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粹派“性有体用”的自然人性论,既相信性无善恶,善恶仍起于后天的行为;由此,他们重视道德问题,便是很自然的。
国粹派是在强调人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独存,社会没有统一的规范也无法维持这一辩证认识的基础上,强调道德的价值。在他们看来,社会是合众人而成的有机体。就个人而言,为社会之分子,谓之“么匿”,或谓之小己;合一群而言,谓之“拓都”,或谓之团体。“拓都为么匿之范围,么匿为拓都所限制”[1]。这就决定了,若细胞不可能离人体而独活然,个人也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独存:“今夫人不与社会相扶助者,是势所不能也。虑犹细胞血轮,互相集合以成人体,然细胞离于全体,则不独活”[2]。换言之,社会的存在乃是个人生存的前提条件。但社会既合众人以成,要维持其和谐、统一,作为规范国民行动的道德,便成了不可或缺的要素,自当视为人群之鸿宝、人类赖以进化的资粮。邓实说:“民德者,人群之鸿宝,社会之金玉也。使无此德,则人群社会不能终日,而瓦解决裂矣”[3]。马叙伦则谓:“人不可无德?何也?德者生存之资、进化之粮,人而无德则所谓无资粮,人而不自修德,则所谓自弃其资粮也”[4]。
同时,人既赖群以存,即食群之利,享群之福,则尽个人义务以回报群体与社会,当是天经地义的。“个个重公德,日日讲合群,所以报答社会的恩赐,是人类第一等的义务”[5]。这又决定了,人类道德的真谛,归根结底,就在于“爱群”:“人之大德曰群”[6]。因此,欲爱我必先爱群,欲利我必先利群,“群重己轻,舍私为公”,又当是社会道德最重要的原则。邓实写道:“对一己则尽一己之私义,对一群则尽一群之公义。处正例之时,则群己两利,公私并重;处变例之时,则群重己轻,舍私为公,宁使群之负我,不可使我之负群;宁使我之益群,不可使群之益我。息息以一群之存亡得失为一己之存亡得失”[7]。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并没有一概否定个人的利益,只是强调在公私发生冲突的特殊情况下,道德的原则应当是舍私为公,舍己为群。所谓“群”,在现实中,就是指民族、国家、社会;故他们强调,“牺牲小己以利国家,实为今日重大之道德也”[8]。
国粹派把民德的兴衰视为民族、国家兴衰的根本所系。因为,在他们看来,积人成群,合群为国,国强固由群强,而群强则缘其群力、群智、群德之日进。比如一器之成,金石为之则弥坚,沙土为之则易碎,要其原因即在于前者质坚,胶粘之“爱力”自坚,故能抵外力而不坏;反之,后者质脆,胶粘“爱力”自弱,故不胜外力而易损。此固物理,却足以喻人道。一群之民,道德劣恶,其国终衰,道德优美,其国必昌。西方所以强盛,即在于“人人知爱其群”,[9]民德兴;中国所以劣败,也恰恰在于国人不知爱群,民德衰。这表现为二:一是国人只知有家、家族,不知有群体、国家。文明国的“国民爱力”,皆以一群为限,中国人的爱力“只晓得爱一家”。因此,其于家族有益的事情,没有一桩不做,于家族有害的事情,没有一桩敢为,于国于群有益的事情“自然没有工夫来过问了”[10];二是国人好猜忌,少诚信,一盘散沙。“西人之心机,用之于物,而华民之心机,用之于人”。国人交友,往往不能推诚相待,言非由衷之言,行为伪托之行,好以空话相饰。其为事,则言行不一,或视契约为空文,或当约期为虚设,更有甚者,则以险诈相高。故其一盘散沙,合作共事尽成虚言[11]。国粹派强调民德兴衰关系着民族、国家的命运,不无道理;中国民族也自有其弱点;但他们对问题的估计,却过于偏激。中国民族历来有提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忧国忧民的优良传统。近代以来,中国人民不甘屈服,前仆后继,一再掀起轰轰烈烈的反帝爱国运动,都说明以偏概全,将中国民族说成只知爱家不知爱国,一盘散沙,无由共事,显然并不符合实际。至于邓实竟谓,中国民德不兴、转生出“鄙”、“吝”,“私”、“刻薄”、“卑屈”、“晏安”、“退缩”、“谄媚”、“龌龊”等无数“凶德”。“社会上下,怀奸挟诈,寡廉鲜耻。若斯之国,岂尚曰人国?谓之下等之动物,谓之非人类而已”[12]。一味抹杀,更是错误的。
