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這是用樹皮做的涼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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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彪西讚揚說,穆索爾斯基一首兒歌就堪稱“一部小型戲劇”。同時代的音樂評論家謝洛夫在聽了《親愛的薩維日娜》說:“可怕的景象,音樂中的莎士比亞!”

一串音符塑造一個心靈,一首歌塑造一個世界,充滿戲劇張力和人性深度。這種莎士比亞式才華,是對穆索爾斯基的最好描述。是的,我們沒有說起“美”。對穆索爾斯基來說,“美”是一種次要價值。“藝術需要更實質的東西,藝術不能隻體現美。”“在與絕對‘音樂美’的信徒談話時,你總能產生一種空虛的感覺。”

他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為相像。要挖出那潔白下麵的罪惡,更要挖出那罪惡下麵真正的潔白來。穆索爾斯基認為,“愛情”不僅在《鮑裏斯·戈都諾夫》、《霍萬欣那》中完全多餘,而且在藝術本身中也無永久性價值。這一穿透力思想,使《鮑裏斯·戈都諾夫》堪與類似主題的莎士比亞《麥克白》並峙為兩大人類藝術思想高峰。

柴科夫斯基不喜歡貝多芬,也不喜歡穆索爾斯基:“穆索爾斯基無藥可治……他喜歡粗魯、粗糙、粗暴……但他真的有才氣,甚至有獨創精神……穆索爾斯基盡管有那麽多醜陋的東西,他講的是一種新語言,不一定美,但很新鮮。”

這是怎樣的創舉!在《鮑裏斯·戈都諾夫》著名的《狂人之歌》、《蒼白的月光下》中,音樂的走向和演唱者一起逐步虛脫,一小節一小節地失去活力,最終以生澀的下行三度鬆弛渙散下去。沒有更好的技巧可以表現真正的精神失常。穆索爾斯基讓音樂盒機械鍾搖動三全音機械敲擊,以表現鮑裏斯最終的崩潰。何等的天才!

穆索爾斯基沒有像浪漫主義者舒曼那樣跳進萊茵河,沒有像白發蒼蒼李爾王那樣崩潰在暴風雪中,沒有像尼采那樣衝上馬路抱住那匹挨鞭打的老馬。他倒在路邊的臭水溝裏,被人發現,但醫院拒絕收留這個不體麵的白癡,直到冒名“勤務員”才得以入院。“我想從曆史中告退,避開這無所不在的無聊,它讓我無法呼吸。”他一生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是:“啊,多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