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曆史文學的傳統與經驗

下編 曆史人物與形象嬗變

字體:16+-

第九章 孔子形象在中國現代小說中的重寫

一、重寫孔子與“非儒反孔”思潮

現代重寫型小說中,先秦諸子的形象不僅不再是至聖先賢,而且還經常是平凡甚至平庸的,處境總是窘迫,自身還有很多缺點。郭沫若小說《柱下史入關》(1923)中,老子出關到了“了無人跡的沙漠”,才發現想象和現實完全是兩回事:青牛沒吃沒喝倒斃了,他本人還是喝了青牛的血才得以狼狽逃回關內,現實的教育使他否定了自己以前的學說。郭沫若同時期創作的《漆園吏遊梁》(1923)裏,莊子陷入了現實的困窘:賣不出自己打的草鞋,去向舊友“貰兩升小米”也被拒絕,他隻好拿起草鞋“足足嚼盡了一隻”。

道家的老莊境遇如此,儒家的孔孟在現代重寫型小說中也跌下了聖人寶座。郭沫若《孟夫子出妻》(1935)中,孟子一心“立誌要為聖賢”,其實行方式就是“不動心”“存夜氣”,而他的夫人卻不能不使他掛心,因此夫人就成了他修行的障礙,他感到必須把夫人“出了”才行。可笑的是,孟子既想修行,又難以離開夫人,倒是夫人主動請求離去以成全他。小說中孟子麵對夫人時踞時恭、心神不定,恰和他的夫人之安穩從容形成對比。

孔子被重寫得最多,頭上“大成至聖先師”的光環消失殆盡。王獨清的《子畏於匡》(1929)中孔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向強盜頭子夫人獻媚以脫離險境。非廠的《“子見南子”以後》(1935)中孔子不僅沒有通過南子走上門路,反而被她奚落,所以大生其氣,罵道“隻有女子和小人難對付”。郭沫若《孔夫子吃飯》(1935)中,孔子懷疑顏回偷吃米飯,試驗顏回的反應才發現自己錯怪了他,孔子借著教育弟子而掩蓋自己的疑心,搪塞自己的良心不安。秋翁(平襟亞)《孔夫子的苦悶》(1941)設置了一個“米珠薪桂、百物高昂的年頭”,借用論語中孔子的言辭,虛擬出為“學生們的積欠學費”十分頭痛的孔子。譚正璧《采桑娘》(1942)中孔子則輸給了民間的采桑娘:孔子要向采桑娘來求教穿九曲明珠的方法,受到“不要把我們女子放在‘小人’一起評騭”的教訓。魯迅《出關》(1935)中孔子不是主角,但是他一樣是個不太光彩的人物。一方麵,孔子學老子的學說,為的是“上朝廷”;另一方麵,孔子離開之後,老子判斷:“他以後就不再來,也不再叫我先生,隻叫我老頭子,背地裏還要玩花樣”。以上小說或多或少都具有諷刺意味,孔子不僅不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聖人,而且鼻子被抹上白粉,成了帶有小醜色彩的漫畫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