在国粹派中,章太炎对中国民德的估计,另辟蹊径。章太炎提出,“今之道德,大率从于职业而变”。他分社会职业为十六种:农人、工人、裨贩、坐贾、学究、艺士、通人、行伍、胥徒、幕客、职商、京朝官、方面官、军官、差除官、雇译人。他认为,农人终岁辛劳,被迫反抗,从死如饴,“于道德为最高”;此外,“朴学之士多贫,理学之士多诈,文学之士多**”;近世军人“与盗贼最相似,而盗贼犹非最无道德者”;商贾仗清廷敛财害民,“斯乃所谓大盗不操戈矛者”;各级清朝官吏无非削民自娱,督抚监司更不惜“交通强国以自引重,投命异族,贰心旧君”,自然更等而下之。以十六种职业次第道德,大致自艺士以下,多在道德之域,通人以上则多不道德。“要之,知识愈进,权位愈申,则离于道德也愈远”[13]。章太炎的本意,是主张对国民的道德应有所分析,避免笼统论定。这自然较邓实等人为高明。同时,他强调辛劳贫苦的广大劳动人民,其道德实较卖国残民的清廷显贵为高,也不失创见。但也无须讳言,从总体上看,章太炎的判断仍然失之简单化。因为,从根本上说,道德的兴衰高下,与职业划分并无必然的联系。以“艺士以下”、“通人以上”为界,划定道德与非道德的范围,固属主观臆测;事实上,就是清廷的官吏、军人,也当有所分析。林则徐、关天培、邓世昌等人就不便说无道德。此外,商贾并非皆大盗;朴学之士未必多贫,理学之士未必多诈,文学之士也未必多**。至于章太炎断言:“知识愈进,权位愈申,则离于道德也愈远”;径将知识与道德对立起来,更属大谬不然。
然而,应当指出的是,国粹派对国人公德衰堕的批评,虽不免偏激,但他们于其致衰原因的探究,却是值得重视的。他们反对一些人将此归咎于中国人种的低劣,认为这与人种无关,其主要原因在于:第一,中国以家族为本位的社会组织结构使然。西洋社会“以人为本位,中国以家为本位”,故西洋以个人为单位,以社会为整体,其间并无阻隔;中国则不然,个人与社会之间,别有家族阻隔。同时,西洋家族以夫妇为中心,中国家族重父子一伦,尤以孝德为首,名分日严,压制日甚。职是之故,西洋社会人我、群己相通,成一“完全社会”,其国民自然易生公益观念而民德兴:“盖以己身对于社会,则社会为重,己身为轻,社会之事皆己身之事也”;中国社会则囿于家族、名分,人我、群己相隔,“中国无完全社会”。故其国民“以身为家族之身,不以身为社会之身”[14],即“在人人知有己,而不知有群;知有家,而不知有国”[15]。只讲私德,虽不乏仁美,但爱力所及,仅以家族为范围,其公益观念自难进步,而民德不彰。第二,君主专制政治束缚的结果。在千年专制政体之下,中国从未形成真正的公、私观念,即不明公、私的界说。中国历来解“公”字,实等于王公之“公”或“官”言。《诗·大田篇》云:“雨我公田遂得我私”。此“公”即指朝廷之君主。历代帝王据本非己有之物为“公”,而于民自营之业则目为私,“于民则禁其为私,于己则许其为私,盖至此而中国无真公私矣”。同时,帝王托公而忘私之名,使人忠于一姓,及其图公益谋公利,则又剥夺人民集会结社与言论的自由。国人既无由参与公事公益,其公德心自然无从发舒。刘师培说:“以专制之祸涣人民之群,此固国民轻公德之第一原因”[16]。邓实也说:“盖受于数千年专制政体之熔铸,无道霸者之芟锄,外族朝廷之压制,种此恶因,成此恶果,……中国民德之堕落,遂及世而莫能改也”[17]。国粹派将中国民德不彰,直接归因于封建的家族制度和君主专制政治,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自戊戌维新时期严复大声疾呼“新民德”之后,志士仁人的道德论,无不以唤起国民公德心为重。例如,梁启超的名著《新民说》即专辟有“论公德”一节,说“道德之言,所以利群也”。中国政治不进,国势日衰,“此皆由知有私德,不知有公德”[18]。这是中国民族岌岌可危,急待国人合群自救的具体历史条件决定的。国粹派所以执著“大德曰群”,力主“群重己轻,舍私为公”,其命意同样也在于此。章太炎指出:“生于其国而人偶其国,亦人之性然也。是故君子不耻不能御外侮,而耻不能仁种类;不耻海滨之不靖,而耻萧墙之无以自固”[19]。