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劇本創作教程(第4版)

第三節 喜劇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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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喜劇創作的基礎與總體設計

既然喜劇是使人發笑的藝術,那麽是否可以說,隻要時時處處能讓觀眾發出笑聲——或者換一種說法:整個劇本隻要塞滿了引人發笑的噱頭——就是成功的、出色的喜劇作品了?

不少人確是如此認為。於是便用盡心思、絞盡腦汁,堆積眾多的可笑場麵、編排大量的滑稽表演,力求逗出觀眾接連不斷的笑聲。但結果卻往往出乎意外:觀眾並不買賬,盡管他們確實不時發出笑聲,但對整體劇作並不恭維,乃至搖頭、撇嘴,一副不屑狀。

原因何在?

就在於編劇隻在小處下功夫,而忽略或根本沒有想到在大處做文章,沒有切實而深刻地奠定喜劇的基礎,沒有對既定的喜劇作總體性設計。其作品必然止於輕淺平俗的“鬧劇”、“滑稽戲”層麵,而難能進入真正的藝術喜劇領域。

因此,要想創作出具有藝術檔次的喜劇,作為編劇者,必須要嚴肅認真地對所要表現的某一方麵的社會生活作一番“喜劇基礎”的研究,進而在此基礎上,對既定生活現象作出整體的喜劇性設計。

生活或人生,在某種意義上,其本身就是一部永遠演不完的天然喜劇。尤其有趣又可悲的一種現象是:處於其中的大多數角色自己,都缺乏必要的自知之明。於是,在他們自以為清醒明智的人生追求間,便時時處處顯出混沌顢頇又盲目偏執的舉止言行。而凡越顢頇、越偏執者,其表現也往往更自以為是、更作繭自纏,越纏越緊也就越加嚴肅認真,於是,也便使旁觀者更覺其可笑……自然,這隻是喜劇性的一種。但從中我們卻應該體味到:真正的喜劇應該是對社會生活深層洞識之中的某種理性解剖、某種極具人文思維的哲學闡釋,而絕不是庸俗卑賤的搔癢逗樂、耍貧嘴或裝醜自嘲。

著名喜劇大師卓別林談道:

我到處碰到一些人要我給他們說明“使觀眾發笑的秘訣”,我總感到為難,常常想溜走。……並沒有什麽使觀眾發笑的秘訣,我隻是了解到人情的某些簡單真理,並把這些真理應用到我們的職業上來。我們的一切成功歸根結底都不過是一種對人的認識,不論這個人是商人、店主、編輯或是演員。……我研究人,因為假如我不了解他們,我就在我這一行裏什麽也做不出來。正如我在本文開始時所說的那樣——對人的認識,就是一切成功的基本因素。[12]

上述簡單之極的論述,卻是藝術大師的甘苦之言。

在另一個場合,卓別林甚至說出使一般人意外的話,他對喜劇本質與作用的認識與別人大相迥異,竟說喜劇的基礎其實隻來源於痛苦的衝突:喜劇“是從戲謔性的痛苦中產生的”。而喜劇的真正作用則是:“提高了我們求生存的意識並使我們保持理智。由於幽默,我們才不會被生活中的變故所壓垮。”看似荒誕不經,而恰恰是深得喜劇三昧之論!

總之,進行喜劇創作,一定要深入社會生活,洞識人間物象,以健康的人文感悟,去把握曆史與時代的脈搏,進而從本質上、總體上發現“人”的喜劇性。也隻有這樣,才能以“輕微地違背了嚴肅準則”[13]的藝術方式,創作出真正的喜劇,而避免庸俗的“雜耍”。

上述強調喜劇的總體設計,並不是說“隻要”具備總體框架的設計便一定能創作出優秀的喜劇作品來,而是有意針對當前一些所謂“輕喜劇”缺乏深度的弱症而已。實際上,一部成熟的喜劇作品,總體的喜劇框架設計與具體的喜劇情節和場麵的填充,是缺一不可的。兩者是相輔相成的關係。但毋庸置言,總體框架的設計及包孕其中的對社會人生的喜劇性透視,是一部喜劇成功的前提、基礎。

優秀的影視喜劇,都深深奠基在對社會人生喜劇性的透視與挖掘之上——而這,也正是它們獲得長久的藝術生命力的主要原因。

像喜劇經典、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其中的喜劇鏡頭一個接一個,令人不能不捧腹大笑:資本家為了增加工人的勞動強度,使用可以不停止工作的喂飯機。吃飯的時間到了,主人公查理被機械動作折磨得雙手已經失去了控製,竟去“加固”女秘書裙子上的扣子;查理被挑去試用喂飯機,剛開始時還順利,送到嘴邊的湯自動倒進他的嘴裏,美味的肉餅由機械手一塊塊地送進嘴裏,每吃完一道菜,海綿塊自動地為他擦嘴。可突然,機械發生了故障,一盤湯全潑到他的頭上!機械手又把一顆螺母喂進了他的嘴裏!海綿塊更猛烈地橫掃而來!……查理在高速運轉的傳送帶旁突然神經失去控製,立時被卷進了機器,然後從另一端“傳”了出來……他瘋了,開始在車間裏用扳手下意識地加固女人的扣子、別人的鼻子,乃至街上行人的**!……查理從瘋人院出來,失了業,隻好在街上閑逛。偶然在地上拾起一塊紅布,他搖晃著紅布無目的地走,沒料到後麵卻緊緊跟上來一大群失業的工人——他們誤以為他是在號召遊行!……

上麵每一個場麵,甚至鏡頭,都使人發笑,但是,它們絕不是偶然拚湊的可笑的“噱頭”(盡管都出於卓別林精心、苦心的營造),而是均受著預先設計好的總體框架的控製,都是為整體喜劇的人文內涵服務的!這整體的內涵就是——在資本家的壓榨、奴役下,工人們已經“人而非人”的苦笑。也正因為此,這部影片才能受到觀眾的歡迎並具有不衰的藝術生命力。

著名影片《百萬英鎊》,其喜劇基礎奠基於“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中金錢萬能、人而不人”的畸形現實,進而其具體的場景情節才處處使人笑後沉思感慨;像《一夜風流》中,將富豪家小姐的毫無生活經驗又傲慢天真與出身平民的失業記者的“老於世故”又正直高尚相比襯,以產生總體的喜劇色彩;像《慳吝人》中,特意表現一個守財奴極端的乃至變態的舉止言行,再以一個隻看重精神、全身心追求愛情的純正青年的表現來對比;像《一主二仆》中,男主人公被生活所迫,一人同時作兩個主人的仆人,而這兩個主人偏偏是正日夜相互尋找的一對情侶。為了掙兩份錢,絕不能泄露一仆二主的秘密,於是這個仆人隻能想盡一切辦法不讓兩個情人見麵。當兩個主人幾次幾乎就要碰麵時,他都巧妙地渡過了難關——這樣的營構,則很明顯地奠基在生活中常有的“尷尬處境中的尷尬人”上麵;再如我們前麵舉的《唐·吉訶德》、《秋天的馬拉鬆》以及《三毛從軍記》,或將總體喜劇營構建立在人物與環境的可笑衝突上,或人物自身的矛盾性格上……而所有這些,都不是表層的為笑而笑,而是有著深深地對社會與人生某種弱態、病態或非正常態,乃至變態的洞識與挖掘,因此,才能獲得廣大觀眾的情感共鳴,才能引出人們並非淺薄的笑聲,進而保有長久的社會價值與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