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万里乐:穿洲越岭乐旅见闻

布鲁塞尔快闪 文化撞击启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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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9年8月31日至9月4日,比利时布鲁塞尔。

比利时在国际乐坛上声名最响的比赛当是伊丽莎白皇后国际音乐比赛。2008年9月初在布鲁塞尔过了五天四晚,除了首晚(8月31日)抵达时已夜深,其余三晚听了布鲁塞尔克拉勒国际音乐节(KlaraFestival-International Brussels Music Festival)的三场音乐会,便踏上回程,可以说这是一次“快闪”的音乐之旅。

这个音乐节在亚洲的知名度远不及萨尔斯堡、爱丁堡等地的音乐节,是比利时具有40年历史的布鲁塞尔法兰德斯节日(Flanders Festival Brussels)组织辖下的一个国际性音乐活动,连同比利时电台电视广播网络(VRT),波沙艺术中心(Bozar Palaisdes Beanx-Arts)合办,宣称是比利时规模最大、最进取和最美丽的音乐节。每年于9月初第一、二周举行,这年于8月28日开幕,直到9月11日闭幕,在这期间举行的音乐会大约有二百三十场。音乐会的舞台除在音乐厅,还搬到布鲁塞尔的街头,如地铁站、火车站、广场。参与演出的音乐家达1200多人,门票超过四万张,免费的户外音乐会吸引的观众多达五万人。

更重要的是该音乐节的命名其实是来自VRT辖下的克拉勒(Klara)电台。音乐节中的节目都经该电台录播或现场直播,是比利时唯一的电台广播音乐节,每天听众有九万,同时经由欧洲广播联盟向全欧转播,每场音乐会的听众人数更高达六百万!影响力确是不少。

克拉勒国际音乐节能够借着合拍广播电台的关系,大大增强影响力,成为音乐节的重大特色,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此一合作关系奠基于音乐节当局和电台双方面,都能认同这种合作是一种双赢的方案,能符合双方利益,更能符合社会利益。只有这样,音乐节当局才愿意花费资源去争取所有参与演出的乐团、乐人同意电台转播,去解决电台广播衍生的音乐播放版权等问题,而电台亦愿意投入资源来做出相应的配合。

人人起立鼓掌 张豪夫说因由

笔者在该次快闪旅程所听的三场音乐会,其中一场半由阎惠昌指挥香港中乐团担纲。和笔者一齐欣赏这三场音乐会的有在布鲁塞尔生活了好一段日子的著名华裔作曲家张豪夫(布鲁塞尔皇家音乐学院教授)。在三场音乐会演出后所说的一段话,大致能说明了香港中乐团这次应邀参加该个音乐节演出的情况。他这样说:“乐团在音乐节中的两场演出,都是本地主流社会的观众,中国人不多,而且大多是我们中国人在这里组成的比利时华人专业人士协会的成员。协会的成员除专业音乐家外,还有大学教授、工程师、尖端科技的科学家、医生,大家不仅对香港中乐团的演出深感惊讶,更惊讶的是一向以反应保守闻名的比利时音乐会观众,两晚的演出竟然都出现长时间起立鼓掌,几乎人人都起立鼓掌!这种情况在布鲁塞尔是很少见的。不仅如此,我还留意到人人走出音乐厅时都面带笑容,有些人还很兴奋!我看那是因为香港中乐团在两方面都做得很成功,一是乐团在艺术上的高水平表现,乐团的音色、表现力,都让大家大开耳界;二是乐团和观众的互动做得很出色,很能刺激起观众的情绪。”

张豪夫所言并非客套话,累积了大量外访经验的香港中乐团和音乐总监阎惠昌近年来显然对欧美音乐观众的趣味和反应,掌握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每次外访前做足“市场调查”才选取曲目外,在演出的形式上,亦会很小心处理,特别是与观众互动的设计。而更重要的是,这次很不一样,带有“较劲”意味的音乐文化撞击活动,为此亦带来很不一样的启示。

中西配搭设计 主体华裔乐人

音乐节的创意总监奇里克强调,“克拉勒”音乐节以创意性概念来拓展新观众,他认为古典音乐并不古老,亦不沉闷,而是充满能量,音乐充满娱乐性。这里其中一个创意概念便是将香港中乐团请来,和比利时具有国际名声的法兰德斯交响乐团来一次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文化撞击。这除了在两个乐团独自举行的音乐会节目设计上体验出来外,两个乐团各半场的联合音乐会更是一次直接“较量”。结果在三场音乐会后,娶了台湾一位扬琴手做太太的奇里克很明确地表示,他听过很多中国民族乐团的演出,没有一个及得上香港中乐团!

