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荐棉
1
乔飞航站在尸体旁，双手背后，一筹莫展。
被刺死的数学老师仲不执，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已经询问过发现尸体的学生了，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现在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尸体旁的血泊上。血里面好像有东西，是一个扁平的蓝色长方形，像是一张卡片。
乔飞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身凑近看，那果然是一张卡片，上面印着“N大学”的字样。他戴上手套，捡起卡片，翻过来，上面是一个人的名字、照片和学号。
这是一张N大的校园卡。
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口突然传来一阵**。
“你回来了啊。”一个女生的声音从乔飞航背后稍远的地方响起。
“是的，我刚刚上厕所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这番对话，乔飞航迅速站起身。转过身后，看到了一个刚刚走进来的男生。似乎感受到乔飞航犀利的目光，那个男生也自然地把视线落在了乔飞航身上，两人对视着，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男生看起来瘦瘦矮矮，像是高中生，可是那张戴着眼镜的脸总觉得有些面熟。
难道是……不会这么巧吧？
乔飞航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刚刚捡起的卡片，上面的照片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而照片旁边写着“姓名：周晨”。
原来如此，一切都清楚了。乔飞航抬起头，微微挺起胸膛，伸出右手指向那个男生，用洪亮而沉稳的声音说道：“周晨，你就是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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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晨口唇微微张开，接着，脸上的茫然瞬间消散。他迅速转过身，飞快向门外跑去，整个过程快得让乔飞航来不及反应。
“喂，站住！”乔飞航紧随其后跑出了教室，走廊里围观的学生们自然地分成两半，乔飞航能清楚看到周晨的背影离自己只有几米的距离。
胜负已分。
乔飞航的心里有一丝得意，刚刚那一瞬间指出凶手的呼喊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此刻胸口还回**着那份英雄般的豪迈气概，久久不能平复。而周晨的逃跑就是对乔飞航最好的肯定，比起任何言语都更能证明他的正确。所以此刻虽然他在奔跑，心情却是大战之后清理战场般的闲适。他已经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十分清楚，接着就是如英雄般抓住凶手、扭送警局，接受属于他的荣耀。
乔飞航一边跑一边这样想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还有两三步远时，周晨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处。接着，一声沉重的闷响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奔跑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乔飞航的耳朵当然听到了这声巨响，然而他的心还沉醉于构思嘉奖仪式时的发言稿，因而并未太在意。终于他也跑到楼梯口，视野变得宽敞而明亮，楼梯间的窗户将午后的阳光嵌进他脸上的每一粒汗珠里。他停下脚步，从楼梯上往下望去，只见周晨趴在地上，四肢张开，拥抱着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地砖。这时，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学生们也追随而来。乔飞航听到身后一声尖叫，人群里传来了嘈杂的议论和轻微的啜泣声。
“喂，你没事吧！”乔飞航一边喊着一边走下楼梯。周晨没有丝毫反应，乔飞航俯下身去，伸出手指试探他的鼻息。还好，有轻微的气流，但是他脑袋上有一大片倒下去的头发，形成了一个圆圈，而正中是一处很显眼的凹陷。
乔飞航转身喊道：“他还有呼吸，快叫救护车！”
人群的**并未停止，众人怀疑和恐惧的目光被乔飞航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突然意识到今天注定是漫长的一天。
2
事情的开始要从两小时前说起。下午三点十一分，乔飞航接到下级民警的消息，N 大发生了杀人案，一名数学老师被刺，当场死亡。
