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從海頓看馬勒“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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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勒的第六交響曲,是對純音樂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效忠。1901年,德彪西發表文章,宣布自貝多芬以來,已被證明的是“交響曲業已死亡”。在這部馬勒交響曲中,曲式結構起承轉合,圓滿而純粹,構思上是馬勒所有交響曲中最具古典特質的,也是他第一部符合常規四樂章形式、調性統一的交響曲,第一樂章尤其遵守古典奏鳴曲式,有明確的呈示部、展開部、再現部和尾聲。但馬勒不可能擺脫德彪西的預言。

以第六交響曲為中心,馬勒表明他對維也納純音樂精神的忠貞。作品維持純音樂特色,與當時席卷一切的歌劇潮流截然分開。馬勒對純音樂恪盡職守,表現在他對開創者海頓的敬意。在維也納古典音樂源流中,馬勒與海頓極為相似。從文化上講,他們都是多民族、多元文化的大德意誌文化的產兒。盡管自幼多艱,但馬勒作品中的奧地利通俗音樂、民間歌曲和舞曲,本身洋溢著波希米亞的歡樂精神。馬勒時時呼天搶地,但“陰鬱的”第六交響曲證明:奧地利風情依然搖曳多姿。

布魯諾·瓦爾特說過,德國人與奧地利人的本質區別就是,德國人的格言是:“一切糟透了,但仍有希望”;奧地利人的格言是:“一切希望都沒了,但並沒有糟透”,這也是馬勒第六交響曲意味深長的特點。

馬勒與海頓的共同之處,還在於音樂上的兼收並蓄,將巴洛克時代對位技巧與民間曲調、鄉村舞曲及進行曲熔為一爐。兩位作曲家都是配器的革新者,都有豐富的幽默感(這一點,在馬勒的作品中經常因為悲涼而被忽視,而在海頓的作品中又常被誤解為缺乏深度)。

馬勒的維也納朋友弗洛伊德,一心要把“存在”壓縮為人們的內心甚至童年世界。而馬勒努力把我們帶到外在世界。聽一聽第一樂章發展部那段有田園風格、配置牛鈴的樂思。這部交響曲中最美的旋律,莫過於行板樂章中的一個主題,一個夏日的美妙幻想,在一種期待起伏不定中,怦然怒放,猶如阿爾卑斯山雪線上的雪絨花,這是“阿爾卑斯山”意象。第四樂章最後一下槌擊,打斷“阿爾卑斯山”讚美詩,春夢了無痕。20世紀70年代中後期,卡拉揚與柏林愛樂在巔峰時期錄製的馬勒“第六”,勾勒出奧地利群山連綿的優美輪廓,雨後晴嵐,重巒疊嶂,那些晶瑩剔透的短小樂句,勾起我們的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