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秋夜紀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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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8月16日《申報·自由談》。

遊光

秋已經來了,炎熱也不比夏天小,當電燈替代了太陽的時候,我還是在馬路上漫遊。

危險?危險令人緊張,緊張令人覺到自己生命的力。在危險中漫遊,是很好的。

租界也還有悠閑的處所,是住宅區。但中等華人的窟穴卻是炎熱的,吃食擔,胡琴,麻將,留聲機,垃圾桶,光著的身子和腿。相宜的是高等華人或無等洋人住處的門外,寬大的馬路,碧綠的樹,淡色的窗幔,涼風,月光,然而也有狗子叫。

我生長農村中,愛聽狗子叫,深夜遠吠,聞之神怡,古人之所謂“犬聲如豹”[1]者就是。倘或偶經生疏的村外,一聲狂嗥,巨獒躍出,也給人一種緊張,如臨戰鬥,非常有趣的。

但可惜在這裏聽到的是叭兒狗。它躲躲閃閃,叫得很脆:汪汪!

我不愛聽這一種叫。

我一麵漫步,一麵發出冷笑,因為我明白了使它閉口的方法,是隻要去和它主子的管門人說幾句話,或者拋給它一根肉骨頭。這兩件我還能的,但是我不做。

它常常要汪汪。

我不愛聽這一種叫。

我一麵漫步,一麵發出惡笑了,因為我手裏拿著一粒石子,惡笑剛斂,就舉手一擲,正中了它的鼻梁。

嗚的一聲,它不見了。我漫步著,漫步著,在少有的寂寞裏。

秋已經來了,我還是漫步著。叫呢,也還是有的,然而更加躲躲閃閃了,聲音也和先前不同,距離也隔得遠了,連鼻子都看不見。

我不再冷笑,不再惡笑了,我漫步著,一麵舒服地聽著它那很脆的聲音。

[1] 語出唐代王維《山中與裴秀才迪書》,原作“深巷寒犬,吠聲如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