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揩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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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8月17日《申報·自由談》。

葦索

“揩油”,是說明著奴才的品行全部的。

這不是“取回扣”或“取傭錢”,因為這是一種秘密;但也不是偷竊,因為在原則上,所取的實在是微乎其微。因此也不能說是“分肥”;至多,或者可以謂之“舞弊”罷。然而這又是光明正大的“舞弊”,因為所取的是豪家,富翁,闊人,洋商的東西,而且所取又不過一點點,恰如從油水汪洋的處所,揩了一下,於人無損,於揩者卻有益的,並且也不失為損富濟貧的正道。設法向婦女調笑幾句,或乘機摸一下,也謂之“揩油”,這雖然不及對於金錢的名正言順,但無大損於被揩者則一也。

表現得最分明的是電車上的賣票人。純熟之後,他一麵留心著可揩的客人,一麵留心著突來的查票,眼光都練得像老鼠和老鷹的混合物一樣。付錢而不給票,客人本該索取的,然而很難索取,也很少見有人索取,因為他所揩的是洋商的油[1],同是中國人,當然有幫忙的義務,一索取,就變成幫助洋商了。這時候,不但賣票人要報你憎惡的眼光,連同車的客人也往往不免顯出以為你不識時務的臉色。

然而彼一時,此一時,如果三等客中有時偶缺一個銅元,你卻隻好在目的地以前下車,這時他就不肯通融,變成洋商的忠仆了。

在上海,如果同巡捕、門丁、西崽之類閑談起來,他們大抵是憎惡洋鬼子的,他們多是愛國主義者。然而他們也像洋鬼子一樣,看不起中國人,棍棒、拳頭和輕蔑的眼光,專注在中國人的身上。

“揩油”的生活有福了。這手段將更加展開,這品格將變成高尚,這行為將認為正當,這將算是國民的本領,和對於帝國主義的複仇。打開天窗說亮話,其實,所謂“高等華人”也者,也何嚐逃得出這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