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被小刀会占领已经成为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江浙漕粮由上海出运的计划无指望。户部便咨文浙抚,希望浙漕能改由乍浦或是其他海口出运。因浙江迟迟未就起运港口之事咨复,清廷急不可耐,又在十月二十八日以五百里寄谕,严令黄宗汉等人要尽快将出海口一事办妥,不得借任何军务为托词,贻误海运时机。直到此时,清廷还幻想着上海能顺利地夺回来,所以写道:“如上海即日克复,则江浙海运漕粮自可循照旧章办理。”可惜天不遂人愿。
既然上海指望不上,那么选哪里作为新的出海口呢?黄宗汉奏称,他已经派粮道周起滨、嘉兴知县杨裕深前往乍浦调查,如果该处可行,宁波商船自必乐从。可惜乍浦的运粮环境并不好,海口有铁板沙,大船难以停泊。内河窄狭,盘坝脚力需增加经费。靠近上海,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粮入贼口”的局面。尤其重要的是,乍浦闽广人数众多,“猝然内应,防不胜防”。为确保漕粮海运安全,“凡人力做得到者,不惜费为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考虑不惜以乍浦之南、“转运愈艰”的宁波港为出海口,但是宁波的情况的确难以担当漕运大任。浙江派员与上海船商接洽,船商们一直推脱,认为羊山以南暗礁叠出,容易搁浅,宁愿不运漕粮也不愿意以船犯险。这样一来,杭州湾以南各口已无考虑余地。
黄宗汉继续命属员探查,得知江苏宝山县蕴草浜河面深阔,沙卫各船皆泊于此;太仓州所属浏河口,本系海运故道,因泥沙淤积而改道,近年来沙淤的情况有所减轻,沙船六七百石者皆可收泊,千石以上则可用小船过载,均堪起运漕粮。黄宗汉闻讯大喜过望,于十月间飞函两江总督怡良及江苏藩司陈启迈,要求确查。经过综合考虑之后,浏河口成为了代替上海的出海口。
黄宗汉手迹
出海口总算是有了着落,但是出海口沿途的状况却是不乐观的。据奏报,浏河口内河淤浅应赶紧挑浚深通,如该处淤浅不挑,则300石以上剥船无法通行,这样会极大地影响漕运的速度。但是就在深挑河道的问题上,江苏和浙江玩起了扯皮。
浙江海运总局浏河口分局(简称“娄局”)委员杨裕深和江苏候补委员朱钧等人禀称,江苏须于四年正月十五日以前,将太仓河道深挑。浙江可先期借银1万两,分2起行走,此项拨借银两,江苏自应于经费稍敷之日,“即行移还浙省”。江苏方面认为,此案挑工原为江、浙两省剥运起见,因苏漕改折,挑河只对浙漕有利,建议浙省派大员前往该处与当地州县商议筹款事宜。显然,江苏欲乘浙江海运之际,将挑浚负担全部转嫁给浙江。浙江方面对此极为不满,双方围绕着这一问题展开了若干次交涉,最后江苏只是口头承诺,此款仍系向浙江借款兴修,只是还款遥遥无期。
挑浚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为了节省浙江开支,挑浚工程的费用于减半之中再行减半。不但费用少了,而且工程原定在四年正月二十日以前办竣,因雨雪突降,拖至二月初五日才得以完工。又因冒雨工作,工程高低不平,未能达标,只得再行挑浚。经过了一番折腾,疏浚问题总算是解决得差不多了。除内河淤塞外,浏河口拦沙门问题也得到了暂时的解决。
太仓和镇洋没有驿站,只有铺递,浙漕娄局设立浏河,较为偏僻。他们特雇用代马船4只,分段接递文案。为迅速完漕,所有文报须昼夜行走,而从杭嘉经苏州太仓而至浏河,“或有宵小潜踪希图抢窃,不可不预为之防”,浙江通知沿途地方,选派干役弁兵防护。浏河为交米、收米总汇,距上海不过百里,银米纷至,帆樯云集,沙船水手动以万计,运米剥船以及税行、斛手,群聚庞杂,难保无游手好闲之徒借端滋事,所以浙漕娄局强烈要求江苏也添派干员,巡查弹压。黄宗汉还特派浙勇1000名,配足大炮、抬炮、鸟枪、火箭、长罐、长枪、大刀各类武器,分作3批,驾船游巡,昼夜梭织,“如遇贼匪,即行迎剿”。如河面剥船拥挤争斗,亦派兵设法疏通,“倘有逞刁船户不遵,即行拏送该管地方官惩治”。
清代鸟枪
咸丰帝对黄宗汉进行特别褒奖:黄宗汉自简任以来,办理各路防堵,不动声色,措置裕如,督办漕粮海运亦极认真,深堪嘉尚,御书“忠勤正直”扁额相赠,并勉励他“慎终如始,以成一代之名臣”,黄宗汉自然是感激涕零。海运以雇船为第一要务,早在咸丰三年八月,黄宗汉即奏请封雇海运船只:所有宁波疍船、三不像船,应即全行封雇。上海沙船、直隶山东卫船,也一体对待。以晏端书为首的浙省局态度更为强硬,他们要求务必封雇坚固沙船三四百号,“吊照立揽”。他们还理直气壮地声称,沙船所给本优,但仍有不少沙船因两省并运,“揽载客货易于居奇,意存躲避”。本年延续上届章程,凡不运漕之船,即不准赴各海口贸易。因上海尚未收复,各县发给各船的户照,未能易换新旧,故仍以上届旧照为凭。
