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劇本創作教程(第4版)

二、喜劇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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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類型”的人為的嚴格劃分,對藝術作品來說,都難免牽強。如目前的一些著述將喜劇分為人物喜劇、生活喜劇、情節喜劇、社會喜劇、性格喜劇,乃至愛情喜劇、風俗喜劇、曆史喜劇,以及諷刺喜劇、幽默喜劇、抒情喜劇、怪誕喜劇、寫實喜劇、黑色喜劇,甚至將充其量隻是喜劇源頭、雛形的鬧劇也列為一種……這種細碎繁雜的分類,本身既缺乏科學(也確難完全“科學”)性,又無助,乃至有害於實際的喜劇創作與欣賞,實在不必在這種“學問泥沼”裏陷得太深。

對編劇而言,在頭腦間本沒有必要預設樊籬、畫牢自限的。隻要在總體上明確一下:我將要創作的劇本的喜劇性生發,是主要源於人物自身的可笑,還是基於故事情景的可笑。因此,喜劇類型可大致地分為“性格喜劇”與“故事(或曰情景)喜劇”兩種(盡管這也絕說不上“科學”)。

(一)性格喜劇

毋庸置言,性格喜劇是指主要以人物自身性格的可笑因素而建構的戲劇類型。當然,性格喜劇也絕不能沒有情景、毫無故事——因為任何人物性格的表現都隻能在某種具體的情節發展、相關的戲劇情景中展示——但其喜劇性基礎則應奠定在人物性格上。再淺顯些說則是:性格喜劇主要表現的是人物自身的可笑。

此類作品很多。

像根據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代表作《唐·吉訶德》拍攝的同名影片:作品故意模擬騎士傳奇的寫法,描述唐·吉訶德不諳世故,卻真誠執著的可笑的“遊俠史”。

唐·吉訶德是一個窮鄉紳,本姓基哈達,他讀騎士傳奇入了迷,想當遊俠騎士。於是拚湊了一副破爛不堪的盔甲,自名為唐·吉訶德,騎上一匹瘦馬,並仿照古代騎士的慣例,物色了一個養豬女郎為自己的意中人,給她取了一個貴族名字叫杜爾西內婭·台爾·托波索,決心終身為她效勞。又找了鄰居桑丘·潘沙做侍從,一切齊備後,他開始騎馬出遊。他滿腦子都是騎士傳奇中的古怪念頭,以為世上處處是妖魔鬼怪,都是他建立功業、匡救世人的攻擊對象。他把風車當巨人,把旅店當城堡,把理發師的銅盆當作魔法師的頭盔,把羊群當成敵人的軍隊,把苦役犯當作受迫害的騎士,把皮製酒囊當作巨人的頭顱,不顧一切地提起長矛,作拚死衝殺,結果鬧出無數荒唐可笑的事情。他的這些行動不但害了別人,自己也挨打受苦、被弄得頭破血流。但他仍執迷不悟,直到幾乎喪命時,才被人抬回家來……

這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性格。他按騎士傳奇行事,瘋瘋癲癲、滑稽可笑,但他的荒唐卻來自他的善良與真誠。他攻打風車,是自以為在清除萬惡的巨魔;他釋放苦役犯,是以為被奴役的是高尚的騎士。他痛恨專製殘暴,反對壓迫,同情被壓迫者,維護正義、向往自由,他以誠摯的愛心,見義勇為,從不怯懦,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但同時,他又嚴重脫離實際,完全生活在幻覺中,因而他對著臆想中的敵人不顧一切地橫衝直撞,隻能闖禍壞事。尤其可笑(也可敬)的是:他想恢複已經過時的騎士製度,並把古代遊俠騎士單槍匹馬打抱不平的方式當作改造社會、主持正義的途徑。其結果自然是被碰得頭破血流,使善良的動機總是得到相反的結果,令人哭笑不得。

