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風月談

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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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最初發表於1933年9月22日《申報·自由談》。

葦索

看報,是有益的,雖然有時也沉悶。例如罷,中國是世界上國恥紀念最多的國家,到這一天,報上照例得有幾塊記載,幾篇文章。但這事真也鬧得太重疊,太長久了,就很容易千篇一律,這一回可用,下一回也可用,去年用過了,明年也許還可用,隻要沒有新事情。即使有了,成文恐怕也仍然可以用,因為反正總隻能說這幾句話。所以倘不是健忘的人,就會覺得沉悶,看不出新的啟示來。

然而我還是看。今天偶然看見北京追悼抗日英雄鄧文[1]的記事,首先是報告,其次是演講,最末,是“禮成,奏樂散會”。

我於是得了新的啟示:凡紀念,“禮”而已矣。

中國原是“禮儀之邦”,關於禮的書,就有三大部[2],連在外國也譯出了,我真特別佩服《儀禮》的翻譯者。事君,現在可以不談了;事親,當然要盡孝,但歿後的辦法,則已歸入祭禮中,各有儀:就是現在的拜忌日,做陰壽之類。新的忌日添出來,舊的忌日就淡一點,“新鬼大,故鬼小”[3]也。我們的紀念日也是對於舊的幾個比較的不起勁,而新的幾個之歸於淡漠,則隻好以俟將來,和人家的拜忌辰是一樣的。有人說,中國的國家以家族為基礎,真是有識見。

中國又原是“禮讓為國”[4]的,既有禮,就必能讓,而愈能讓,禮也就愈繁了。總之,這一節不說也罷。

古時候,或以黃老治天下,或以孝治天下[5]。現在呢,恐怕是入於以禮治天下的時期了,明乎此,就知道責備民眾的對於紀念日的淡漠是錯的,《禮》曰:“禮不下庶人”[6];舍不得物質上的什麽東西也是錯的,孔子不雲乎:“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7]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8],靜靜地等著別人的“多行不義,必自斃”[9],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