但无论如何,这三场与其说是文化撞击,毋宁说是跨文化的交融更贴合实际效果的音乐会,除了达到设计者所谓拓展新的观众群外,更深入的层面还有更大的启示。

飞抵布鲁塞尔后所听的9月1日首场演出是法兰德斯交响乐团的音乐会,指挥是华人世界熟悉的汤沐海。开场曲是华裔作曲家张豪夫的新作品唢呐与管弦乐团协奏曲,由香港中乐团的唢呐首席郭雅志独奏。结束上半场是由1988年比利时伊丽莎白皇后大赛声乐组优胜者,华裔女高音陈祁连担任独唱的理查·施特劳斯的《最终的四首歌》。下半场则是近年来走红国际的华裔作曲家谭盾的《地图》,由比利时的青年大提琴家卡图曼担任独奏。这套节目的最大特色一方面显而易见是中国音乐家成为西方乐队中的主体;另一方面是既有中国歌唱家演唱西方艺术歌曲,但亦有西方大提琴家演奏中国作品。

这样的中西配搭,由来已久,关键在于效果如何。这场节目不仅整个构思全是中西配搭的设计,更重要的是,在艺术上的成效并不差,张豪夫的新作采用了中国西北民间音乐元素作素材,风格保留了传统韵味,独奏唢呐难度很大,但不算长的华彩乐段其实仍未能尽展郭雅志的演奏才华,不过,整体上这首单乐章作品在唢呐与西方管弦乐的结合效果上仍算不俗。至于陈祁连能一如西方歌唱家般演唱德国艺术歌曲是早有的定评,谭盾的《地图》是写于2004年的大提琴与多媒体作品,笔者这次已是第四次观赏,和过往在北京、香港和深圳三次由谭盾自己亲自指挥的效果相比,特别是多媒体部分,无疑是有所逊色,卡图曼的大提琴表现却颇为不俗,和乐队有不错的配合,再加上汤沐海对乐队的有效控制,这个比利时版的《地图》仍可以向谭盾交功课。

中西乐团各半 最后胜负立判

第二晚是两个乐团直接“较量”的演出。上半场以斯特拉文斯基的《夜莺之歌》组曲开场,法兰德斯交响乐团的铜管乐虽有纰漏,弦乐组的爆发力亦较弱,但在汤沐海的指挥下,各个声部的复杂穿插效果仍然做得很出色,其中明显的东方异国色彩,亦能奏得很有分寸。上半场结束前,乐团再度与女高音陈祁连合作,演唱了普契尼两部以东方故事为题材的歌剧中的著名咏叹调:《图兰朵》第一幕中柳儿所唱的《老爷你听我说》,和《蝴蝶夫人》最后一场中巧巧桑唱的诀别咏叹调《宝宝,永别了,再见》。陈祁连较为专注感情内敛的演绎处理,显然较西方不少歌剧演唱家放尽嗓门的叫喊多点东方韵味。上半场的选曲见出着意在将东方题材的西方作品加入东方音乐家(指挥、独唱)来演绎,以探求新的体会,但更有趣的是,在这两组作品中,加入的一首“插曲”。

“插曲”是香港青年作曲家邓乐妍的《龙灯》。由下半场才登场的香港中乐团的九位唢呐乐师连同打击乐师廖倚苹演奏。演出时八位唢呐手分处舞台两侧翼座,每边各四位,首席唢呐郭雅志与打击乐师两人在布满法兰德斯乐手的舞台上,作曲家邓乐妍则站在舞台下“遥控”般指挥。该曲早一年于香港艺术节首演,风格有较浓厚的中国民间音乐色彩,两翼乐手制造云中龙的龙尾左摇右摆的“立体声”效果,不同音高的唢呐层次分得很清晰,很有变化色彩,大大改变唢呐声音嘈吵闹成一团的误解。

不过,真正改变当晚观众观感的还是下半场香港中乐团演奏的两首原创作品。中国大陆作曲家赵季平的大提琴协奏曲《庄周梦》和中国香港作曲家陈明志的《精·气·神》。前者于早一年由马友友与乐团在香港首演,这次在布鲁塞尔则由比利时的青年女大提琴家雅理涅担任独奏。尽管大提琴的演奏和乐团的配合,在阎惠昌的控制下,仍能做到平衡、和谐、呼应的效果,大提琴音乐的表情便较单薄。但无论如何,一曲既终掌声雷动,旁坐者问,这些掌声是给独奏家?指挥家?乐团?还是作曲家?我看,他们都可以分享,但更多的应该是为西方器乐演奏家和大型中国民族乐团演奏中国的作品的成功而鼓掌!