N 大是本地一所不太起眼的普通高校，属于当地学生的保底学校，在乔飞航上高中时，老师经常用“不好好学习就去上N 大”的话来吓唬学生们。但因为校史比较长，也出过几个本地名人，所以N 大始终是本地人不会遗忘的话题，每次出了事都会登上本地新闻头条。
近几年由于网络的迅速发展，校园里发生的各种问题都会被学生们迅速上传到网上而引发讨论，严重时还会造成巨大的舆论事故。最近一年大学生就业问题和学业压力问题愈加严峻，校园自杀案件频发，上级领导每次开会都会强调对这类事件的关切。而这次是比自杀案还要恶劣不少的谋杀案，乔飞航自然清楚它的严重性，所以立刻上报了局长。局长果然非常重视，指挥他便装上阵、带队迅速出发。可是小队里唯一一名下属刚好请了病假，时间紧迫，从别的组借人还要签好几份文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乔飞航只好孤身一人赶到了N 大校园。
校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面包车，乔飞航认出那是自己法医同事们的车，他们每次都先来一步。乔飞航刚走下车，一名老师模样的年轻女性就向他走来。
虽然她的神情很严肃，直视着乔飞航的眼神却很从容。
“您就是乔警官吧？”她的语气也非常沉稳。
“是我。”
“您好，我姓林，叫林青，是N 大学秘书处的老师，我来带您去现场。”
乔飞航受宠若惊，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隆重地接待他，看来大学的管理果然严格。
林青带乔飞航走进N 大校园，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敞笔直的大路，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榆树，茂盛的绿色为混凝土森林带来了一丝生命之意。而树木下方是整齐的自行车棚和高度一致的矮灌木丛，二者互不干扰，颜色和高低都可谓搭配得当。和乔飞航的印象不同，这所成绩普通的学校，内部修建得倒是颇为用心。不仅绿化做得很好，每座楼也各具特色。漫步在树荫下，感受着拂面清风，欣赏着路两旁的建筑艺术，乔飞航的心情也变得安闲自在。
“这里真适合养老。”乔飞航不禁脱口而出。
“我们学校的校园环境是招牌，只是教学成果和它不太匹配……”
林青直白的话语中不带丝毫谦虚，仿佛只是陈述事实，这让乔飞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面对这种坦诚，如果自己再随意说两句不着边际的夸赞，似乎只是对这所学校的侮辱。
“但是生活环境也是很重要的方面，学知识只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本质上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还是过一种生活。”这番话确实是乔飞航的肺腑之言，在他上高中时，也曾经在课堂上当面跟老师说过一样的话，只不过由于当时的场合是他被抓到上课时看武侠小说，所以没有什么说服力。
“乔警官说得好，可惜领导不这么想。校长每周都要开大会批评一番我们这些老师，说我们不够努力、学生不够勤奋之类的话。但是我们学校成绩不好已经是出了名的了，因此拿到的教学经费少得可怜，也吸引不到优质的教师和生源，就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这些又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少开点这种会，说不定老师就有时间提升教学能力了。”
这句话乔飞航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虽然他很同情林青，但是他其实并不了解大学的运作方式，妄加评论总有种对子骂父的感觉。他向来不喜欢刻薄地评论别人，这会让他心底感到一种奇异的愧疚。或许因为他小时候经常被羞辱，让他过早尝到了被人肆意评论的无力感。乔飞航从小发育得比同龄人晚，做事情很笨拙，经常迟到、忘带东西，在被老师逼问时还会因为慌乱而出很多汗，头发立刻像洗过一样。这样的他自然成为小孩子们嘲笑的对象，他被人叫了很多年“笨蛋”，每当听到这个称谓时心都会瞬间下沉，仿佛整个人都沉入海底，别人的声音像看不见的水沉重地压迫他的耳膜，令他头晕目眩。
从那时起他就发誓做一个温柔的人，绝不说会让人难过的话。但是长大以后，他对于其他人分寸感十足的态度和自己完全受人尊敬的境况也感到有些微妙的不适，甚至经常想跳出来大喊“明明错的是我，你应该更加生气、更加鄙夷我啊！”但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只有当偶尔听到几句逆耳的声音时，他才会产生一种熟悉的怀念感，伴着因紧张而渗出的汗珠一起轻抚过他每一个毛孔。
想到这儿，一张熟悉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这张脸给他的感觉和他人的嘲笑、羞辱一样，是一种用痛苦和兴奋调和出的怪味，就像加了橙子和柠檬汁的白兰地酒，是在盛夏烈日的眩晕中品尝到的柠檬之酸。