他的“侍從”桑丘·潘沙與唐·吉訶德的關係,是既對立又相輔相成,兩人的性格與外形都形成強烈的對比。桑丘具有典型西班牙農民的特點。他本是一個幫工,家裏窮得沒有辦法,才聽信了唐·吉訶德的勸誘,出來當遊俠。他希望得到一次意外的成功,做個海島總督,以改變家中窘境。他的性格與主人正相反:貪圖小利,膽小怕事,時時為自己打算,充分反映了農民狹隘自私、目光短淺的一麵。但與主人相比,他又頭腦清醒,隨時提醒唐·吉訶德回到現實中來……於是,整部影片就圍繞著這兩個充滿喜劇色彩的人物性格進行演繹,並獲得了成功。

同類影片,如法國的《慳吝人》、日本的《寅次郎的故事》係列、蘇聯的《秋天的馬拉鬆》、我國的《臨時爸爸》等,都是以人物性格為主要喜劇源頭的成功之作。

(二)故事(情景)喜劇

這類劇作,其喜劇因素主要源於事件的意外、反常、奇特、極大反差或強烈對比等情節過程。

有人將這類喜劇稱作“情節喜劇”,也未嚐不可。但是,難道性格喜劇就沒有情節了嗎?既然無論哪種喜劇(或擴大到所有戲劇)都不可能沒有情節,為避免含糊,還是將此類劇作稱作“故事喜劇”好些。

另外,之所以不直稱為“情景喜劇”,則是為了避免混淆。因為在相當多的論述中,“情景喜劇”已有特指:即特指那些在固定、單一的場麵內,通過人物可笑的舉止言行所演繹的某種類似“折子戲”式或係列“單元”式的輕鬆短劇。

故事(情景)喜劇自然也要有人物,但引出笑聲的根源主要是“故事”、“情景”,是主要因為人物所演繹的“故事”可笑,而不主要是人物本身的“性格”可笑。在此類喜劇中,某種程度上,人物隻是“角色”而已。甚至有些作品,其人物充其量隻是串聯故事、表演情景、展示場麵的“道具”,也能成為不容置疑的喜劇影片,並受到觀眾歡迎。

不過,在創編此類劇作時,一定要把握好分寸,要有藝術匠心地展現確有真正喜劇內涵的“故事”或“情景”。否則,極易將此類喜劇寫得淺薄、粗俗,隻有噱頭、毫無意蘊,便會走回頭路,將成熟的藝術喜劇又淪為初期的街頭鬧劇了。

受觀眾歡迎,並具有較高藝術水準的故事(情景)喜劇也很多。像我國1993年拍攝的影片《三毛從軍記》:

影片一開始,其背景是日本飛機大肆轟炸中國大地。上海灘處處在燃燒,人群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接著便是委員長在發表講演:“我們要以無數無名的華盛頓來造就一個有名的華盛頓,要以無數無名的嶽武穆造就一個中華民族的嶽武穆!……”

上海街頭,三毛擠在人群中,他調笑趾高氣揚的日本浪人,而扔浪人的木拖板時,卻又無意中砸到了中國的胖警察。胖警察追三毛。三毛逃跑,撞翻了水果攤,跳上了腳手架,登上了屋頂,又從屋頂掉了下來,被罩在了一張大篷布裏。……最後被警察抓住,和一個叫老鬼的人一起,當了兵。

瘦骨嶙峋的三毛在進行軍事訓練。他爬過山梯,卻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狼狽不堪。他練打槍,槍的後坐力把他震倒,使槍彈射向空中,不料一隻野鴨子卻意外地掉了下來,他喜出望外……他練拚刺刀,向稻草人狠命刺去,卻因用力過猛,連槍帶人穿進了稻草人裏……他練習扔手榴彈,手榴彈直接扔向了教官……他跟士兵們搶飯吃,結果卻因人小身輕,最後掉進空空的大飯桶……

在真正的戰場上,敵人的子彈把三毛的鋼盔打成了“篩子”,三毛就把它當“蓮蓬頭”用河水洗澡。敵人的炮彈打來,把河裏的魚轟到了岸上,三毛一看,卻已經都燒焦了……三毛參加了敢死隊,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將炸藥捆在兩條水牛身上,放它們向敵軍衝去。一團爆炸的濃煙過後,三毛卻看到日本兵正興高采烈地用刺刀割下牛肉,在火堆上烤來吃。敵人吃飽了牛肉,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鼾睡,於是我軍獲得襲擊的大勝利,押著敵人凱旋。

