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本创作教程(第4版)

二、中国喜剧的历史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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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的真正意义上的喜剧,起步较晚。究其原因,既有社会文化大背景的种种制约、扼制,也有戏剧自身发展规律的限定。总体来说,中国喜剧的成果与影响力,就其在整个戏剧艺术史中的位置、比重及其高峰时段,均远逊于西方。是我国民众先天性缺乏“笑”的素质?还是原来具有的“笑”被生存危机所压抑、被政治惩治所扼杀?还是两者兼而有之?……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是。

而无论如何,我国喜剧在元代大戏剧家关汉卿手下,曾出现了一次“辉煌”,当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关氏喜剧的成功原因,就应为我们重视了。

关氏喜剧既属元杂剧范畴,则杂剧兴盛的原因也便是元喜剧繁荣的背景:金灭北宋、元灭金的社会动**过程,同时也是北方人民反抗女真贵族、蒙古贵族的过程。于是,人民反抗民族压迫和阶级压迫的艰苦斗争,必然要求有战斗性和群众性较强的文艺形式加以表现;而构成戏剧艺术的各种因素到这时已经经过长期的酝酿而融为一体,这样,元杂剧(喜剧)就在金院本和说唱诸宫调的基础上,因现实的要求、群众的爱好,大大扩大了题材与内容,展开了我国戏剧史上辉煌的一页。

喜剧,总以讽刺为主要表现手段。而在中国封建社会,什么人才会真正代表人民大众,对不合理的现实社会诸方面进行“嬉笑怒骂”的讥嘲作弄呢?无疑,只能是那些在封建社会体制中不得志、不得意、被压抑、被损害乃至穷愁潦倒的文人——知识分子。而元代初期,由于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十分尖锐,又没有恢复文人精神上赖以生存的封建科举制度,中下层文人仕进无望、生活寒苦,又同广大人民一样受到统治阶级的迫害、欺凌,自然与人民的关系较为密切,进而将自己的文艺才能,尤其是讽刺才能融进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杂剧创作中。这就是元杂剧,尤其是讽刺性喜剧兴盛的原因了。

关汉卿杰出的喜剧作品,正是体现了时代的风貌、人民的呼声,表述了以别的形式难能表达的大众的情感,才获得长久不衰的艺术生命力。比如其喜剧代表作之一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以一个妓女巧妙智斗豪门恶少,并终于取胜的故事,痛快淋漓地宣泄了当时的人民大众对统治者难能直斥的积愤,同时在为剧中主人公终于胜利而欢笑时,获得一种现实生活中难能的心理平衡。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关氏喜剧可以说成为当时民众对统治阶级斗争的一面镜子,作者通过它,表述对被压迫者的同情与支持;利用它,来鞭笞封建统治者的凶残与伪善;因为它,赞扬、歌颂了人民大众的坚强性格与战斗精神……这就是关汉卿喜剧创作成功的根本原因。

与关汉卿同时的康进之、高文秀等人,也为元代的喜剧繁荣作出了贡献。像康进之的《李逵负荆》,表述李逵闻听强权人物(自己的顶头上司宋江)强夺民女的恶迹后,怒火冲天、大闹忠义堂,而知误会后,又负荆请罪并下山擒拿真正恶人的故事;如高文秀的《双献功》中,权豪势要的白衙内竟能随意“借”个大衙门坐堂,等被他拐了妻子的孙孔目“自投罗网”来告状时,轻易地把他打入死囚牢——极写社会的黑暗与残酷;接着表现李逵化装成庄稼汉去探监、如何救出孙孔目……

有趣的一个现象是:元代杂剧,尤其是喜剧中,李逵的戏非常之多,已经成了强烈表现民众反抗精神的“水浒戏”中出场最多,也最重要的角色,几乎半数以上的水浒戏,李逵都是主角。很多戏也正是由于李逵为主角,更受广大观众欢迎并流传最广、最久。其原因,不言自明:就是因为以李逵为主角的喜剧,既公开表现了民众对强权统治不共戴天且不遮不掩的愤恨,又因其喜剧风格的调侃戏谑,而不易冒现实社会中的风险,同时还能获得精神上的某种愉悦。

到了明代,一切封建体制又重新“完善、充实”之后,以讥讽时事,尤其是时政的喜剧,就很少有了,可谓时代使然吧。极少数、极个别的文人笔下,喜剧也属凤毛麟角了。可以提及的明代喜剧作家,就是被统治者看作不可理解、不必认真正视的“狂狷不羁”的徐渭了。徐渭,自号青藤道人,他与李贽都是晚明时期进步思想的前驱,其性格狂放不羁,痛恨达官贵人及世俗之士,具有多方面的艺术才能。晚年靠卖画为生,但当道官僚求他一字也不可得。其杂剧流传有《四声猿》、《歌代啸》等。在《四声猿·渔阳弄》中,他通过祢衡在阎罗殿上对着曹操的鬼魂再一次击鼓痛骂,以极具喜剧色彩的方式,揭露当时那些权臣的狠毒虚伪、借刀杀人、沉迷酒色、至死不悟……的丑恶行径,同时抒发了作者烈火一样的**。比如当剧中曹操声辩自己也曾下令求贤、让还三州时,祢衡骂道——

你狠求贤为自家,让三州值什么!大缸中去几粒芝麻罢,馋猫哭一会儿慈悲假,饥鹰饶半截肝肠挂,凶屠放片刻牛羊假。你如今还要哄谁人?就还魂也改不过精油滑!

这类曲子,真如前人所说,如“怒龙挟雨,腾跃霄汉间”!至此,观众无不拊掌称快、浮一大白!

在《歌代啸》中,徐渭则大写李和尚偷了张和尚的帽子,却让张和尚去顶奸情之罪;州官的奶奶因“吃醋”在后堂放火,老百姓点灯来救,反被处罚……更是一个具有严肃内容的喜剧了。它通过荒诞不经的情节、漫画化的人物群像和饶有风趣的语言,突现出社会上种种的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特别是毫无情面地揭露了佛门(佛门掩盖下的某种愚弄人民的伪宗教学说)的腐败与官场的黑暗。总之,徐渭的杂剧和他的书画一样,充分表现了他的狂放不羁和愤世嫉俗的叛逆精神。透过喜剧氛围,表现悲愤的内容,达到“嘻笑之骂怒于裂眦,长歌之哀甚于痛哭”的境界,其作品的浪漫主义风格及大胆泼辣的讥嘲和作弄的锋芒,实在难能可贵。而这,也正是其喜剧作品具有长久艺术生命的根本原因。

至于有清一朝,因更为严酷的政治统治,公开搬演的敢于针砭时政、讥刺当朝的喜剧,便基本上销声匿迹了。能上演的,也只能是为统治阶级所欣赏的,并为其愚弄民众服务的赞颂喜剧,或编排小百姓丑态来供皇太后等笑谑的“开心果”之类喜剧罢了。

倒是在别的领域,如在小说创作中,还有些含喜剧因素的讥讽篇章,像《儒林外史》中的一些章节,《聊斋志异》里的某些段落,以及《官场现形记》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作品间的局部场面……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文字的作品不如戏剧那般显眼、惹事的缘故吧。

回顾上述我国喜剧史,其发展过程中的风起潮落、成败得失,不也能使我们有所领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