不过,随后《精·气·神》更热烈的掌声,则应是向作曲家和演绎者的致敬。这部三乐章作品的内容和风格,将西方与东方两种文化做出了充分的融合,新鲜奇妙的音响固然吸引观众,而复杂高难度,具有独特音乐效果的乐团演奏,相信更让大家大感惊讶,难怪不少观众起立鼓掌,该曲曾入选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作曲家论坛(IRC)2001年十大推荐曲之一。

不过,音乐会的**仍在后头,加奏顾家辉的电视主题组曲片段《射雕英雄传》,阎惠昌临场指导观众跟随他的指挥提示,以“唏”、“嚇”的呼喊声和乐团互动演出中国功夫式的电视剧配乐,这本是很地道的香港流行音乐文化,但互动参与下,却掀起了整晚的**,观众的热情,超越了想象,这晚“较量”胜负立判。

现代原创作品 融入传统韵味

第三晚香港中乐团被宣传为“中国音乐的柏林爱乐团”(The “Berliner” of Chinese Music),乐团排出的整晚节目和表现,不仅没有让观众失望,更让熟悉比利时乐坛生态的张豪夫大感兴奋,乐团真的将比利时的乐迷征服了!排在节目表中的五首乐曲,全是现代作曲家的原创作品,没有一首是传统的民族音乐,但开场郭文景《滇西土风三首》中的《阿佤山》则带有中国云南少数民族的节奏与色彩。接着赵季平《大漠孤烟直》第四乐章《感怀》,不仅有西北民间音乐风味,更将音乐大幅度的力度和音量的强弱、色彩明暗的对比发挥得淋漓尽致。至于结束上半场的《秋决》(林乐培1978年的作品),在当晚的曲目中相对地已是“古典”之作了,但那种绘形绘声,采用了中国戏曲手法所营造出来的电影般影像气氛的效果,当晚仍大大吸引观众,半场休息时便见很多人在谈论,也有人询问相关的CD录音。可以说,上半场三首以现代技巧发挥大乐团交响化效果的作品,是以现代手法成功地融入了传统韵味色调的典范,独特新鲜的艺术感染力,已紧紧吸引着观众的注意。

下半场两首作品则较为特别,各自发挥了不同作用。开始的《五行曲》是英国作曲家约翰·霍华德(John Howard)以中国金木水火土为题材创作的作品,展示外国作曲家亦能以中国题材,以中国的民族乐团来创作的事实。至于压轴曲目—中国作曲家程大兆的《黄河畅想》,除了丰富的民族色彩,以及已在当地发展的华裔歌唱家芦进华**时出现的歌声,更大的作用是压轴**部分,全场观众人手持拨浪鼓与舞台乐师互动制造出黄河涌浪的巨大声势,这个声势刺激到起立鼓掌大叫“Bravo”的观众。乐团最后加奏传统乐曲《赛马》,与再与观众互动演出《射雕英雄传》后,全场气氛沸沸腾腾,放眼所见,全场观众都站起来鼓掌,并无丝毫要离场之意,散场后大堂签名会的盛况,阎惠昌更仿如是一位流行大歌手。

跨界形式合作 趋势不能逆转

旁观分析这种效应的产生,除张豪夫所说的原因外,还有两点很关键。

首先是节目设计上,仍以乐团的实力,强大的交响表现力,艺术感染力去感动观众,刺激观众,没有考虑要做出讨好观众的曲目安排。

第二是在以音乐的实力吸引了观众,征服了观众,让大家对演出投入后,才考虑与观众互动的问题。为此,与观众互动的设计便往往放在压轴一曲,甚至是在“Encore”加奏时才出现,这种在以音乐征服观众后,才做互动演出这种带有噱头、讨好的设计,在音乐欣赏水平较高的欧洲来说,极为重要。

除这两点以外,这次布鲁塞尔国际音乐节的东西方音乐主题,将比利时和香港两个不同性质的乐团做出“较量”式的演出安排,就演出之效果和反应可以见出,跨文化、跨民族、跨地域性的合作,已是文化发展不能逆转的大趋势。西方的管弦乐团也好,中国的民族管弦乐团也好,全都只是音乐的“工具”,要延伸这件工具的效能性能和价值,扩大这种“跨”的合作,显然极为重要。当然,这种“跨”的合作,今日已不是“噱头”地搞便可以,那还是要有具有艺术水平的作品来做基础才能发挥应有的效益。为此,首先仍是要作曲家动手写出足够水平的作品,才可以发挥这种“跨”式交流合作,汤沐海的法兰德斯交响乐团和阎惠昌的香港中乐团这次在的“较量”,应是很好的一个开始,这个开始的基础便是建立在20世纪前后的普契尼,之后的斯特拉文斯基,今日的谭盾、张豪夫、林乐培、邓乐妍、程大兆、赵季平、陈明志、郭文景等作曲家的作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