“乔警官？”
林青的声音把乔飞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又想起梁雪了，和她并肩作战的日子还清晰无比，就像发生在昨天。每当想起她，乔飞航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刺痛。
乔飞航察觉到林青带着关切的表情偷偷注视着自己，为了掩饰尴尬，连忙指着道路左手边的深灰色小楼。
“这座楼是做什么的？”
这座小楼确实很别致，乔飞航的视线刚落在上面，注意力就被完全吸引了过去，把刚刚的烦恼都抛在脑后了。这座楼粗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墙壁在深灰色的基础上却带有一些零散红色的砖墙作为装饰，这种组合就是很典型的大师之作。在亲眼看到之前，普通人完全想不出来会有这种组合的可能性，但是看到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就该如此”，仿佛早已在梦中见过千百遍。所谓艺术，就是从千万种可能性中巧妙挑选出最佳的可能，在这一点上，艺术家和最优秀的侦探一样，都是抛弃幻象、为世界带来真理的人，他们在这一刻宛如神明。
“这是食堂，我们学校食堂菜品种类很丰富，一会儿您看完现场可以带您来吃晚饭。”
“谢谢！”乔飞航兴奋地搓搓手，又看到右手边有一座楼。这座楼相对小一些，但是二楼的墙壁是完全透明的玻璃，乔飞航可以清楚看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午后阳光洒在宽敞的大厅。
“这座楼的设计也很有特色啊。”乔飞航赞叹不已。
“这里是学生服务中心，所有校园内相关的事务都在这里处理。大到开具学位证明、打印考试证书，小到换宿舍、挂失校园卡，都在这座楼里处理。设计成这样的玻璃墙，也是为了表明一种公开透明的办事态度。不过因为办理业务的学生比较少，这里只有上午上班，您可以看到，现在里面是关了的。”
乔飞航点点头，这里确实比自己毕业的学校看起来更加好看，想想自己上大学时小得可怜的学校和无人修剪的行道树，他几乎要落下心酸的泪水。
“那个……乔警官，我们先去现场吧，观光可以随后，等公务处理结束后我带您逛个够。”
林青的语气虽然客气，却还是透露出一丝不满，乔飞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道：“你说的对，我们快去现场吧，还要走多久啊？这里看着还挺大的。”
“我们要去另一半校区。现在这里是南区，有食堂、宿舍、生活服务中心等等，是生活区。而各个学院的院楼、教学楼、图书馆都在北区。被害人是一名数学老师，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被杀害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数学院楼。”
林青一边走一边解释，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导游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楼里应该有监控吧，你们查过了吗？”
“查过了，院楼只有大门口有监控，所以……我们只确认了没有外部人员进入楼内。”
林青的语气很委婉，言语中难掩无奈。没有外人进入，意味着凶手只能是学生或者老师，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会对学校的声誉造成影响。想到这里，乔飞航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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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所以局长才让我穿便装过来，你还特意到门口接我。”
“现在您全都知道了。学校也很为难，希望您理解，我们调查的时候尽量把知情人数量维持在最小的范围内吧。”
“可以。既然大门口有监控，那嫌疑人的范围很好确定。当时在楼里的人现在在哪里？”
“这个您放心，我们已经查过了。现在正是期末考试期间，今天数学系没有课，当时大楼里除了死去的仲不执老师，只有八名学生。这些学生现在都在教室里。”
乔飞航轻轻点头。看起来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不少，接下来只要一一询问这些学生，就可以找到嫌疑人了吧。虽然他自知不擅长逻辑推理，但是从嫌疑人嘴里套话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横穿过一条狭窄的马路，二人来到了北区。进入北区，校园的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刚才那种轻松自由的氛围消失了，路两旁的树木也变少了，只能看到零散的几棵。各具特色的建筑风格也被整齐划一的白色小楼取代。
