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無疆:另一部歐洲思想史

宗教性與浪漫主義——布魯克納及其時代的“救贖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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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匿的對話:瓦格納與布魯克納

“在鋼琴鍵盤旁創作的樂曲、靠筆和紙創作的樂曲以及僅靠想象聲音創作的樂曲在特征上一定大相徑庭,造成十分不同的印象。我相信,布魯克納僅靠用腦子想象管弦樂隊的聲音進行創作,勃拉姆斯靠筆和紙。當然,這種說法過於簡單,但它強調了一個特點。”維特根斯坦這則隨筆裏“強調了一個特點”是指什麽呢?很可能就是指浪漫主義音樂的主觀性、聯想性或許還有暗示性。

維特根斯坦知道,在無聲電影時代,古典作品大都可以作為伴奏曲演奏。但是“沒有勃拉姆斯。這是因為他太抽象。我可以想象出由貝多芬或舒伯特的樂曲伴奏的電影中出現的激動人心的場麵,並可以對電影的音樂獲得某種了解。然而,這不能幫助我理解勃拉姆斯的樂曲。另一方麵,布魯克納卻和電影同步”。

布魯克納過於勤奮、執著,早年他的老師就憂慮強迫症會毀掉布魯克納。1866年,由於過於疲憊,加上向一位17歲少女求婚被拒,布魯克納再次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布魯克納患有典型的強迫症,症狀之一就是數數,他必須把路上樹木、庭院的台階、地磚數了再數。他不停參加考試,是出了名的“考證狂”,這種狀態甚至持續到1868年他在維也納就任音樂學院和聲與對位法教授之後。

瓦格納很早就看到了布魯克納的才能,說布魯克納是可以跟貝多芬相比較的交響樂作曲家。布魯克納把年長11歲的瓦格納看作“神”。布魯克納觀看了瓦格納的《帕西法爾》後,激動得跪在瓦格納前麵。而尼采則看到一半就頭疼欲裂,逃出了拜羅伊特節慶劇院。《帕西法爾》的苦難、渴望與救贖,恰恰成為精神不穩定的尼采與瓦格納決裂的炸彈。

1881年,布魯克納動手創作第七交響曲這部最感人的作品。1883年,瓦格納在威尼斯病危的消息傳來。布魯克納對學生們說:“有一天我回家,想到大師一定不久於人世,心裏非常愁悶。這時候,就產生了這個柔板的構思。”後來,人們把這一樂章叫做“瓦格納悼歌”。

對瓦格納,布魯克納頂禮膜拜。收藏於柏林的奧托·伯勒(Otto Bohler)所作剪影畫《安東·布魯克納與理查德·瓦格納》中,我們看到瓦格納手拿煙盒,布魯克納鞠躬拿煙的場景。布魯克納九首交響曲,至少兩部與瓦格納有淵源。一部是題贈給瓦格納的第三交響曲“瓦格納”,另一部就是第七交響曲“瓦格納悼歌”。C小調慢板樂章的感人力量,可與貝多芬《英雄》交響曲媲美。一些人把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稱為“布魯克納‘英雄’交響曲”,其實這部作品與“英雄”風馬牛不相及。

瓦格納對布魯克納青睞有加。認為瓦格納隻是為氣一氣勃拉姆斯才誇獎布魯克納的說法,實是市儈之談。暮年瓦格納在接受布魯克納第三交響曲後,一直以閱讀總譜為樂,尤對第一樂章開頭小號動機最喜愛。瓦格納甚至給布魯克納取了綽號,“小號安東”。布魯克納作品到底有什麽力量吸引瓦格納,使瓦格納垂青於這個笨拙木訥的奧地利農民呢?瓦格納必定從布魯克納作品中看到了自己。兩人最接近之處,不在於和聲法、配器法、對位法上的相似性,而是他們對於“拯救”主題的迷戀。

“瓦格納對任何問題都不像對拯救問題想得這樣深:他的歌劇是拯救的歌劇。任何一個角色都總想著得救:時而是一個小男人,時而是一個小女子——這是他的問題。……貞潔帶著偏愛拯救有趣的罪人(《湯豪舍》),永世流浪的猶太人一旦結婚,就能得救,安居樂業(《漂泊的荷蘭人》),年老的風塵女子寧願從童男得救(《帕西法爾》),年輕的歇斯底裏病人喜歡被大夫拯救(《羅恩格林》),美麗少女最喜歡通過一位騎士得救(《名歌手》),已婚女子喜歡通過一位騎士得救(《特裏斯坦和伊索爾德》),‘年老的神’在道德上處處陷於困境,終於通過一位自由思想家和非道德主義者得救(《尼伯龍根的指環》)?!”尼采一慣刻薄,但很少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