刘师培也谓:“处竞争之世,非合群无以自存,而同族人民互相团结,实为合群之始基”[20]。但讲得最恳切的是林獬。他在《国民意见书·论合群》中说:“如今当这种竞争的世界,我们所应该对付的有两种:一是共同一致对着□(满)洲政府,实行攘夷;一是共同一致对着大陆各国,实行自卫……(故国民当)赶紧讲求那合群的方法”。“顾着公义,彼此无分上下,通通合起来,求达以上两个大目的,中国前途才有一线之望。倘然不是如此,亿万人有亿万人的心,自私自利,不顾大局,等到亡国灭种的时候,大家同归于尽,还有什么益处”[21]?为了推翻清朝专制统治,实现民主共和;为了抵御列强的侵略,实现民族独立;国人当以国事为重,同舟共济,合群奋斗。能用如此诚挚、清晰的语言,将兴民德与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历史使命鲜明地联系在一起,于其时并不多见。这是国粹派的道德观的难能可贵之处。同时,也唯其如此,他们没有满足于指陈民德衰敝的现实及其原因,而力图进一步探究其救治的途径与方法,就是很自然的了。
与上述自己判断的中国民德致衰的原因相应,他们提出了救治的途径与方法,大体可归结为三:一是必须改造传统的家族制度:“使非改良家族伦理,则平等之制难期实行,而国民公共之观念,亦永无进步之期矣”(其具体改良主张,下一节将详叙)[22];二是实行国民教育,具有公德心的国民的资格不是天生的,“专靠着少时教育,慢慢地养成一种好资格”[23]。林獬认为,人类天生赋有“爱情”,但其发舒,却有“天然”与“非天然”,即无意识与有意识的分别。对于饮食男女、家族财产、功名利禄的“爱情”,属于前者;对于国家、社会、自由的“爱情”,则属于后者。二者“制若天渊”。人的“爱情”要由“天然”、无意识升华为“非天然”、有意识,即由爱私转向爱公,其根本的契机则在教育:“却因受了教育以后,天然会发生这乙类的爱情”。教育的功能便是在于“能够把爱的根性培植得好”,使人人自觉爱社会、爱国家,形成国民的公德,造福群体。欧美、日本国民“爱情”的发展多属“非天然”,中国反之,多属“天然”。差别即在于中国缺乏国民教育。因此,要振兴民德,发展国民教育就是刻不容缓的了[24]。三是借革命建共和,为新民德创造前提条件。作为革命党,国粹派既把专制政治的束缚视为民德衰堕的第一原因,他们自然要逻辑地将全部问题归结为借革命建共和,为新民德创造前提条件。章太炎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中提出,“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这里所谓明公理去旧俗,自然也包含着借革命兴民德。林獬强调,充分享受诸如思想、言论、出版、集会、身体、财产、婚姻、契约等“各种自由权”,是培养国民公德心的前提,这与专制政治水火不相容。所以,必须推倒清政府:“仗义据理,声罪致讨,起个大大的革命军,革你这专制朝廷的命了”[25]。邓实也认为“新社会必新政治”,世界历史潮流已无可阻挡地正由专制时代转向共和时代,中国也只有实现了共和,国民道德才有可能焕然一新。他写道:“惟其共治也,故全国人民合群智群力以建设一政府,自制定法律而自守之。……20世纪之时代,其有一国雄飞大地呈种种之新道德新伦理以照耀世界者,吾知其必中国也”[26]。
在20世纪初年,为倡新民德而一般地抨击传统的家族制度与专制政治,固然是梁启超等立宪派所能为的;但是,将新民德最终归结为推翻清政府的共和革命,却是国粹派的道德论判然有别于后者的根本所在。这只要看看梁启超的《新民说》力斥革命为“瞎闹”,就很清楚。然而,在这里,我们更需要强调的是,国粹派进而提出了“革命之道德”论,从而使自己的见解愈趋深化和更著特色。
1903年后,随着许多知识分子转向革命,革命党的队伍迅速扩大。但泥沙俱下,成分愈杂,其内部的宗派情绪日渐显露,少数人的蜕化乃至于变节的现象,也时有发生。革命党人当如何保持自己的革命情操,以共举大业的道德问题凸显了。国粹派实较其他党人更早自觉到了这一点。早在1903年,剑公就在《政艺通报》第14号上发表了《忧群》一诗,表达了此种忧虑。他写道:
