事,带着我们踏上故事之旅,去看那只深爱着鱼却最终将鱼放回大海的猫。

鱼的自由天地在大海,猫不能以爱为理由,将它局限在自己的玻璃缸里。

鸟的自由天地在天空,我们不能以喜欢为借口,将它囚禁在笼子里。

一次讨论一个故事,带给我们的不仅有生态意识,还有关于爱的思考。

故事听完之后,他趁机给我们推荐了西顿、比安基、椋鸠什的动物小说,那是一连串的很丰富的阅读,其中不乏极精彩的鸟的故事,比这篇《翠鸟》惊心动魄得多。

想要进入一个充满爱恨情仇的鸟类世界,绝不是一篇单薄的课文承担得起的。所幸,他知道这些。他喜欢带着私货走进教室,兴许是他读的书真不少,每次学到一篇课文,他总能找到相关的故事和童书来延伸我们的目光,我们的课堂因而变得无限宽广。

还记得那次,我们读到了《卡罗尔和她的小猫》。

请允许我啰嗦几句,介绍下这篇课文的内容。

小女孩卡罗尔一直想要一只小猫(心里嘀咕:咦,好像哪个故事也是这么开头来着),爸爸让她在报纸上登个广告,后来很多人看到广告后都把猫送来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爸爸嫌猫太多了,又在报纸上登了个免费赠猫的广告,等卡罗尔回家后,发现猫都送出去了,这时,她发现有只叫伯洛的黑白相间的猫还藏在家里,卡罗尔终于有了一只她自己的小猫(再次嘀咕:这个结尾也很像那个故事)。

读完课文,我心里一直嘀咕着的那个故事终于冒出来了:这,这多像那本有着美国史上第一本“真正的图画书”之称的《一百万只猫》啊。

那个故事是这么讲的:

老奶奶想养一只猫,老爷爷就出门去找猫。……于是,有几百只猫、几千只猫、几百万只猫、几千万只猫、几亿万只猫,都跟着老爷爷回家了。为了要留下一只猫,所有的猫开始争论谁最漂亮……老爷爷和老奶奶终于发现,这只猫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猫……

你看,这两个故事多么多么地相像。

既然这么巧,那我们就可以进行比较阅读了。

课文不短,我们用接力的方式读完,然后由一个同学把《一百万只猫》的故事完整地讲了一遍。

接下来,我们比较异同:

前后两个故事,相同的地方是哪里?

我们需要也喜欢这样的上课方式,不用鼓励,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开头相同,都是想要一只猫;结尾相同,都只剩下一只猫;中间经过也有相同的,因为一只猫来了一群猫;最后那只猫都是躲起来的……

哪不同呢?

课文里的人物更丰富;得到猫的方式不一样,课文里是登广告人们送来的,图画书上是老爷爷自己去找的;结尾猫的消失不一样,课文是送走的,图画书里是猫吃猫自相残杀而消失的……

我们还是很细心。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也全面。

大家到底喜欢哪个故事呢?

举手示意,发现喜欢课文的就五个人,喜欢图画书的有三十二个人。

理由呢?

Z同学说她喜欢的是课文里的那句话:“我会像你妈妈一样照顾你的”,这是卡罗尔对伯洛说的,后来伯洛就留下来了。

H同学说他喜欢课文里的情节丰富,因为人物多,丰富的内容对他更有吸引力。

X同学说图画书最后的情节太残忍了,猫吃猫,太可怕了。

反对派呢?听听他们怎么说。

Y同学保持着他一贯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他说,第一,课文的图画没有图画书里好,(看了那么多年的图画书,审美能力就是不一样);第二,他不喜欢课文里那个小女孩的流泪(你以为这就是男子气概啊。真要流泪,也不是坏事嘛)。

N同学说,她喜欢图画书故事里的神奇,比如说猫不吃草,但是故事里猫却吃了一山坡的草,又比如说猫也不吃猫,但是故事里却说猫吃猫最后猫都消失了。

这样的讨论很有趣,双方都想参与辩论,可惜做操的铃声响了,不然,我们还要继续争论下去。

最后他再调查我们的喜好,发现喜欢课文的还是那五个人。

在他的课堂上,我们都想伶牙俐齿畅快地激辩。

他鼓励我们去怀疑,但不是否定一切,而是带着怀疑的目光,去打量这个世界,只有经过自己验证的,或者经过自己仔细思考过的结论,才能化为自己的观点。我们的大脑不是让别人去跑马的。

二年级上册语文教材上的有一篇讲回声的科学小童话。

学完课文,按青蛙妈妈的说法,大家冲着黑板扯着嗓子喊,没有回声,怎么喊都没有回声。

怎么回事呢?

不是说,声音就像水中的波纹撞到河岸就会撞回来一样,形成回声吗?

这么近地对着黑板喊,声音回**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听不到呢?

有人说,要是在空旷的地方就会听得到。

空旷的地方?那声音要撞到什么再反弹回来呢?

一节课学完,我们并不是变成了句号,相反却变成了问号。

带着问题离开他的课堂,这节课才会生根发芽吧?

课文读完了,我们总会习惯性地想想——还有没有类似的故事呢?

有!记得《月亮,生日快乐》这本图画书吗?

