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曆史文學的傳統與經驗

三、西學視角與比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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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為在《孔子改製考》中顯示出的懷疑精神和考稽功夫固然令後輩如顧頡剛產生十足敬意,但是他的寫作卻“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最終關心的不是學術而是政治文化。康氏要重建以孔子為宗師的文化道統,改造傳統以維新。有了這樣的眼光和目的,他的諸子學才從今文學的“宗漢”擴大到重視先秦諸子。康有為重建文化道統的手段是尊孔子為“教主”,這是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康氏將歐洲文明的發達歸結於基督教,“欲儕孔子於基督”[1],所以倡議設立孔教。換句話說,康氏的“還原孔子真相”,一則要服務於其維新、啟蒙的政治性目標;二則受到西學的影響,終於得出“托古改製”的結論。康有為從“求孔子真相”出發,進於“立孔教”的主張,背後支撐他的是將西方曆史文化比附中國的思維模式。他從晚清諸子學的“還原”學術理論開始,進而開辟了援西方思想入中國、以西方視角審視中國的新路徑。

現代重寫先秦諸子的小說,不僅僅在“還原”孔子真麵目的主張上承接了康有為等晚清諸子學家的路數,在“以西方視角審視中國傳統”這一點上,也是一樣。小說家要還原孔子真實麵目,當然指的是“洗去”孔子身上那些由傳統的注疏、解釋所帶來的層層“油彩”。不過,如果說重寫型小說洗去了孔子身上的傳統“油彩”,那麽是否其自身就是通體透明的呢?恐怕也不盡然。在“還原”“求真”的旗幟下,重寫者開始拋開傳統的觀念,但是與此同時,西方理念則悄然潛入重寫者的思維,開始發揮作用。

廖沫沙在《鳳兮,鳳兮!》(1944)中寫道,隱士兼狂人桀溺將孔子所持之道視為拘泥於先王之道,由於曆史環境已經改變,道自然行不通。桀溺對孔子帶著弟子周遊列國不以為然,“隨你走到哪裏,天下烏鴉一般黑,不從遠的和大的地方想辦法,要來改變世界,這能行嗎?”後來孔子也不得不麵對這一點,他感慨:“天下無道久矣,我過去的辦法行不通,別人也不會宗信。”這種將孔子之“道”視為注定被淘汰的逆時代潮流而動的教條的觀點[2],正為許多接受曆史進化論的知識分子所持有。蕭公權就將孔子的失敗主要歸於曆史環境的限製。他承認孔子陳義很高,但指出就連孔子弟子中也很少能夠力行的人。孔子是君子儒,不是小人儒,可是,“孔子所欲改善保持之封建天下,卒迅速崩潰以去,則君子儒不能與遊說功利之士爭勝,亦勢所必至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