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本创作教程(第4版)

四、展现的艺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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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艺术性,在这里,主要是指剧本语言在通过综合的、运动的形象表述每一部分、每一场面乃至每一个镜头时,既要丰富,又要简洁(即“藏”与“露”、“虚”与“实”);既要起伏变幻,又要自然流畅。

前者,是要求编剧在行文中,不宜写得很满、过实,应该给导演及演员留下再创作的余地,应该给读者留下必要的想象空间。我们有些作者,唯恐叙说不清、表达不力,结果文字冗长拖沓、视像臃肿堆积,如果实拍出来,只能造成观众的疲累或厌烦。有些剧本,对演员或握拳、或扬眉、或脸部颤动等表演的细微处,都一一描述确切,对导演的场面调度、画面构图、镜头使用,以致灯光色调等,也都过分规定,这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一切要适可而止、点到为止,用尽量简洁而确切的文字将影视内容表达出来,余者,应放手、放心地让导演、演员及观众去发挥、充实才是。

后者,则要求在充分利用蒙太奇手段,追求画面的简洁明快又跌宕变幻的同时,一定要注意避免造作牵强、人为痕迹过浓的弊端,不使之有失真处或生硬感。

我们可以《魂断蓝桥》的最后一段剧本文字为范例,借鉴之:

五十八(场)

滑铁卢桥上。

夜雾浓重。

玛拉独自倚着桥栏杆,似乎向桥下望着什么……

一阵皮鞋声。一个打扮妖艳但面孔浮肿的中年女人走来,她看见玛拉。

女人:(很熟识地)是你啊,玛拉。你好。……你不是嫁人了吗?

玛拉:(嗫嚅地)没有。

女人:那个凯蒂跟我说的,说你跟了个体面的人。我说:哪有这好事?

玛拉:是啊——

女人:别泄气,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到火车站去吗?唉,我现在是到哪儿都没法儿啦……(她耸耸肩叹息着走开)

玛拉两眼滞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望啊望着……对她来说一切都绝望了,她脸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镇静神情。

桥上,一长队军用汽车亮着车灯,轰轰隆隆地向桥头驶来。

玛拉转过头去,望着驶来的军用卡车。

车队从远处驶近。

玛拉迎着车队走去。

车队在行驶,黄色车灯在浓雾中闪烁。

玛拉继续迎着车队走。

车队飞速行进。

玛拉迎面走去。

车队轰鸣,越来越近。

玛拉迎着车队走,越来越近。

玛拉宁静地向前移动,汽车灯光在她脸上照耀。

玛拉的脸,平静无表情的眼神。

巨大的刹车闸轮声,金属相磨的尖厉声。

车戛然停止。人们惊呼。

人们从四面八方向有着红十字标记的卡车拥去,顿时围成一个几层人重叠的圈子。(镜头推进)人群纷乱的脚。

地上,散乱的小手提包。一只象牙雕刻的“吉祥符”。

一只手拿着“吉祥符”。(《一路平安》音乐声起)

20年后的罗依,头发已斑白,面容衰老,穿着上校军服,凄切地站在滑铁卢桥心栏杆旁。他望着手里拿着的“吉祥符”,苍老的两眼闪现出哀怨、悲切和无限眷恋的神情。

(画外玛拉的声音):我爱过你,别人我谁也没有爱过,以后也不会。这是真话,罗依!我永远也不……

(强烈的苏格兰民歌《一路平安》将玛拉最后的声音淹没)

歌声在夜雾弥漫的滑铁卢桥上空回**……桥上,孤独地走着苍老的罗依。

罗依坐上汽车。

汽车驶去……

我们先看看这场戏中,是怎样处理“藏”与“露”(“虚”与“实”)的:这是玛拉从罗依处出走后第一次露面,并走向死亡的重场戏。它要表述的内容很多——玛拉所处的社会环境对她的逼迫;她的孤独无依;她如果苟且求生,未来的结局将会怎样;弱小的玛拉与冷酷的社会势力的强烈对比;她对罗依坚贞不渝又无法实现的爱;她自杀的全过程;她死时人们的反应;罗依的痛苦,以及这种悲剧在人世间的普遍性……如果“如实”写来,势必冗长而直露,缺少艺术张力。剧作者却用极简洁的笔触,通过几个形象镜头,虚实结合,极有韵致、极富内涵地表现了出来——

“夜雾浓重”四个字,使导演有充分展示才思的用武之地,以此来渲染孤独的玛拉被阴沉黑暗的社会氛围包裹、压抑的情景;

那个中年妓女与玛拉的简短对话,既表达出妓女与“体面人”不可能有“那种好事”,又通过那个妓女老境凄凉、穷途末路的“现在”,明示出玛拉如果苟且偷生的悲惨“将来”;

而一个“玛拉两眼滞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望啊望着……”的镜头,就已经十分鲜明地预示了她的决心;

至于玛拉死前凄冷清寂的场面与被轧后立刻涌出来、围成几层的人们的纷乱场面的对比,“孤独的玛拉”与“人群纷乱的脚”的对比,无不暗喻着沉重的内涵;

就是最后一个镜头——夜雾弥漫的滑铁卢桥上,罗依的出现与离去——不也象征着这种悲剧在凄凉人世间来来去去的普遍、久长吗?!

另外,这场戏中,镜头的转换、情节的跌宕、节奏的变化虽然十分突出,但是其衔接却相当流畅自然——

表面看来,那个妓女的突然而来、倏忽而去及其与玛拉的散漫谈话,似乎无甚意义,而且跟接下来玛拉自杀的激烈场面,反差忒大。但只要细心体味,就会感到这是极老练的行文:既有内在的因果联络,更具影像动感,大开大合的节奏、大起大落的情节、意境迥然的镜头,会造成很强的视听引力,进而增强独具电影特色的观赏效果。

再如,对玛拉自杀的描述,再三使用快速切换的正反打镜头,似乎显得细碎而夸张,与其他部分的平缓大不相同。但从剧情内涵的传达与感官冲击的效果出发,这种处理无懈可击:有意渲染大队军车轰鸣疾驶的气势,并使之与孤独弱小的玛拉反复再三地对比,则军车便不只是军车,而是某种社会势力的象征;玛拉也不只是具体的个人,而有了某种抽象的意义——这是从内容方面看;从影视观赏上看,则这种处理,势必给人以强烈的感官刺激,有益于发挥电影特性,以增加观看引力与艺术魅力。

剧本最后几个镜头的剪接与声画处理也是很老练高明的:以玛拉掉在地上的吉祥符特写,一下化为罗依手中吉祥符的特写,使时空快捷又自然地转到20年后的“现在”;罗依的眼睛特写与玛拉的画外音相融,声画对位使用也十分贴切,而《一路平安》的乐曲渐渐淹没玛拉的画外音,逐渐成为银幕间的唯一声响,变换之间,更是韵味无穷……

总之,这段剧作的艺术品格是相当高超的,可作为我们学习、借鉴的经典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