似乎是看出乔飞航的心思，林青在一旁解释道：“当时设计师只设计了一个区，这里是后建的，所以就请前任校长亲自设计了这一片白楼，也是我们学校的特色建筑群。”
“原来如此，”乔飞航轻轻点头，“也挺别致的，干净整洁。”
乔飞航发现路边有一座楼比其他楼高不少，颜色也更白一些。他指着那座楼问道：“这座楼为什么和其他的楼不太一样？”
“这里是图书馆，因为前两年翻新过，所以格外白，同学们都叫这里‘小白楼’。”
“好吧，也是挺有意思的名字。”
两人终于到了数学院楼前，林青跟保安打了声招呼。保安听说乔飞航是刑警，连忙立正，然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乔飞航匆忙回礼，然而保安却不肯放下手，于是乔飞航只能在他的注视下跟随林青上了楼。
上到三楼，乔飞航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他走到声音的发源地，站在门口可以看到两位法医科的同事正蹲在地上拍照。
“你终于到了，我们还没动过现场，等我们拍完照你就可以来看了。”
“死亡时间是几点？”
“根据尸体状况初步判断是下午一点到两点，想要更精确的时间还得等尸检，既然是在中午之后死去的，应该刚吃完午饭不久，查一下胃内容物应该可以把时间范围缩小在半小时之内。”
老法医果然经验十足，乔飞航心悦诚服地说了声“谢谢”，低头看了眼表，信息台是三点十分接到的报案，发现尸体是三点左右，也就是说，发现时仲不执已经死亡超过一小时了。
越过半蹲的法医后背，乔飞航看到仲不执仰面朝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尸体周围都是深红色的血迹。
“凶器是什么？”
“是他自己的水果刀，他运气真差，买了一把这么坚硬的水果刀，如果是超市卖的普通的水果刀，恐怕也刺不穿人的胸肌。哦，对了，发现尸体的学生告诉我，他们的考试卷子不见了。”
“卷子？”
“是的，说是前天刚考过试，今天死者来批卷子，这事情大家都知道，所以发现尸体之后他们就想偷瞄一眼成绩，但是发现桌子上并没有卷子。”
“你们仔细找过了吗？”
“找了，目前还没发现。”
“那……可能要搜身了。”如果法医都没找到的话，很可能是被哪个学生偷走了。
法医会意地点点头：“等之后总局的支援到了再说吧，这些学生有男有女，现在还不好随便搜。而且我们只搜查了这个房间，垃圾桶什么的都还没有找。”
乔飞航点点头。现场不少地方都撒着灰色的粉末，显然已经进行了指纹采集。
“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吗？”
比较老的那位法医摇摇头。
“脚印完全没有，只在窗户上找到了几枚比较旧的指纹，一会儿要和仲不执自己的指纹做一下比对。书桌、书柜和尸体附近的地面全都仔细擦拭过了，一枚指纹都没找到。现在的小娃娃都是看刑侦剧长大的，知道擦拭指纹和鞋印，还知道收集自己的毛发。我看啊，这些刑侦片都应该快点禁掉。”
“别这么说，好歹让人知道了法医工作是很有意思的。”
老法医“哼”了一声，说道：“哪里有意思，只不过是个给死人化妆的。现在来学法医的年轻人也越来越稀奇古怪了，上次来实习的一个男生，非要用‘本公主’来称呼自己。都怪那些刑侦剧，让他们觉得法医都是奇怪的人，所以才吸引了这么多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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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法医的牢骚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乔飞航连忙打断他：“你们先继续忙吧，我去问问那些学生，等一会儿再来。”
“好，辛苦。”老法医微微举手示意，接着又转身拿起相机，继续俯身拍照。
3
跟学生一个接一个聊天让乔飞航昏昏欲睡，但是他还是凭借高超的职业素养强撑着和每个人都聊了一遍。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一名叫焦琳的女生，她战战兢兢地说自己刚来到院楼。
“他之前说过今天会在院楼把卷子批完，所以我就想来看看自己的成绩。”
乔飞航之前已经跟林青确认过了，焦琳进入楼里十分钟后就发出了惨叫，其他学生也立刻赶了过来，而当时仲不执至少已经死亡一个小时了，所以焦琳的杀人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了。
虽然如此，乔飞航还是本着“第一发现者最可疑”的原则，多问了几句。
“发现尸体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吗？”
焦琳几乎立刻回答道：“是虚掩着的，我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开门和锁门都需要钥匙，比较麻烦，所以他平时也不会锁门。”
乔飞航点点头，办公室确实是个有些难以界定的环境，虽说是私人的领地，却又是个办公场所，既然老师的工作包括对学生的私下教育，那么不锁门或许才是正常的做法。
