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畫至明代晚期最為興盛,這與以董其昌為代表的“華亭派”的壯大、發展有直接的關係。作為明晚期畫壇的魁首,董其昌既引導“華亭派”的畫風,同時又提出了諸多書畫的理論,其中畫壇“南北宗”之說,大力抬高了文人畫,進一步充實和發展了文人畫的體係。
董其昌(1555—1636),字思白,號玄宰,香光居士,華亭(今上海鬆江)人。他是明代後期著名畫家、書法家、書畫理論家,“華亭派”的主要代表。他擅長山水畫,主張以書法入畫,提倡畫家應加強個人修養,必須“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竭力標榜文人畫,追求文人畫的士氣。他以佛教禪宗分南北兩派為喻,提出著名的畫壇“南北宗”之說。將王維推為南宗祖師,以荊、關、董、巨、米氏父子、“元四家”為南宗正統;北宗則以李思訓為源頭,尊宋代趙伯駒、趙伯驌兄弟以及李唐、劉鬆年、馬遠、夏圭為北宗一派,並標舉南宗文人畫為畫壇正統。董其昌善畫山水,其山水畫分兩類,一類為水墨山水,流傳較廣;一類為青綠山水,比較少見。他的水墨山水主要師法“元四家”,題材也無大的變化,但在運筆用墨上,將書法的筆墨修養,融會於繪畫的皴、擦、點、染之中,因而他所作山川樹石,煙雲流潤,柔中有骨,轉折靈變,墨色層次分明,古雅秀潤。他還兼長書法、詩文,每每繪完山水,題以詩文,行楷簇簇如行蠶,閃閃如迅雷飛電,全圖詩、書、畫相映成趣,和諧一致,更富有抒情意境。
圖8-4 董其昌《關山雪霽圖》
代表作《關山雪霽圖》(圖8-4),用墨筆畫重巒疊嶂,林壑幽深,綿延無際。畫麵中遠方重巒疊嶂,氣勢沉雄。中間幽壑重重,峭壁矗立,近處村落、叢林、流泉、山徑,錯落有致,雜而不亂;大江曲折跌宕其間,雖有千岩萬壑,但不覺滯礙不通。圖中以渴筆勾勒遠方峰巒山石,運用書法的中鋒提頓進行皴擦,使線條流走輕快,疏密得宜。用墨色的濃淡燥濕顯現山岡陵石的凹凸明暗,並畫上橫點巨苔。整幅畫通過淡墨直皴的層層渲染來加以完成,意不在表現景物的形體,而是追求畫麵虛實相生的趣味,以疏曠之筆,畫出凝寒淡遠的景致。技巧純熟,無懈可擊,意境樸厚深邃。卷尾數行行楷跋文,書體娟秀剛勁,更使此圖富有書卷氣,爽朗瀟灑,別具風格。代表作《秋興八景圖》(圖8-5)是一套冊頁,共八開,其用筆回腕藏鋒,線條沉穩生拙,同時柔秀靈逸。在設色上,將水墨的濃淡、幹濕、黑白運用到極致,同時點以淡彩,淡雅生動,充分展示了董其昌山水畫的平淡、酣暢、古雅、秀潤的特點。明代晚期的文人山水畫除董其昌外,陳繼儒也是重要一家。
圖8-5 董其昌《秋興八景圖》(之一)
圖8-6 陳繼儒《雲山幽趣圖》
