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兩個“第六”:從《悲愴》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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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西方思想史的人都知道,要理解西歐思想與東歐思想的區別,最好的方式仍然是從羅馬與君士坦丁堡、從天主教與東正教的區別著手。天主教精神,即使在最絕望時刻,也不會失控。西歐思想,即使萬物崩潰,也可以憑借托馬斯·阿奎那的理性邏輯而屹立不倒。但東歐並不這樣認為。斯拉夫人直麵生活世界的悖論,在西歐存在主義產生前半個世紀,就已經預見了存在的荒謬性。要理解東西歐洲的不同,最好比較柴科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曲與馬勒的《悲劇》交響曲。

盡管陰鬱黑暗,風雨如磐,都充滿絕望與神經質甚至有些歇斯底裏,但《悲劇》與《悲愴》,性格差別之大,猶若兩個不同的星球。用心聽的人,都會感到馬勒第六交響曲的風光旖旎,不由自主地跟著連德勒舞曲手舞足蹈。然而《悲愴》會讓我們潸然淚下。《悲愴》以絲毫不遜於馬勒的真誠,斷然拒絕任何精神“超越”,飛馳的意象與瘋狂的能量,抵達心理承受的極端。然而馬勒《悲劇》交響曲徘徊在絕滅的邊緣,但奧地利猶太人馬勒,絕不會像《悲愴》那樣拒絕超生,義無反顧地走向滅絕。

從哲學上來說,《悲愴》以與貝多芬交響曲完全相反的取向,形成交響樂史上的轉折點,以柴科夫斯基絕對真誠的人格,標誌著交響樂的自戕。以此觀照,同樣為“第六”、同以“悲”為名的馬勒第六交響曲,悲而不悲。毋庸置疑,馬勒像許多其他偉大藝術家一樣,超越自我,穿透個人生活的表象,達到偉大人道主義的高度。但是,柴科夫斯基第六交響曲已經超前地屬於存在主義甚至後現代。從這個意義上看,馬勒是保守的。

不應當忘記,在馬勒創作第六交響曲時,這位維也納國家歌劇院院長,義無反顧加入為法國猶太人德雷弗斯冤案平反的“我控訴”歐洲行動。馬勒從來不是象牙塔裏的知識分子。馬勒對指揮家瓦爾特、克萊姆佩雷爾,舞台設計師羅勒等,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為了布魯克納作品的出版,馬勒把老師同自己的收入賬戶掛在一起。彌留之際,他還在擔心經常衣食無著的勳伯格的生計。馬勒的一生,是仁者的一生、麵向他人的人生。在這一點上,他與自我中心的柴科夫斯基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