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見:聆聽古典

懷念肖邦

字體:16+-

上世紀末寫完《醒來,肖邦》,連同其他兩篇文章取了個小標題《虛無的音樂》,文後署上寫作時間:199年12月26日,“虛無”、“音樂”、“世紀末”,很符合當時的心境。那一年正值肖邦逝世一百五十周年,全世界都在緬懷肖邦,發行唱片、開音樂會、舉辦講座、拍紀錄片,等等,弗雷德裏克·弗朗索瓦·肖邦走進了他們的視線,卻開始從我身邊退去,我不願意再聽肖邦,因為他被過度地詮釋以致抵達我身的不知是哪一個肖邦,有一首流行歌曲唱的就是肖邦。肖邦成為一個時尚的符號:鋼琴憂鬱、意外情人、多病。我不聽肖邦已有十年,直到去年年末買到了一張米凱蘭傑利演奏肖邦的專集,收錄了10首瑪祖卡,1972年的米凱蘭傑利年逾五十,唱片封麵照片上看起來有著70歲光景,臉部線條分明,皺紋似刀刻下去一般,一位以冷峻著稱的意大利人,他身後是深深的黑暗,隻有一束強光打在臉上。米凱蘭傑利剔除了“憂鬱”、“意外情人”、“多病”,剩下一個鋼琴作曲家身份的肖邦,他以彈奏慢聞名於世,比魯賓斯坦慢,比霍洛維茨慢,比阿格裏希慢,在一個標明憂鬱的、悲傷的(Mesto)瑪祖卡裏我們聞到了肖邦身上青草的腐敗味。肖邦出生於1810年春天。

以色列鋼琴家阿裏·瓦迪來到了溫州,帶著肖邦的瑪祖卡,為紀念作曲家誕辰兩百周年,我的故鄉也加入了全世界紀念肖邦的行列。雨昏天暗地地下了將近一個多月後,天放晴了,太陽用它的光芒繼續著人間的傳說,從我家到音樂會門票銷售處隻用了五分鍾的時間,打印出來兩張底色帶綠的票,《完全肖邦係列音樂會之一—美麗的瑪祖卡》,溫州大劇院用“美麗的”修飾了瑪祖卡,修飾了肖邦,我卻在內心抵製著“美麗”。阿裏·瓦迪出場,穿著西服,皮鞋錚亮(演出過程中我注意到阿裏先生腳下使用踏板的動作,他常將左腳完全撤離踏板以致需向外大幅度地旋轉過去),安閑的風度同儒雅的外表,比宣傳海報上的人物更風趣、更自然,從側麵看過去他的堅挺的鼻梁是臉部最生動的部分,演出大部分時間裏我看著他的鼻梁揣摩著臉部表情。出場曲是肖邦的瑪祖卡Op.6 No.1-4一位以色列人與一架嶄新的首次啟用的意大利法奇奧利鋼琴,金屬字體“Fazioli”泛著低調的光,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呢?他們與我今晚的懷念肖邦又有什麽關係?去年開始重新聆聽肖邦,昨天中午偶然機會瞟了一眼報紙標題難道暗暗注定了一次現場的邂逅嗎?瑪祖卡是波蘭土地上流行的舞蹈式樣,肖邦把它帶進了音樂會,賦予它個人的氣質。人說肖邦是“鋼琴詩人”,本來是個好的稱謂,可有人將肖邦彈得異常詩意,出離的詩情畫意了,且動輒將羅曼蒂克的事與肖邦扯上關係。今晚的肖邦是脫離了喬治-桑的肖邦,是脫離了19世紀巴黎盛宴的肖邦,今晚的肖邦用瑪祖卡與我對話,說著歡樂、渴望的語言。這位鋼琴教育家出身的先生一絲不苟地彈奏肖邦,阿裏先生官方網站介紹他的拿手曲目是巴赫、莫紮特的,常備曲目為德彪西、拉威爾的,國人因為他曾帶出李雲迪、陳薩等多名中國年輕鋼琴家而奉他為“鋼琴教頭”。舞台上的阿裏很有教授風範,一曲結束後起身向觀眾鞠躬致意,他也不因觀眾頻頻鼓掌而惱怒,也許見慣了?上半場曲目共四首瑪祖卡Op.6 No.1-4、Op.7 No.1-5、Op.17 No.1-4 、Op.2 No.1-4。下半場熟悉的六十七號第四首到來,我將它與米凱蘭傑利彈奏的肖邦對照,阿裏·瓦迪的彈奏是魯賓音樂學院鋼琴係主任的彈奏方式,細節有了,弱奏有了,最強烈的急奏有了,但還缺少一種攜走我的心、使我靈魂出竅的東西。阿裏先生將多情的肖邦彈出味來是在加演曲目波蘭舞曲中,波羅乃茲,太熟悉了,閉上眼就知道它的作者,嗅嗅音樂廳裏散發出來的亮光的味道和新木椅的味道吧,雖然我一回家擰開音響機器就可以聽到不同版本的肖邦,但音樂廳裏的肖邦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