“你刚刚说你知道他今天在这里批卷子，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他考完试收卷子的时候讲过的，在办公室批卷子是他的习惯，因为他觉得把卷子带回家很不正式。”
“那么是你发现卷子不见了的吗？”
“是的，这件事我刚才告诉了法医。”
“所以你发现尸体之后搜查了现场？”乔飞航故意激怒她，想看看她的反应。果然，焦琳涨红了脸，仿佛受到了很严重的侮辱。
“我没有动过现场的任何东西！我发现尸体之后立刻喊了一声，然后站在原地不敢动，其他人很快就陆续赶过来。有人说不如趁机看看卷子，但是被另一个人制止了。我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老师的书桌，他的桌子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我看到了笔和本子，唯独没看到卷子，桌子中间还有一大片空位，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卷子被偷了。”
乔飞航点点头。焦琳确实是个比较聪明的女生，她这番分析很合理。
“你确定没有人走进房间吧？”
“我确定，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可能有人乘机偷卷子。”
“我不太了解你们学校的情况，偷了卷子有什么好处吗？成绩会作废吗？”
焦琳点点头：“老师批好卷子后会把成绩上传到网上，我们各自在教学系统里查看自己的成绩，到这一步时成绩就没办法修改了。但是现在仲老师还在批改中，应该还没来得及上传系统，所以如果卷子找不到的话，可能会重新考试吧……”
“也就是说，趁成绩没有录入的时候偷卷子是最后的机会了。”
焦琳面露难色，想了想说道：“理论上是这样，但是我觉得为了考试成绩杀害老师这种事太恐怖了，我的同学们肯定不是这种人。而且我们的卷子是每人两张A3 纸，一个班级四十人，叠在一起是厚厚一沓，如果偷走了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乔飞航微微点头，他想象厚厚一叠纸，要想不被任何人发现地带走确实不容易，况且发生了谋杀案后警察肯定会封锁现场然后搜身，凶手很容易就暴露了。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走一大堆卷子呢？
“我知道了。卷子的问题我们稍后会查清楚的。”
“你们现在还没找到卷子吗？”
似乎听出乔飞航对卷子特别关注，焦琳迅速抓住机会提问。
乔飞航谨慎地回答：“无可奉告。现在是我在询问你，你来说说今天都做了什么吧。”
焦琳一脸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就是去图书馆自习了。”
乔飞航对她的态度很不满，继续追问道：“再详细一点可以吗，比如，你是几点去的图书馆？”
“那我干脆从早上起床刷牙说起好了。”焦琳赌气似的说道，似乎还是对刚才乔飞航没有向她透露卷子的线索耿耿于怀。乔飞航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如果卷子找不到她们可能要重新考试，对她们来说，卷子就是很大的事了。但是警方在调查中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案件进展，况且又是这么重要的线索，于是他索性不生气，任凭焦琳对他耍性子。
“这样也好，那就从头开始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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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琳的拳头全部打在了棉花上，只能无奈地耸耸肩，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道：
“我早上七点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和男友一起去食堂。他请我吃了早饭，然后他顺便买了一个面包作为午饭。吃完早饭以后，他要去教室学习，而我要去图书馆，我们在食堂分开了。我在图书馆学习了很久，中午饭没吃，到了下午，学累了之后就在校园里散步。路过院楼的时候，我想着顺路上来看看仲老师卷子批完了没有。他之前说过，昨天有事情没办法来批卷子，今天会一口气批完，我想我来打个招呼，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还会关照我，多给几分……”
乔飞航点点头，他其实只是按部就班地询问，心里已经把焦琳排除在外了。
他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暴徒，也见过隐藏得很深的阴暗坏人，但是他清楚知道眼前这个普通的学生完全不在这两类中。
