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激情:唱出来的爱恨情仇

尼尔森:穿过电闪雷鸣的匕首之声

字体:16+-

在我最喜欢的女歌唱家中,贝吉特·尼尔森(Birgit Nilsson)也许排不进前三名,我追星的前三名是玛丽亚·卡拉斯、蕾妮·弗莱明和琼·萨瑟兰。尼尔森作为20世纪六七十年代四大天后之一(其他三位分别是萨瑟兰、苔巴尔蒂和蕾昂泰茵·普莱斯,卡拉斯大概是太后级别的),较晚才进入我的欣赏视野。主要原因是她擅长的瓦格纳和理查·施特劳斯曲目实在难度太高,正如她自己开玩笑说的,演唱《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关键是穿一双舒服的鞋子。现场演出需要五个小时,唱片版也将近四个小时,当穷学生的我只能买站票在最后一排观看,其辛苦程度不亚于台上的女高音。

当然,我踮起脚尖看到的版本不是她演的。她20年前就已经退休了,回到生她养她的瑞典农村安享充满乡土气息的晚年。我能听到的只是唱片。而唱片作证,在瓦格纳女高音中,尼尔森属于前有一个古人弗拉格斯塔德(Kirsten Flagstad),而后无来者;但弗拉格斯塔德因为当年录音技术尚未成熟,留下的唱片不尽理想,因此,对我辈来说,戏剧女高音曲目的第一人选就是尼尔森。

尼尔森的生平和艺术特色估计《爱乐》等专业媒体早已介绍,此处无需赘述。她那疯狂的幽默感倒是歌剧爱好圈的八卦素材,不过翻译成中文就成了白开水。最打动我的,是她在拜罗伊特演唱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1966年,好像跟萨瑟兰录制《赛米拉米德》是同一年,当然也是中国摧毁一切美好文化的年份。虽是现场录音,但没有一丝观众杂音,指挥是卡尔·伯姆,男高音是温德加森。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是一个简单的婚外恋故事,发生在遥远的古代,跟歌剧无关的电影版于2006年1月在美国首映。能拍得像《泰坦尼克号》那么惊天地泣鬼神吗?当然没有,但歌剧版做到了,而且不会像电影主题歌那样越听越烦。整部戏是知性和感性的起伏,是一个欲望的巨浪。从第一个和弦把心震颤,到最后“爱之死”回归平息,在感情方面如同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从肉欲讲自然也可以理解成一次长时间的激烈**,也许你还可以从更宏观的角度,将其看成一次革命。

我听过该剧的多个录音版,都很称职,但没有一人能像尼尔森那样表现出那种**的狂喜,大概就是英文的“ecstasy”。其实,歌剧中不乏“豁出去”的情节,尤其是女主角,动不动就殉情,但没有几个人能像尼尔森在该剧第一幕中独唱片段“豁”得热血沸腾同时又冰凉刺骨,那声音如同闪着寒光的匕首,伸出来又像是飞箭一般平稳,穿过沸腾咆哮的乐队。跟这种情绪相对照的,是另一种近似恍惚的状态,大概就是“trance”,是一种完全为情所困失去理智的癫狂,当然更多是由乐队来表达,但对于瓦格纳来说,人声也是一种乐器。第二幕的二重唱是名正言顺的“**”,爱得如火如荼、死去活来。奇怪的是,就压轴的“爱之死”来说,单独听,尼尔森并不是最戏剧化的,但听全剧,她那貌似平淡的处理很合逻辑。她已经爱过,疯过,最终面临死神,在爱和死合为一体的境界里,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另一部绝对的经典是1958年至1965年伦敦Decca录制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四联剧,毫无疑问是指环迷的第一选择。我的第三部尼尔森录音是1961年的《莎乐美》,也是索尔蒂指挥。在这套唱片中,尼尔森有一种少女的音色,符合人物,也是后来作品中再也听不到的。

至于被她笑说成“度假歌剧”的《图兰朵》,我对她的版本倒不以为然,而更喜欢萨瑟兰和帕瓦罗蒂的Decca版。一向风趣的尼尔森曾说:“《伊索尔德》为我带来名声,《图兰朵》为我带来金钱。”在歌剧名伶中,她的沟通能力和幽默感堪称典范,她不用经纪人,亲自跟歌剧院总经理谈价钱,每次都能拿到很好的条件,却从不用大呼小叫。有一次她在填写报税表时,税务官员问她是否有可以用来抵税的赡养家属,她回答说:“有一个,他的名字叫鲁道夫·冰(冰是当时纽约大都会的总经理)。”还有一次,尼尔森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跟卡拉扬合作,她的珍珠项链断了,卡拉扬很绅士地为她捡起洒落的珍珠,忍不住损了她一句:“这些是真珍珠吧?纽约大都会付你那么高的演出费。”尼尔森自如地接话:“您错了,这些都是假珍珠,是用维也纳抠得要命的演出费来购买的。”

尼尔森于1984年退休,回到出生长大的瑞典农庄;2005年12月25日去世,享年87岁。感谢上帝,我们这个年代能通过唱片,享受到前辈无与伦比的音乐艺术。或者,你到瑞典旅游的话,可以注意收藏500克朗的纸币。从2014年起,瑞典国家银行发行的该面值纸币,将采用尼尔森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