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万里乐:穿洲越岭乐旅见闻

现代民乐登临 美国音乐殿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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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9年10月30日,美国纽约。

事隔三年后的2009年重临纽约,再度到卡耐基音乐厅朝圣,正是万圣节前夕(10月30日),纽约剧院区街头节日气氛渐浓,酒店大堂亦陈列出雕塑南瓜鬼脸的参赛作品,而欢庆热烈的开心场面却已抢先在剧院区边缘,被视为是世界音乐殿堂的卡耐基音乐厅内出现。在阎惠昌的带领指挥下,近两千名中外观众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中的拨浪鼓,配合着舞台上香港中乐团的演奏,将程大兆的《黄河随想》带上**,也为香港中乐团在时隔四年后重临纽约,首度登临卡耐基音乐殿堂的音乐会,赢得满堂知音给予全体起立鼓掌的至高荣誉!阎惠昌三番四次退场谢礼,在掌声仍然炽热不息的情况下,加奏了抒情优美的《彩云追月》和粗犷热闹的《将军令》(彭修文编曲)后,观众才依依不舍带着欢乐的笑脸离场。

充满欢庆热闹 近年原创节目

卡耐基音乐厅的办事人员亦满脸笑容地表示,这是音乐厅近年来第二个充满欢庆热闹的音乐会,另一个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到访音乐会。不过,如非临场目睹,难免会误会香港中乐团在这个晚上演奏的会是锣鼓喧天的热闹乐曲。其实,尽管这是卡耐基音乐厅名为“古今回响欢庆中国文化”的艺术节进入第二周的重点节目,香港中乐团选奏的却是一套全于近几年间才面世的原创节目。对纽约的听众来说,都全是首次听到的全新作品,这显然会和好些人期待的“中国民族音乐”很不一样。然而,这套融入现代音乐创作技法,呈现色彩丰富多变的现代音响的节目,却能让纽约听众听得开心,能赢得每个人的掌声,这正是纽约作为一个现代艺术之都的明证。理性上的现场观察做出分析,香港中乐团这次重访较四年前在纽约林肯中心爱丽斯·杜莉堂的演出获得更热烈的反应,包含了好几个因素:

香港中乐团这场演出是为期三个星期,以卡耐基音乐厅为中心,宣称遍布纽约全城的“古今回响欢庆中国文化”艺术节的节目,这会是在国际上举办的一次重要的中国音乐活动。这不仅是指该项活动能争取到中国驻美国大使周文重和两位美国卸任总统克林顿及布什出任荣誉委员会成员,而且是艺术节中的节目,不仅包含的音乐种类多姿多彩,探索的范围包括“传统木偶艺术、舞蹈、艺术展览”,更重要的是网罗了“今日国际乐坛最具领先地位的音乐家”,而艺术节的活动更透过众多合作伙伴,如亚洲协会、华美协进社、古根海姆博物馆、乔伊斯剧院、茱莉亚音乐学院、大都会博物馆、佩雷媒体中心(The Paley Center for Media)等享有盛名的文化组织与场地,得以延伸遍及纽约市各区。

可以说,这次活动在纽约市造出了很大的声势,香港中乐团到访纽约的讯息,亦得以广泛地在包括华裔在内的各个社群中传播。当晚临场所见,共分五层合计2804个座位的斯特恩大厅(Isaac Auditorium),上座率应在八九成之间,华裔观众占了不少,最高层的五楼楼座(最低价座位)应有爆满之盛,正在纽约进修的香港著名演员苏玉华闻讯亦买了门票入场“以慰思乡之情”。不过,观察所见,出席的华裔观众大多都是中年或年轻一代,毕竟卡耐基音乐厅的音乐会消费并不便宜,香港中乐团的演出最低票价亦要28美元。

此一观众成分和当日乐团所选奏的一套“现代”曲目,也就形成了独特的化学变化,对华裔观众来说,香港中乐团85人的堂堂阵容,不落俗套,将传统和现代结合的团服,简约大方,整整齐齐地出场,已让中外观众眼前一亮,这与大家习见的中国民族乐团带着“土”味的传统服装很不一样。

卡耐基音乐厅 具有莫名魔力

其实,当晚所奏四首乐曲的风格,基本上亦和乐团的团服很贴合,同样是在传统的基础上,采用了现代思维和手法来打造带有新鲜现代感的乐曲。这在强调前卫尖端的纽约艺术界来说,可能仍嫌“保守”,但在传统的中国民族乐队而言,那则是较大家期待的“前卫”得多了。同时,罗永晖、郭文景、赵季平和程大兆的作品,不约而同地,都是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美学,融入现代音乐技巧的“古今回响”之作,但各曲又具有很不一样的作曲家个人的独特风格,这也就正好提供机会发挥乐团丰富多样的表现能力。

无论如何,就任何观众而言,该套曲目,全是具有形象鲜明标题的作品,再加上乐曲的解说亦写得明确清晰,具有很强导赏效果,这都大大加强音乐与观众的沟通,当然,关键仍在于音乐,在于乐团的表现。就此而言,在卡耐基音乐厅舞台上的香港中乐团,精神状态与音乐状态都处于高涨中,乐团首次在音乐殿堂中演奏的朝圣般兴奋感,在舞台上能清晰地听到所奏出的音乐的自信感,都有助提升演奏效果。