陳繼儒(1558—1639),字仲醇,號眉公、麋公,華亭(今上海鬆江)人,工詩善畫,尤擅墨梅、山水。與董其昌同屬“華亭派”,倡導文人畫,持南北分宗論,重視畫家的修養,讚同“書畫同源”。陳的畫藝不在董其昌之下:董畫偏重於柔,陳畫卻柔中有剛;董畫有線有墨,但更偏於墨,陳畫則有筆有墨;董畫清潤,水分飽滿,“暗”處近於模糊,陳畫雖也清潤,但水分不像董畫那麽多,雖“暗”但筆墨尚能清晰。總的看來,陳畫比董畫更有骨硬之氣。陳繼儒還主張文人畫要隨意不要過於用心,涉筆草草,不要為規矩所縛。代表作《雲山幽趣圖》(圖8-6),描繪遠山重巒疊嶂,雲遮霧繞,近景溪水橫流,巨石伏岸,鬆竹挺立,有咫尺千裏之勢,凝寒淡遠之氣。此卷為縱軸不設色,純用水墨,墨跡飽滿,主用點染之法,幾無皴劈。畫山用線簡潔流暢粗疏,畫樹則線條綿密細致工整,線中帶骨,因而山更顯蒼勁,樹尤為聳立。如同其畫梅,在不失法度之下,最為突出其高潔孤傲之品格,這正是文人畫所追求的品格。
文人花鳥畫方麵,夏昶、陳淳、徐渭是重要的代表。
夏昶(1388—1470),字仲昭,號“自在居士”,江蘇昆山人,善畫墨竹。其畫竹繼承元人傳統,師法王紱,善作長卷,清風逸趣,一氣嗬成。夏昶以楷書筆法畫竹,所作竹枝通過墨色的濃淡呈現陰陽相背的不同風貌,所畫竹葉往往臨風帶露,煙姿雨色,偃直濃疏,各循矩度,氣韻生動。代表作《清風高節圖》,描畫奇石之後的數株墨竹迎風直立,風中之竹雖搖曳不定,但堅韌不倒,柔中帶剛。此卷以濃淡二色水墨描枝畫葉,起筆收筆皆用楷書筆法。畫竹枝並立,采取前後穿插之勢,竹枝高低起伏,竹葉濃淡相間。畫麵下方,竹枝前麵的奇石用折筆連皴帶擦,顯其瘦骨老硬之態,使畫麵輕重比例平衡,襯托出畫麵上方,奇石背後竹子的婀娜婆娑之姿。足見畫家講求結構,法度嚴謹。整幅畫卷皆以楷書筆法入畫,起收有致,筆墨厚重,風格清瘦飄逸,比趙孟頫筆下的墨竹更富於變化,也更好體現了趙氏的“寫竹還與八法通”的理念。
陳淳(1483—1544),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字道複,又號“白陽山人”。能詩文,擅書法,精繪畫。其少年時作畫以元人為法,深受水墨寫意的影響,後又師從文徵明,擅長寫意花卉,其作品表現一花半葉,疏斜離亂,卻淋漓瀟灑,別有情趣,深受當時文人士大夫的讚賞。他是繼沈周、唐寅之後對水墨寫意花鳥畫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的畫家,與徐渭齊名並稱“青藤白陽”。陳淳中年以後間作山水,技法學米友仁、高克恭,多以江南風景為題材,手法簡練,水墨淋漓,頗得氤氳之氣。他的潑墨之功,往往見於畫煙雲之中,極具文人生活情趣。陳淳作品傳世較多,代表作品有《鬆石萱花圖》《洛陽春色圖》《瓶蓮圖》《紅梨詩畫圖》《山茶水仙圖》《葵石圖》《罨畫圖》以及扇麵《花卉》等。《鬆石萱花圖》繪鬆樹、怪石、萱花各一。其中鬆樹最高,次為萱花,怪石比花稍矮。此卷為縱軸,畫麵構圖飽滿,鬆、石聳立占據主導,萱花搖曳其中。鬆、石用筆蒼勁,樹的枝幹、石的輪廓皆用濃墨皴畫,樹幹表麵又用禿筆點染,更顯其蒼勁古樸。怪石主體則用水墨大麵積塗染,由上而下,濃淡漸變。萱花勾寫兼用,枝葉以細線勾描,花瓣則用淡朱色塗染,由此可見畫家變化無窮的筆墨功夫。此畫作洗練的形象與放逸的筆墨相結合,不求形似而重意韻。畫卷左上方用草書題詩,與作畫的筆致相協調,互為映襯。詩、書、畫的三結合,使作品更富文人畫意趣。
圖8-7 徐渭《墨葡萄圖》
