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見:聆聽古典

春天,聽傅聰鋼琴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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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聰出場了。比我想象中的老,穿一身中式黑衣,頭發向後梳理,他往鋼琴走去,眼睛始終注視著正前方,連看也不看一眼場內。傅聰78歲了。我見過《傅雷家書》裏麵年輕帥氣的傅聰,擁有一雙寬大的手,我也見過“傅聰:望七了”鋼琴會後抽著煙鬥研讀樂譜的傅聰,那時他快70了,但他的臉愈發像一張三四十歲的年輕人的臉。今晚音樂會上來了許多帶琴童的家長,我前排的一位小男孩應該還在讀幼兒園的年齡。他們嘀嘀咕咕,咳嗽聲此起彼伏,半天也安靜不下來,坐在琴凳上的傅聰不耐煩了,轉過臉來瞪著台下,劇院總算安靜下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傅聰正麵的臉,這張臉年輕時候曾出現在多張鋼琴唱片的封麵,你要知道,在50年代,一位中國人常與肖邦、莫紮特、德彪西等外國藝術巨匠一起帶給人的喜悅和驕傲對傅聰一錘定音式的評語來自德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黑塞:“他完美無疵的演奏技巧表露無疑,較諸科爾托或魯賓斯坦而毫不遜色,他的演奏不僅是最卓越的,而且是肖邦作品真正的詮釋者。”彈了50多年鋼琴的傅聰應該不會在乎誰的評價了,傅聰就是傅聰。他8歲開始學琴父親傅雷在其音樂生涯中起重要作用,“**”期間傅雷不忍侮辱自殺身亡,傅聰離開中國到國外生活。我讀《傅雷家書》時才25歲,那時候我還沒有結婚,等我帶著女兒一起坐在大劇院裏聽傅聰彈鋼琴的時候,我已步入了中年,我與傅聰在這個時間裏相遇了,我不知道今後是否還會有機會聽傅聰彈鋼琴,可他今晚的音樂獨語在我身上永恒地留下了印跡。

早在演出一個月前,我得知音樂會的曲目:斯卡拉蒂六首鋼琴奏鳴曲,貝多芬第十五號鋼琴奏鳴曲《田園》李斯特《彼得拉克十四行詩第一百二十三首》、舒伯特《匈牙利旋律》、《柔板》、《小品作品九四六》,沒有傅聰拿手的肖邦,亦沒有莫紮特。從那時候起,我想,這是一場注定的冷門音樂會,但一定是傅聰先生內心獨語的一場音樂會,他彈琴,他隻需彈給自己聽,他無需照顧觀眾。果然音樂會上亦是如此,以斯卡拉蒂開始的六首奏鳴曲,傅聰投入到近300多年前的意大利古鋼琴時代,斯卡拉蒂作品短小精悍,或清雅或燦爛,稍帶了歐洲南部明朗的風格。傅聰說斯卡拉蒂音樂是所有音樂中最健康的,他的音樂表現的是野外的世界。第二首是貝多芬《田園》鋼琴奏鳴曲,傅聰沒有選《月光》、《熱情》這類音樂會的熱門作品,也不選貝多芬晚期鋼琴奏鳴曲,這首與交響曲《田園》同名的奏鳴曲實際上具有了交響樂的四樂章風格:快板、行板、諧謔曲和回旋曲,出人意料的是,傅聰先生的貝多芬非我想象的那般如《田園》交響曲般的熱情激昂,我找不到一絲田園式抒情風格,他在彈琴,彈自己認定的貝多芬,這有別於國外鋼琴家也有別於國內郎朗之類的鋼琴家。傅聰彈鋼琴時身體一動不動,臉上少有表情,在回旋曲炫技部分也不會彈得驚天動地,踏板很少用,你覺得就那麽自自然然。第三首是李斯特《彼得拉克十四行詩》,傅聰的啟蒙老師是梅百器、李斯特的再傳子弟,傅聰彈李斯特則完全剔除了多情浪漫的技巧派“李斯特風格”,帶給我們的是彼得拉克十四行詩一首,稍稍有點古遠,像發自曠古的獨白。傅聰先生將一曲舒伯特的《匈牙利旋律》放在下半場彈是對的,這首極具歌唱性的作品給長時間受冷落的觀眾帶來一絲溫暖的氣息,傅聰發自內心的歡樂,他歡樂,也感染了在場的觀眾,這就是傅聰彈琴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