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文學史新稿(第3版)

第四節 賈平凹的《廢都》與阿來的《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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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80年代的長篇小說《浮躁》,以政治經濟變革與文化尋根的巧妙融合為人所稱道。1993年出版的《廢都》則轉向了對自我精神世界的揭示,有靈魂自剖的傾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這標示著作者自我主體精神的形成。

《廢都》一方麵寫出了在物欲橫流的現代都市中,一些知識分子在精神上的自我迷失,渴望自我確證而又無從確證的痛苦和絕望;另一方麵又對在欲望中沉淪掙紮的人們和混亂頹廢的社會世相作了極鮮活的表現。小說塑造了西京城內四大文化名人之首的莊之蝶,一位具有濃鬱傳統士大夫特點的作家形象。莊之蝶其實是作者的一個精神載體,是一個符號化的人。作為名人,大家眾星拱月似地包圍著他、需要他,但他又不願別人以名人待他,卻又掙脫不掉,他真正成了“名”的仆役。作為作家,他為周圍的人事所累,寫有償的報告文學,寫假論文,寫假情書,為法院某人之子代寫文章,他找不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他腦子裏塞滿了《素女經》《閑情偶記》《浮生六記》之類的古代典籍,因此一心要在現實中尋找他心中的古典美。他和唐宛兒在賓館裏醜態百出,不一會兒又在大會的主席台上正襟危坐。於是,莊之蝶沉溺女色,穿梭在牛月清、唐宛兒、柳月、阿燦等多個女人之間,目的是為了在溫柔鄉裏逃避文化的擠壓。作者通過對莊之蝶這樣一個孤獨而病態的靈魂的塑造,揭示出在急遽變革的現代社會進程中,一個缺乏人格支撐和理想追求的“作家”如何走向“文化休克”的精神悲劇。

《廢都》的創作也留下了諸多遺憾。作者在創作莊之蝶這個缺乏使命感、也缺乏現代意識的知識分子形象的時候,並沒有保持適當的審美距離。作者以苦悶之心寫苦悶之人,感同身受,莊之蝶的角色經常被作者代替以致無法分解,書中對莊之蝶沉溺於與多個女人性關係的描寫,趨於鬧劇化、感官化、輕薄化,感性的放縱淹沒了精神上的探索。由於對人物形象缺乏必要的洞觀和超越,作品批判的力度和悲劇的力量被削弱了。另外,對唐宛兒這個女性形象的塑造,也某種程度上暴露了作者陳腐的女性觀。唐宛兒原本是一個不安分的女人,她從鄉下私奔出來,固然有不堪忍受丈夫虐待的一麵,但更有對都市生活的豔羨和想改變生活處境的一麵。她與莊之蝶之所以一拍即合,不排除依附於名人的強烈功利心態。作者肆意地將許多封建士大夫的、男權主義的觀念加到她身上,從而使這個人物形象失去了藝術的統一性。例如莊之蝶希望她癡情,作者就寫她的落淚;希望她**,就寫她滿口褻語;希望她多愁善感,就寫她望月傷懷。作者基本上是以玩賞的態度對待唐宛兒這個“尤物”,而對莊之蝶身上濃厚的舊文人習氣,作者也是基本認同的。這就使創作失去了理性審視距離,從而也減弱了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