事实上，其他学生给他的感觉也差不多。几乎每个学生都是同一套说辞，总结下来就是，他们前天刚刚考完一门“数学分析”，今天在这里复习几天后的“线性代数”。仲不执就是“数学分析”这门课的老师，他平时是个很认真的老师，对考试十分严格，这八名学生都觉得自己要挂科了。但是令乔飞航奇怪的是，这些学生似乎对自己要挂科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在意。“只能下学期再学一次了。”他们坦然的语气让乔飞航想起自己大学期间面对考试时的紧张，他不禁感叹时代变化真是太快了。不过，这些人都知道仲不执今天会在这里批卷子，所以每个人都可能为了蓄意偷走试卷才来这里假装学习。
今天数学院楼没有课，每个教室都可以自习，所以学生们坐得非常分散，几乎都不在一个教室，相互之间也没办法做什么证明。
其中，仲老师办公室所在的三楼有三名同学，这三个人在同一间教室。但是那间教室是个阶梯教室，大到可以容纳一百多个学生，三个人分散着坐，谁也不会一直盯着其他人看，所以也不记得是否有人出去过、什么时候出去的。
从位置的角度分析，这三个人的嫌疑比其他人要大一点，乔飞航特意留意了一下他们。
其中一个是叫孙弘博的男生，他看起来家境不错，戴着的手表是乔飞航很眼熟的名牌。他的衣着很新潮，还戴着一副边框很花哨的眼镜，看起来很酷的样子，见到乔飞航一开口就是“警官真不是我干的”，让乔飞航有些啼笑皆非。
乔飞航问了问，他只说了自己从早上就在教室自习，中间出去过几次都没见到什么异样。无论乔飞航问什么，他都会用一种充满疑惑的眼神望着乔飞航，一般要反问一下，确认问题后才会说“不知道”，所以当他最后轻松地告诉乔飞航自己数学分析这门课肯定会不及格并准备明年再考的时候，乔飞航毫不意外。
倒是这样一位洒脱的学生会在这里学习这件事让乔飞航很意外，而孙弘博的回答也很合理：“我来这里打游戏啊，这里网速快，冷气也比较足。”
第二个学生是一名戴眼镜的女生，名叫李小倩。乔飞航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打喷嚏，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打两个喷嚏，到后来乔飞航索性等她打完喷嚏再问下一个问题。她的情况和孙弘博不太一样，她平时学习不错，这次是因为考前太过紧张，通宵复习时为了保持清醒洗了两次冷水澡，不小心得了感冒，所以才没考好。当她说自己多半挂科了的时候，便惭愧地低下了头，乔飞航不禁有些心疼。她上午还去上了选修课，然后中午就直接来这里学习了，中午饭都没吃。她十分担心下一门课还会不及格，所以一分钟都不想浪费，甚至在和乔飞航聊天的时候也一直在偷偷看表。乔飞航很想劝她好好休息，但是看到她停在眼角的泪水，终究还是把劝慰的话咽了回去。
最后一个人叫周晨，他去了厕所，所以乔飞航没能见到。询问完所有学生之后，乔飞航随口和其他人问了几句周晨的情况，结果听到了意外的事情。
“他是个好学生，非常聪明。”
这句话让乔飞航有点惊讶，他听到太多人说自己要挂科，几乎快认定这个班级无药可救了，没想到这个班里还是有好学生的。
孙弘博仿佛看穿了乔飞航的心思，得意地解释道：“其实我们学校几乎约定俗成，好学生都去图书馆学习，我们这些差生才来院楼。”
“为什么会有这种约定？”乔飞航很疑惑，但是孙弘博却露出了和他差不多疑惑的表情，沉默了半天，最后才说出那个乔飞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不知道。”
李小倩在一旁打圆场：“可能是他比较谦虚吧。”
“谦虚吗？我觉得他还挺高调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明，有时候这很伤人。”旁边一个短发女生说道，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他确实是聪明，但是也有点太书呆子气了。他喜欢上课的时候给老师补充没讲的知识点，但是我们连老师讲的都听不明白，就更不用说他提到的那些了。”有人趁机表达不满。
“尤其是到了课间，我们都想休息一下，玩会儿手机，而他不是去讲台问老师问题，就是给他女朋友大声讲题，让我很有紧张感。”
乔飞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希望这番话没有被周晨的女友听到。
这时，旁边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生突然说道：“他确实情商和智商不匹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配，但是本质上是个热心人，不光是给我讲题，生活上也很照顾我，我这个人比较邋遢，所以……”说着说着，她低下了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其他人也不再说话，看得出来虽然他们对周晨颇有微词，但是这个女生人缘不错，所以看在她的面子上可能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乔飞航想起她就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名叫焦琳的女生，想来她就是周晨的女朋友吧。她现在满脸害羞和委屈，和刚才跟乔飞航针锋相对时的严肃样子截然不同。
乔飞航还没说话，焦琳身后的女生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饿了，一会儿一起吃饭吗？”