章太炎经“苏报案”的磨难,于此感受尤切。1906年甫出狱东渡,他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就提出了要促进革命首先当办好“两件最要的”事情,其中第一件便是“增进国民的道德”[27]。不久,他又发表《革命之道德》[28]长文,力为申说,可见其用心良苦。
章太炎认为,“道德衰亡,诚亡国灭种之根极也”,此固然就一国而言;但事实上,即便就同国之内不同政治力量间的较量而言,同样也是“唯有道德者可以获胜”。如果说,历史上的楚汉之争,汉高祖之属“皆以身冒白刃”,激励将士用命,终胜项氏,是提供了这正面的例证;那么,近世戊戌之变和庚子自立军之役,则是提供了反面的例证。戊戌诸子,谭嗣同、杨深秀卓励敢死;林旭、杨锐等非为国事,徒以“萦情利禄,贪著赠馈”,导致人心离散,故“戊戌之变,戊戌党人之不道德致之也”。同样,自立军之役,唐才常“日狎妓饮燕不已”,党人自发之。及唐死,军需复为其他党人所窃。其败灭,“庚子党人之不道德致之也”。章太炎把道德说成是决定一切的因素,是将道德的作用夸大了。而且,把戊戌维新失败的主要原因,归咎于维新派道德低下,也不恰当。但应当承认,志士仁人谋国事,其个人道德情操的高下,直接关乎事业的成败,却是不争的事实。章太炎以此激励革命党人,强调革命事业既远较改良为艰难,其于党人的道德要求也自然更高。此一见解无疑是正确的。章太炎说:“今与邦人诸友,同处革命之世,偕为革命之人,而自顾道德,犹无以愈于陈胜、吴广,纵令瘏其口、焦其唇、破碎其齿颊,日以革命号于天下,其卒将何所济”?某些党人好以“公德不逾闲,私德出入可也”[29]自我解嘲,但是,章太炎以华盛顿入激流救人为例,强调一个人优于私德,亦必优于公德,薄于私德,亦必薄于公德。马叙伦于此持同样见解:“天下未有公德圆满而私德有愆者,又未有私德不修而公德能无缺者”[30]。总之,他们强调,党人必当修德,而无须问其公、私:无道德者必不能革命。
在他们看来,所谓“革命之道德”,并不复杂,归根到底,只需做到两点:“公廉”与“贞信”。“方今中国之所短者,不在智谋而在贞信,不在权术而在公廉”[31]。所谓“公廉”,即能去富贵利禄之心。章太炎注意到,在留日学生中,初往者多“颖锐陵厉”,慷慨激昂,但学愈就,则气愈堕。所以加入义勇军者大抵是留学不及一年之人,而革命党中热衷于倡言“借权督抚”者,则必为学业已就者。究其心理,无论是“劳苦为学,固将以求报偿”[32],还是借口向督抚“借权”,以求“事发不为害,革命成仕宦如故”,都无非沉湎于富贵利禄。故名利之念不亡,而欲其杀敌致果,舍命不渝,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革命党人而谋“借权”,必将是“权不可借而己反被借于人”[33]。所以,他说:“我们今日想要实行革命,提倡民权,若夹杂一点富贵利禄的心,就像微中霉菌,可以残害全身”[34]。
所谓“贞信”,就是重然诺,轻生死,勇于实践道德。章太炎说:“今之革命,非为一己而为中国,中国人人所共有,则战死亦为人人所当有”。“道德者,不必甚深言之,但使确固坚厉,重然诺,轻生死,则可矣”。他有感于革命党中有些人以巧诈为贤能,以贞廉为迂拙,“虽歃血莅盟,犹无所益”。故立一会,建一事,少有始终。其或稍畏清议,而借口更有他事当为;或知祸至,则借远求学术,委而去之;无非勇于高论而怯于践言。因而他强调,革命党人除必须做到顾炎武提出的“知耻”、“重厚”、“耿介”三事之外,当另加一事:“有信”,即言必信,行必果,有随时为革命献身的决心和勇气[35]。黄侃还进而将革命党与立宪党加以比较,指出备尝艰险,抛家舍命,为革命党义所当为。他说,立宪派好名,慕势竞利,故“畏死”,虽口曰不避艰险,实则“藏身最固,避死最精”。其安居一室,所交者大抵皆浮华之士。在国外若政党;返国后,上可为政府之谋臣,下可为诸侯之策士,最下者亦可据一乡以自霸,结一官以自豪。富贵显荣如操左券,妻妾儿女尽享欢娱;反之,革命党人奔走关河,出生入死,所交者大抵皆枯槁之士。甫入境,即指为乱党而受诛,眷属宗姻皆将不保。因此,“两两对观,宜人之乐”,在前者而非后者。图利禄安乐者,当人立宪党,既入革命党,则当自绝名利,重然诺,冒万死以救国,无所迟回:“吾党之志,以敢死为先,吾党择人,以谨愿为要”[36]。所论义正词严,令人**气回肠。