徐渭(1521—1593),字文長,山陰(今浙江紹興)人,明代詩書畫大家,擅畫山水、人物、花鳥,尤精潑墨寫意花卉。他在陳淳的基礎上,將小寫意發展為筆墨恣肆的大寫意。徐渭的潑墨寫意花卉,對筆下的四時花木,運用勾、點、潑、皴等多種筆墨形態,一揮而就,走筆如飛,潑墨淋漓,開創中國繪畫史上極具抽象表現主義的大寫意花卉畫。畫家的大膽變革在於筆墨在似與不似之間遊走,在用筆上強調一個“氣”字,用墨上強調一個“韻”字。他的用筆看似行草,若斷若續,實際筆與筆之間有“筆斷意不斷”的氣勢在貫通;他的用墨看似狂塗亂抹,滿紙淋漓,實際上是墨團之中有墨韻,墨法之中顯精神。散而不亂,無法中有法,不求形似而重墨韻,如其詩《題墨梅》所雲:“從來不見梅花譜,信手拈來自有神,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來便成春。”物象隻不過是個載體,筆墨也隻是個橋梁,他已將自己的人生體悟升騰於筆墨、物象之上,創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有我之境。徐渭傳世畫作較多,有《墨葡萄圖》《黃甲圖》《牡丹蕉石圖》《雪蕉圖》《雜花圖》《榴實圖》等。
其中,《墨葡萄圖》(圖8-7)最能代表他的大寫意花卉風格。此卷軸構圖奇特,右上方葡萄藤紛披錯落,枝葉低垂,其間葡萄倒掛枝頭,碩果累累,有低垂下墜之感。畫法上徐渭自由駕馭筆墨,時濃時淡,徐疾變化,疏密參差。葡萄葉以大塊水墨濃淡暈染,蓬勃生動,葡萄果實則用幹濕輪換的筆墨密實點成,晶瑩剔透,鮮嫩欲滴。畫中還有作者自己的題詩:“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這正是作者心境的寫照。作者將水墨葡萄與自己的身世感慨結合為一,一種飽經患難、壯誌難酬的無可奈何的憤恨與抗爭,盡情抒泄於筆墨之中。徐渭的潑墨寫意花卉畫,用文人畫筆墨法式重新梳理寫意花鳥畫,使筆墨的表現空間更加廣闊,文人畫家不再依靠描寫梅、蘭、竹、菊來抒發內心的情誌逸趣,他們既可以在筆墨天地中陶冶自我,又能將趣味、靈性寄托於所畫任何物象中。
在明代文人畫中,涉足人物題材的畫家不多,突出者如布衣出身的張靈。
張靈,生卒年不詳,字夢晉,吳郡(今江蘇蘇州)人,家貧,與唐寅為鄰,兩人誌趣相投。畫作受唐寅影響極大,善畫人物,所畫人物衣冠清麗,形態靜謐清雅,無卑庸之氣,詩意盎然,符合文人畫的品位。傳世畫作有《漁樂圖》《織女圖》《招仙圖》《秋林高士圖》等。代表作《招仙圖》為紙本墨筆畫,描繪石橋岸邊,蘆荻瑟瑟,芙蓉花開,一女子淡妝儀容,衣裙飄飄,籠袖對月獨立,有所思。此畫卷描繪人物重在以景寫人,用寫意筆法畫景,畫石橋坡岸隻顯其形,水邊蘆荻寥寥數筆,疏疏落落,芙蓉一枝含苞靜待,淡青色的天空中有一明月高懸。人物用淡墨細筆描畫妝容衣飾,發髻高綰,淡妝麵容,裙帶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超凡脫俗。石橋岸邊蘆荻、芙蓉、明月更襯托出人物皎潔之質和思懷之情。畫卷中大麵積留白,顯出環境的空靈淡遠,人物的端莊嫻靜,意境的古典幽遠,是明代仕女畫中傳達文人意趣的典型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