群眾夾道歡迎國軍戰士。委員長來視察,他慷慨陳詞,並摸了摸三毛的三根頭發。少女給三毛送上“智勇雙全”的錦旗。委員長提出跟三毛在錦旗下合影,但三毛個子太矮,結果照片上隻見委員長與錦旗,而不見三毛……

來了一份調令,要三毛即日到師部報到。老鬼向三毛祝賀:“你現在是如日中天,前途無量,大富大貴……”到了師部,三毛卻趴在地上為師長擦皮鞋。市長太太大呼“三毛”,三毛趕緊跑過去接過她扔來的髒衣服和絲襪;小少爺坐在痰盂上拉屎,他一喊“三毛”,三毛又躥過去給他擦屁股……

三毛又回到戰場上。與一少女一起智鬥鬼子:用石頭彈弓,用蹺蹺板,用安有機關的像百葉窗般的樓梯……直打得鬼子醜態百出、狼狽不堪。打勝了鬼子,三毛產生了幻覺:自己在耕地,少女則一副農婦打扮,坐在織布機前織布,並朝三毛莞爾一笑。晚上,少女點上油燈,三毛則老太爺似地坐在桌子邊,吸著長長的旱煙袋。少女懷裏,則抱著兩個小三毛……

三毛被編入突擊隊,三毛與老鬼登上飛機,飛機突然遭到敵機截擊,三毛的飛機被打得搖搖晃晃。駕駛員喊:“快跳傘,逃命去吧!”可三毛從來沒跳過傘,非常害怕。結果飛機一斜,把他從艙門“倒”了出去!三毛在空中絕望地亂抓亂舞,莫名其妙地卻打開了降落傘。三毛覺得有些悠閑了,飄飄然間,正好有幾隻小鳥從麵前飛過,他一伸手,就抓住了一隻小鳥,得意之極。卻不料掉到樹林裏,被掛在大樹上,而樹下正有兩隻狼在饑餓地等著飛來的美食。三毛大恐怖:“不要、不要!中國狼不咬中國人,有種去咬日本兵!”此時,一聲槍響,一隻狼倒地。卻走出來一個日本鬼子。鬼子向三毛射擊。卻碰巧打斷了掛著三毛的傘繩,三毛重重掉下來,砸倒了鬼子……

三毛和老鬼互相用“咕咕”的暗號聯係。卻引來了一隊鬼子兵!三毛和老鬼就學公雞叫、學鵝叫、學狗叫、學馬叫、學驢叫……弄得鬼子莫名其妙,糊塗起來,也不甘示弱地學起公雞叫來!叫了一陣,三毛和鬼子兵們排起長隊,玩起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來……玩累後,趁鬼子兵放鬆警惕,三毛從他們身上取過兩顆手榴彈,夾在屁股下麵學“母雞下蛋”,逗引鬼子。此時,三毛拉響了手榴彈,鬼子兵被炸得飛上了天……

三毛仍和老鬼在樹林裏等待總也不來的後援部隊,他們已是破衣亂衫,老鬼已變成了類似電影《白毛女》中喜兒那樣的“白毛男”了……

銀幕上打出字幕:“八年了,別提它了!”

滿天禮花,燈泡組成了巨大的“V”字,委員長發表講話,神采飛揚。已經“複員”,又成街頭流浪兒的三毛,茫然地不知該到哪裏去……

這部影片可以稱得上典型的故事(情景)喜劇之作:其中當然有特定人物形象所產生的喜劇效果,但毫無疑問:其喜劇性主流則源於以各種喜劇性“情景”所串聯起來的“喜劇故事”。主要是以“事”生笑,而非以“人”逗笑。

早期美國喜劇影片《摩登時代》、《城市之光》,1985年拍攝的美國影片《三個男人一個搖籃》,我國影片《五朵金花》、《今天我休息》等,基本上都屬於此類。

上述分類,主要是基於對編劇者基礎性的創作指導。讀者切不可拘泥。在了解與掌握了上述兩類喜劇的營構之後,完全可以,也應該不拘一格地進行“各種各樣”的或“無種無樣”的喜劇創作。因為在實際的喜劇體現中,沒有絕對的“純種”類型,而往往是相互融合、互有彼此,至多是各有側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