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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养老公寓在S城郊外一个村庄附近,临着一座山,对着一条河,也算是山清水秀之地。
闵月亮从警车上下来,第一眼望见的就是不远处广袤的田野,稻子已经收割,成捆的稻秆还不及被拉走,整齐而规律地码在田里。远山萧瑟,尚有斑斓的秋色。
民警走在前面,她快步跟了上去。
嫌疑人的房间在一楼最里间,护工老吴把门打开,两位民警下意识地掩了下口鼻。闵月亮倒是没什么反应,房间里弥漫着种种混合的气味,其中有一种她很熟悉。这房间里住着烧伤的病人。
“他活着也是遭罪。”
老吴把窗帘拉开,房间里也并没有亮堂多少。这个房间朝北,光线不好,也不太通风。老吴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壮硕,但是走路的时候左腿微跛。之前警方对老吴的资料也彻底调查过。
“你一直照顾他?”警察问。
“对,这老头儿的情况看着挺严重,其实也好伺候,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要定时翻身擦药就行,家属说了,留条命就行。”
闵月亮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疤痕,重度烧伤,起码五六年以上,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但是很显然,他现在的状态生不如死。
她并不怜悯他。
说实话,她现在站在这里,面对着一个可能是伤害姐姐的凶手,心里竟没有波澜。他的脸,已经辨不出正常的五官。她看着他,自己也诧异于内心的平静。
警察看了她一眼,不禁佩服她的心理素质。那样的脸,一般人都不敢去直视。他们哪知道,烧伤科的闵月亮见惯了这样的病人,见惯了那一层层伤疤背后的故事。
“你从来没见过他家属?”一个警察问。
闵月亮听见这话把视线从嫌疑人身上移过来。
“对,他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一直用电话和我联系,听声音年纪也不小了。他每个月准时打钱过来,但是人从来没出现过。大家都说他儿子真孝顺,这八年可没少在他身上花钱。可是你们想,哪有人八年不来看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孝顺。”老吴说着给病人翻了下身,“他这样就是醒了,他听力还好,能听见我们说话。”
警察凑过去,看看病**的人,他眼睛基本睁不开,只露出一条细细的缝。
“韩兆全?”
病**的人没反应。
“老韩,这是警察,警察找你问话。”老吴在他耳边喊了一声。
被喊做老韩的人,嘴里忽然发出怪异的声音。
“他在笑。”老吴替他们翻译。
老吴又看了他一眼,这是开心的笑,他竟然会这样笑,仿佛在盼着这一天似的。
他的手竟然试图抬起来。
“有人实名举报你十年前在嘉盛小区十五号楼三单元303室强暴过一个叫闵月光的女孩,情况是否属实。”警察开门见山。
按惯例,是需要把嫌疑人带回派出所做笔录的,但眼前的情况,似乎也只有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
闵月亮缓缓捂住胸口,她的平静之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老吴诧异地看看众人。
老韩嗓子呼噜呼噜的,最后却发出一个很清晰的音节。
“是。”
无需老吴翻译,所有人都听清了那个字。
然后,老韩又发出之前那种怪异的笑声,他笑着笑着,细小的眼皮突然尽力撑开,他冲着闵月亮的方向,惊恐地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闵月亮。
闵月亮和闵月光是双胞胎啊,老韩眼里的闵月亮,是十年前在他身下哭泣挣扎的闵月光。老韩的这种反应更证实了他确与案件有关联。
警察递了一张纸巾过来,闵月亮接过来,她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流眼泪。
情况基本可以确定,眼前人就是凶手。
走出门,警察对她说:“他情况特殊,所以我们要走特殊流程,等具体的细节调查出来,我们会和你联系。”
“您刚刚说他叫韩兆全?”闵月亮问。
她忘不掉他望着她时脸上的惊恐之色,仿佛在哪里见过。
“对,举报人还提供了一些物证,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犯罪嫌疑人。”
有些回忆模模糊糊地闯进她的脑海里,氤氲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的羊汤馆、韩星展父亲惊恐又暴戾的眼神、雪夜分别时韩星展绝望的眼神……
“他……他是不是韩记羊汤馆老板?”她怯怯地问出口。
警察看她一眼,没回答,但脸上表情肯定了她的猜测。
更多的疑惑瞬间占据了她的心,连同愤怒。
她双目通红,但面色平静。
没人知道,她的心里,下起了一场浩大的暴风雨。
她的人间美好,尽数被风雨摧毁。
她猛地转回房间,对着老吴一字一句地说:“把韩星展的电话给我。”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啊。”老吴一头雾水。
“韩星展!把韩星展的电话给我。”她声嘶力竭地喊着,用手指着**的人,“把他儿子的电话给我。”
“他……他儿子……叫韩敛。”老吴被女孩子激动的情绪吓到了。
就连一旁的警察也诧异,闵月亮何以有了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只有病**的人“啊、啊”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