就观众而言,卡耐基音乐厅具有莫名的魔力,三年前首次在此听奥尔菲尔斯室乐团演出,坐在堂座中央偏右座位,很快便有被音乐饱满地包围着的感觉。这次随团到访,对这个音乐圣殿的了解便更全面。排练时便发现,在舞台上即使不用麦克风讲话,声音仍能无比清晰地在最后一排听到。晚上演出时,在中间偏右的稍后座位,乐团的整体音色,即使在大量打击乐的片段,仍很有层次感与和谐感,排练时空场“混浊”的感觉都没有了。更意外的是,下半场转到楼座35号包厢(每个包厢各有座位八个)欣赏,包厢偏于舞台的左边较前的位置,但声音听来却完全没有“偏侧一边”的感觉,和在大堂所听到的效果差别不大,听来似乎更具饱满感,看来音乐厅内部空间所形成的声音反射效果,确是奇妙。这种声音上的魔力,相信亦会对欣赏者的情绪带来正面的影响。

李垂谊大提琴 控制自若境界

此外,乐团这次登临卡耐基音乐厅,除了乐团年长一代陆续有人退休,要由新一代接棒,更大的改变是整个胡琴组改用了乐团自己多年研发成功的环保胡琴,摒弃了蛇皮改用板和人造皮,音准大大提升,拉弦组的整体音色显得更为统一协调。大爆棚的**,饱满富有冲击力,无比轻柔的弱奏,则如散发着纤丝的柔韧光泽,因而四首不同风格的乐曲,正好大大发挥了乐团丰富无比的表现力。

中国作曲家郭文景前后花了15年才完成的三首《滇西土风》,是采用了不少现代音乐技法,但仍保持着云南少数民族色彩和韵味的作品,三首乐曲由如三幅不同色彩的图画。

第一首《阿佤山》大幅度的音量变化呈现不同的场景,强烈尖锐的打击乐器和弹拨乐指甲弹面板的特殊音响效果,渲染出来的是一幅带着神秘和变幻色彩的奇幻图画。其中在弦乐和大笛间交替出现沉重沉郁的旋律,掺杂的是带着伤痛的历史感觉,其后忧郁如歌的行板,却会是复杂的回忆想象。

第二首《基诺舞》是一幅质朴、沉稳的原始社会写实图画,三支洞箫在三个不同的调性上演奏的旋律,为图画添上生活气息。相隔前两曲十五年后才写成的《祭祀·火把·烈酒》的粗犷格调,则是色彩无比强烈的现代图画。其中近于“打桩”式的强力节奏,难免让人联想到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但在这种让人感到惊讶的效果中,任何人仍不难感受到音乐的基调,仍在于云南质朴的少数民族的音乐元素,而与俄罗斯的音乐全无关系。

至于下半场开场赵季平的《庄周梦》则是以大提琴和乐队演奏的单乐章作品,长约二十五分钟,将沉思性、抒情性很好地结合,是一曲带有哲理性、内敛性的作品。李垂谊的大提琴在音色和音响的效果控制上,和乐队的配合,能做到挥洒自如,控制自若的境界。在阎惠昌棒下,乐队与大提琴的和谐与层次呼应,都很美妙,难怪一曲既毕,已有不少观众起立鼓掌。

香港《星河泼墨》 乐评人至钟爱

压轴的《黄河随想》则是一曲外向型的乐曲,高音笛子再三奏出带有高亢“快闪”式的动机片段,末段与现场观众的拨浪鼓互动演奏,固然能是直接击中观众感观的音乐,有如黄河浪涛的乐韵所带有的中华民族色彩,同样鲜明直接。无疑这次演出的“修改版”,其中约两分钟的歌手放歌没有了,那种强烈的泥土味,更直接的心灵接触没有了,并非因“土味”歌词会构成沟通障碍而删去,更多的应是出于减少邀请一位独唱家也就能“减少成本”的考虑。幸而改由郭雅志的唢呐取代,效果仍然是“直截了当”的。当晚在楼座35号包厢,居高环视堂座一排一排观众在阎惠昌带领指挥下,挥响手中拨浪鼓配合乐团演奏,仿如是不息的波涛起伏,那种场面亦确是让人兴奋不已!这不仅将整晚音乐会推上**,更尽显阎惠昌过人的魅力。

四首乐曲中,手法及效果最“前卫”的,仍是当晚篇幅最短(约十分钟)的香港作曲家罗永晖的作品《星河泼墨》。这首充满香港情怀,以横渡维多利亚港的星空感受,和对天星码头消失的感念为题的作品,运用民族乐团中各个不同声部的独特音响,渲染出不同的气氛和张力,予人有很新鲜脱俗的感觉,应是四首作品中最具创意效果的乐曲。难怪乐评家安东尼·托马西尼在音乐会翌日在《纽约时报》上所发表的评论,除对乐团的整体表现大力赞赏外,还直接宣称当晚他最钟爱的仍是罗永晖的这首作品。不过,该曲当晚演奏到最后尾声余韵渺渺不绝时,楼座却飘来手机的音乐响声,而且持续响了十多秒,这种大煞风景的现象竟然出现在卡耐基音乐厅此音乐殿堂,自可做出各种解读,事实会是怎样的一回事,那就只有那位冒失的听众才会知道了。

由此可见,香港中乐团作为获邀参加“古今回响”艺术节的唯一香港艺团,当晚能赢得卡耐基音乐殿堂经久不衰的热烈掌声,大大提升了香港的文化形象,那确是能高度整合了天时(高规格包装的艺术节活动、乐器改良的完善)、地利(魔力音响的卡耐基音乐厅)和人和(处于状态中的指挥、独奏和乐团)三大条件下才能取得的硕果,但如果没有作曲家写出高水平的作品,这三者再好的结合亦属徒然,“古今回响”的艺术魅力亦当难以发挥,可以说,这是一场现代中乐“威力”的音乐会,无比热烈的掌声,最少有一半应该是给予作曲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