“好啊，但是我可能要让你请我了……”焦琳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这有什么，下次你再请我就完事儿了。”那个女生大大咧咧的语气和说话时不经意跑出来的儿化音让乔飞航想起来，她就是刚刚说自己“铁定挂科”的人之一，此刻却好像完全没有被仲老师的死或者挂科影响心情。
年轻人真是朝气勃勃，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充满希望。
乔飞航在心里这样感叹，不禁对死去的仲老师多了一分同情。
乔飞航回到仲不执的办公室，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两位法医正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中的相机，似乎在检查刚刚拍过的照片。
“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刚拍完，现在你可以看现场了。”
乔飞航拉开警戒线走进房间，这个房间大概有十平方米，进门左侧是一个很高的大书柜，柜子里面几乎都是数学专业教材，其中还有一些乔飞航看不懂的英文书，偶尔还夹杂着几本《如何成为人人都爱的老师》《傻瓜也能看懂的微积分》和《三十天学会数学：从入门到精通》这些教育类书籍。书柜最上层放着一大排档案盒，但是有点太高了，乔飞航虽然有一米八五，却还要用力仰头才能看清。盒子的侧边写着年份和标题，似乎是仲老师参加教学会议的记录和教学大纲，连十年前的都在——那个写着“2010”的档案盒上的名签都已经有些泛黄了。
靠近墙边的角落放着一个深红色的长方体盒子，外表光滑精美，一尘不染，看起来是个礼品盒。乔飞航走过去仔细看，盒子很大，而且看起来很新，上面写着一种名酒的牌子。乔飞航戴上手套用手拿起盒子，有些沉，而且盒子上面的封条还没有打开，想到这种牌子酒的价格，乔飞航连忙放回原处。
书柜的对面是一个深棕色木质长桌，桌子后面有一张黑色椅子。仲老师的尸体就躺在房间正中——在桌子和书柜中间的空地上。
乔飞航的视线回到了尸体身上，终于注意到了血泊里的蓝色卡片，接着就发生了那戏剧性的一幕。
4
现在，乔飞航正站在楼下，看着失去意识的周晨被急救人员用担架抬上救护车。随后，救护车响起熟悉的铃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太阳已经有一半消失在了远处的高楼背后，白色的楼体镀了一层金边，然而乔飞航此刻却没有时间欣赏美景。当务之急，他需要找到更多周晨是凶手的证据。校园卡作为物证还远远不够，但是法医又没有在现场发现有价值的痕迹……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他是凶手呢？
对了，卷子！
乔飞航想到，只要找到卷子就可以让他无从抵赖了。刚刚来了几名民警，他们搜查了学生的随身物品，但并没有发现卷子，所以卷子很可能是被周晨藏了起来。乔飞航叮嘱警员们扩大搜查范围，然后让那些被搜过身的学生先离开了。
整栋楼都被封锁了，乔飞航站在楼下，有些无所适从。
接下来还能干什么呢？在周晨醒来之前没办法询问他本人的证词，而物证方面现在也没有进展。乔飞航感到有些焦躁，凶手已经很明显了，他却没有办法证明。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一扇没有把手的拉门前，明明门没锁却拉不开，让人感到很无奈。
“我能问个问题吗？”
乔飞航转过头，看到了一脸严肃的林青。她刚刚一直跟在乔飞航背后，但是因为一直没有说话，他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请问吧。”
“你觉得凶手就是把校园卡掉在现场的周晨，对吧？”
“八九不离十。”
“我觉得这有点奇怪。刚才你和法医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如果周晨是凶手，他认真清扫了现场，怎么会忘记带走自己的校园卡呢？”
这句话如同一记雷击，让乔飞航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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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没有看到吧。”他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
“可是整个房间就这么小，清扫的时候一定会看到，而且卡片掉在地上会有声音……”
林青小心翼翼的态度似乎是在保护乔飞航的自尊心，这让他更受打击。
“确实如此。”
林青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说不定就是真的忘了呢，我们先去吃晚饭吧，食堂快要关门了。”
乔飞航依然感到有些困惑，但是眼下他显然无法给出其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