小熊喜欢月亮,他想送给月亮一份生日礼物。但是,小熊不知道月亮生日是哪一天,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好?于是他来到山顶和月亮交谈,决定送月亮一顶帽子……

当小熊站在山顶和月亮相互问好,一问一答的时候,我们在教室里也是相互问好,他问我们答。

不知不觉地,我们就从科学的回声里跳了出来,走进了生活中的情感呼应。

人与人是需要呼应的,不然总会空落落的吧。

他推崇科学,但是不会让我们无谓地去热爱科学,他似乎更强调人文关怀。他总有本事让一节语文课增容,让更多的信息涌进教室。

毕竟,这是一个信息泛滥的时代,我们要有梳理和甄别各种信息的能力,然后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些。

提到回声,他会跟我们讲起希腊神话里《水仙花的传说》:

有个叫厄科的最美的仙女爱上了最俊美的那喀索斯,可是那喀索斯却不爱她,竟然爱上了自己。厄科因为触犯了爱嫉妒的赫拉,被“限制舌头的作用”,不能第一个讲话,当别人讲话时她也无法保持沉默,只能鹦鹉学舌似地重复她听到的最后几个音节。因为深受对那喀索斯的爱的折磨,身体逐渐消瘦,血液慢慢蒸发,最后只剩下几根骨头和声音。后来,她的尸骨变成了岩块,而她的声音则到处回**,回答那些呼喊她的人们……

听过这么多故事,哦,除了课文里那个青蛙的故事,还有小熊和月亮的呼应,还有美丽而可怜的厄科的传说……在我们眼中,回声已不单是回声了。

当别人在责怪课文差对教科书横挑鼻子竖挑眼批判教材有毒的时候,他总会用别的办法来帮助我们:擦亮眼睛,化弊为利,拓展视野,重建教材。

学到《识字八》,八个词语两排列。左边是: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嫦娥奔月,女娲补天;右边是:人造卫星,航空母舰,宇宙飞船,运载火箭。

读学这些词语,目的何在。稍作留心,就会发现,书中有导语:“要爱科学,学科学”。

知道他会怎么做吗?

我们识读完生字,将这几个词语在嘴里过几遍,然后略作比较——右边的词语里没什么故事可说,左边的可都是神话来着,他顺势给我们介绍了《山海经》。

接下来,他又在试探我们的喜好:

“左边是神话传说,右边是科学,请告诉老师,你更喜欢哪个?”

哗啦啦,数一数,喜欢科学的只有四个男孩,其他的,全部爱上神话。

再试一次,还是如此。

他表现得似乎很讶异,连珠炮似的追问我们:

“你离得开电视吗?你去问问你们的爸爸妈妈,他们离得开电脑手机汽车吗?他们出门离得开地铁火车飞机吗?老师我就离不了,怎么你们就不选择科学呢?”

Z同学忍不住了,反对说以前的那些人没有这些电子的东西怎么就活得好好的呢?

Y同学也接茬,说是啊是啊我就离得开我就不要这些电子产品我们排的《多多老板和森林婆婆》就是因为砍掉了森林才引发洪水淹没了村庄的。

R同学说神话故事很温暖很安全,航空母舰只会引来战争会让很多无辜的人失去生命。

C同学说科学只会让人去用这些手段害别人让人变得不善良。

X同学说科学是呆板的冷冰冰的很不好。

K同学说老师你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有了嫦娥奔月人们才知道去月亮上看看。

……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对科学数落了一番,听得他热血沸腾,索性和我们讨论“明年春暖花开时我骑着毛驴来找你”跟“某天下午三点半的航班我们机场见”的区别,又讲起那个有名的“**之约”。

很久以前有一个书生叫范聚亲,上京赶考不想忽染重病,躺在客栈里动弹不得,店中主人怕他瘟疫过人,对他不闻不问,幸好客店里住了另一个赶考的书生,名叫张元伯,说:“生死有命,安有病能过人之理。”他亲自为他精心调理医治,不久范生痊愈了,却耽误了二人的考期,范生对此甚表内疚,二人就此结为兄弟。后来范聚亲辞别张元伯返回故里,当时黄花红叶装点秋光,正是重阳佳节,便定下**之约,约定来年今日再相聚,把酒赏菊。转眼一年过去了,又到九月九,一大早起来,张元伯便打扫草堂、遍插**、宰鸡备酒,家人说不必着急,路途遥遥必不定期而至,来了再杀鸡也不迟。张元伯不听,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太阳落山了还不见范聚亲的影子。家里人都以为范聚亲不会来了,劝他吃了早点歇息。张元伯仍是不信,独自等到半夜。

不久范生真的来了,二人相聚甚是欢悦,只是面对酒菜范生不食不语。张元伯问其缘由,范聚亲说,兄弟我其实是鬼。去年回到故乡,考试未成便做起生意,日日繁忙竟忘了约会之事,到了九月九想起**之约,已经迟了,听古人说,人不能日行千里而鬼可以,便拔剑抹了脖子,乘阴风前来赴约。

这个故事听得我们毛骨悚然。当然,这些肯定跟科学无关。

可是你要说他排斥科学,也未必如此。

他让我们一边享受文学的浸润,一边也会挑一些科学的经典让我们欣赏。

他会让我们在学过《自然之道》后看戈尔的演讲《不可掩藏的真相》;他会在我们学过杏林子的散文《生命?生命》之后看霍金的演讲《生命的意义》;他会让我们看《微观世界》,看《鸟与梦一起飞翔》,看纪录片《海洋》《海豚湾》……

有时,还真搞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