由上可见,章太炎诸人将革命道德概括为“公廉”与“贞信”,具有极大的尖锐性。革命党既能出以公心,又能言而有信,百折不挠,生死以之,则何坚而不摧!他们强调在完善革命的战略、战术之外,尤其须突出革命党人道德即人格的感召力量,不仅适应了革命发展的需要,而且也有力地说明了,在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派中,许多人实不乏为民族奉献的真诚与锐气。辛亥革命的成功,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正是千百万真诚的革命党人实践了革命道德的结果。
同时,国粹派不仅倡言振兴革命道德,而且也力图指出其必由之路。章太炎认为,不脱富贵利禄思想的孔学不可用,惟当借重佛教,尤其是华严、法相二宗。华严宗强调普度众生,头目脑髓皆可施舍与人,于党人破利禄之念,“在道德上最为有益”。法相宗讲万法唯心,与康德讲“十二范畴”同,主一切有形的色相、无形的法尘均属幻成,如此齐生死,旁若无人,“才得勇猛无畏,众志成城,方可干得事来”[37]。所以他说:“吾所为主张佛教者,特欲发扬芳烈,使好之者轻去就而齐生死,非欲人人皆归兰若”[38]。希图借佛教的理论,破“我执”,以激励人们的道德心,并不科学,事实上也易导致唯意志论。章太炎主张“依自不依他”和尼采的“超人”主义,就是如此[39];但是,在当时的时代氛围下,国粹派,尤其是章太炎的革命道德论,在革命队伍中毕竟产生了很好的影响。景梅九回忆说:章太炎著《革命之道德》一文,“借以坚党人之信志,效率极大。……先生虽以学问独步一世,而对于革命,则以实行为重,曾一度于民报秘密会议席上,嗔责能文同志曰:‘我辈以言语鼓吹革命,如祭祀之赞礼生,仅旁立而口喊仪节,而看他人跪拜行礼而已。’同人闻之,多为感动,于是弃笔墨从事于实际革命者,乃接踵发现于内地……皆先生一言之力也”[40]。当然,章太炎所以能感动人,又非仅仅在于“言”之功,更重要还在于他七经追捕、一次入狱,“在这艰难困苦的盘涡里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懊悔”[41],所充分显示出的力行道德崇高的人格力量。除了刘师培后来背叛革命,证明了他自己并未能脱利禄之念,言而无信,为人不齿外,就国粹派总体或其主要人物而言,多不乏高风亮节。章太炎自不待言,邓实、黄节倾囊维持《国粹学报》,而力拒端方的金钱收买,是如此;宁调元系狱三年,威武不能屈,同样是如此。因此,国粹派倡“群重己轻,舍私为公”的道德论,不仅应乎时代的需要,而且身体力行,直接裨益于革命,是应当看到的。
[1] 刘师培:《伦理教科书》,第2册,第21课,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65册。
[2] 章太炎:《四惑论》,见《章太炎全集》(四),445页。
[3] 邓实:《鸡鸣风雨楼民书·民德》,载《政艺通报》,1904年,第10号。
[4] 马叙伦:《绎理》,见《癸卯政艺丛书》,政学文编卷6。
[5] 林獬:《国民意见书》,载《中国白话报》,1904年,第13期。
[6] 醒狂子:《醒狂斋治言·崇德》,载《政艺通报》,1903年,第19号。
[7] 邓实:《鸡鸣风雨楼民书·民德》,载《政艺通报》,1904年,第10号。
[8] 佚名:《论食古不化与食新不化》,载《警钟日报》,1904-07-28。
[9] 邓实:《政群》(五)、(六),载《政艺通报》,1903年,第6号。
[10] 林獬:《国民意见书》,见张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1卷下,908页。
[11] 刘师培:《伦理教科书》,第2册,第20、32课,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65册。
[12] 邓实:《鸡鸣风雨楼民书·民德》,载《政艺通报》,1904年,第10号。