上海小刀会起义后,太仓形势极不稳定,浙江希望能尽快剥运兑装。不料三月初九日,黄宗汉接到上海督勇攻剿之留浙补用知府石景芬禀报,江北大营于初七日被太平军焚烧,兵勇溃散。负责押粮的周起滨也称,从初七日起,眼见逃兵无数,沿途抢掠,居民惶恐。因事情突然,原打算送往天津的15万余银两,不能前进,只得将各船折回。黄宗汉“既虑贼匪或窜苏松,复料逃兵之必抢掠浙省银米,在途至为可虑”,立即加派兵勇300余名,坐船40余只,连夜行走,直抵太仓,防护剥船银米。到十五日,接江苏咨文,上海已招雇逃兵2000余名,地方安谧。黄宗汉当即命周起滨,持令箭调令兵官防护,又飞咨苏浙各关,如遇船只立即放行。因江苏自顾不暇,调派不出更多兵勇,黄宗汉只得让把总朱朝英等带兵120多人,赴浏河驻扎,由绅士毛宜信等雇募乡勇300名,绅董王庆勋等雇船6只,招募水勇100多人,运解大炮24门,配足火药铅弹,委候补县丞黄恩诏带赴佘山以南洋面防护。其中,王庆勋所募之船为宁波大白底硬档船,每月约需西班牙银元七八百,又需大炮40尊,劈山炮12尊,抬枪4支,鸟枪24支,均由黄宗汉拨给。
经过一番折腾,兑漕终于完成了。黄宗汉表示,此年兑漕比去年迟20天,一由浏河挑挖,迟至二月初旬才完工;一由太平军击溃江北大营,耽搁十余天。虽然出海较去年稍迟,但总体情况不误。此次浏河兑运,道路及风情、人情俱费手,能办得开,已属幸事,“真是一颗米一滴臣血在内”。
天津静海、独流二处,曾为太平军北伐所困挠,清廷“逾旬未闻报捷”,黄宗汉在船只开兑放洋后,上疏以表忧虑。咸丰帝明谕:“前踞独流之贼,现已溃窜河间属境,距天津较远。”认为仍可照旧在天津验兑。此次验兑的过程较为平淡,没有可圈可点之处,倒是本年浙江海运留有一条较有创意的例子。因京仓缺米,清廷规定五年的新漕必须于四年十二月开兑,而浙江又正在替广东采买米石,在津停留时间较长。再让这些委员回浙,必至年底,办理五年新漕正月又须动身,如此反复,实属得不偿失。他们决定,将叶方堃、高履亨和高道生三人留在天津,“所有该守等薪水银两,准其酌量加给”。倘若这种变通能够坚持下去,就很有可能衍生出一个专办海运的固定职务。
咸丰四年(1854),江苏本应起运本色漕粮数十万石,但就在三年十二月漕粮开征时,恰逢扬州起义民众与前来接应的太平军会合,聚集瓜洲,欲攻镇江,“苏杭之谣,民情十分惶惑”,抗租之案层见叠出。江苏办漕官员欲按照上年部议,粳米每石1.4两折色,在津采买。户部却极力反对,提出种种理由同时要求江苏地方征本色。江苏地方也寸步不让,怡良和许乃钊也有众多托词,表示白粮起运本色已是最大限度的让步。四年四月,怡良等再次奏称,虽然上谕再次要求江苏起运本色,但自苏省戒严,土匪横行,民多迁徙,地即抛荒。长江又被截断,商贩不通,专恃本地粳米,兵勇云集,需米更多,市价倍增。兼之沿海沙船自小刀会起义后,闻风远避,仅敷装运浙漕。松太镇三属已经被兵,其余地方又不敢过分征漕,“宽则漕务废弛,猛则激成事变”,直至三月底,江苏一共才征银32万余两。户部只得同意江苏的要求。
江苏所运白粮为5万余石,因数量较少,江苏没有在天津设局,只是由候补通判朱钧等人负责。尽管只有5万石白粮任务,其兑运速度却极为缓慢,导致朝廷的不满:“若年复一年,于天庾正供大有关系。”在此形势下,清廷感受到巨大压力,特决定以河运经费作海运开销。如此一来,江苏历次节省的60万两银子全被裁去,而不需像以前的那样,强行送交朝廷。至津通用款,也经户部酌减。清廷欲通过此种手法,使能让江苏多起运本色,但愿望是美好的,实现是困难的,几年后江苏停止了漕粮海运。
作为最大征漕省份的江苏停止起运本色,导致本来就十分紧张的京仓放米更加严峻。为弥补这种亏缺,清廷命令各省采买和劝捐米石。诚然,这无非是因京通粮食存储形势危急,不得不采取的过渡性办法,如果清廷能够破釜沉舟,通过这些补救方式,彻底摆脱对苏漕、乃至南漕的依赖,倒也不失为改革漕粮体制的契机。只可惜,清廷很快就撤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再也不肯多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