[13] 章太炎:《革命之道德》,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314~318页。
[14] 刘师培:《伦理教科书》,第2册,第18、36课,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65册。
[15] 邓实:《鸡鸣风雨楼民书·民德》,载《政艺通报》,1904年,第10号。
[16] 刘师培:《伦理教科书》,第2册,第19课,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65册。
[17] 邓实:《鸡鸣风雨楼民书·民德》,载《政艺通报》,1904年,第10号。
[18] 梁启超:《新民说》,见李华兴、吴嘉勋《梁启超选集》,215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19] 见汤志钧编:《章太炎年谱长编》,68页。
[20] 刘师培:《伦理教科书》,第2册,第12课,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65册。
[21] 见《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1卷下,911~912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2。
[22] 刘师培:《伦理教科书》,第2册,第18课,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65册。
[23] 林獬:《儿童教育谈》,载《中国白话报》,第7期。
[24] 林獬:《国民意见书》,载《中国白话报》,第13期。
[25] 林獬:《国民意见书》,载《中国白话报》,第13期。
[26] 邓实:《论中国群治进退之大势》,载《政艺通报》,1903年,第11号。
[27] 章太炎:《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272页。
[28] 章太炎:《革命之道德》,载《民报》,第8号。
[29] 章太炎:《革命之道德》,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311页。
[30] 马叙伦:《畛说》,见《癸卯政艺丛书》,政学文编卷6。
[31] 章太炎:《革命之道德》,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311页。
[32] 章太炎:《与吴君遂书》,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225页。
[33] 章太炎:《革命之道德》,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319页。
[34] 章太炎:《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273页。
[35] 章太炎:《革命之道德》,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322页。
[36] 黄侃:《论立宪党人与中国国民道德前途之关系》,载《民报》,第18号。
[37] 章太炎:《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274页。
[38] 章太炎:《答梦庵》,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396页。
[39] 章太炎:《答铁铮》,见《章太炎全集》(四)。
[40] 景梅九:《悲忆太炎师》,载《制言》,第25期。
[41] 章太炎:《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2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