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闵月亮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模模糊糊的天幕,似乎有星子闪烁。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灌进她的脖子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冷。
她似乎能想起前一秒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手脚全都动弹不得。
然后,她缓缓看清对面的背影,那人高高瘦瘦的,穿一件黑色帽衫,站在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她动了一下。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一步步走过来。
她感觉到身体在发抖,难以抑制地抖动。她渐渐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男人蹲下来,看着她,一张脸看起来很和善,眼里满是忧郁。
“您好啊,闵医生。”
他伸手撕掉闵月亮嘴上的胶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闵月亮努力回忆着,她的患者中并无这样一张面孔。
“我姓韩,我叫韩屿,我是乔红椴的男朋友,我跟踪您很久了。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您见面。”
闵月亮张开嘴,嗓子却仿佛哽住了一般。她想起此前感觉到的种种异常,原来并不是幻觉,在那些孤身一人走过的路上,确实有人跟着她。
“您不用说话,您只需听我说。”他倒是彬彬有礼。
风打着旋儿,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身体底下的水泥台传来刺骨的寒凉。闵月亮渐渐看清四周,这里面积并不大,应该只是楼顶的一小块天台而已,他们旁边是老洋房的红色尖顶,最高处有红色警示灯明灭闪烁。
她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倘若时间久了,成江行一定会到处找她。
她想着成江行,心里的恐惧散了一些。她要坚持,他一定会找到她。
“我——”她清了清喉咙,低声说,“我听乔红椴说起过你。”
叫韩屿的男人似乎有些诧异,他看着她:“她怎么说的?”
“她说她很爱你。”
“爱我?”韩屿自嘲地笑了笑,“爱我就应该相信我啊!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的过去,我一无所知。”
“闵医生,我是无辜的!我才是最无辜的人!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可是她却把我卷进来,卷进舆论的最中心。你也有体会吧?”
“我不是太理解你的意思。”闵月亮暗中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她在寻找门的位置。
“你不理解吗?你只是给乔红椴看个病而已,你就被他们家害得停职,被他们家害得名誉受损。你还不理解我的感受吗?”
“我才是真正无辜的人,她的裸照被传播到我们公司里来,然后,她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自杀了,她都没有征询过我的任何意见。公司里的领导和同事都知道了我和她的事,他们在背后臆想着各种版本,他们私下说我嫌弃乔红椴,他们说是我的偏见和狭隘害死了乔红椴。那些舆论让我抬不起头来,让我成了一个世人眼里道德低下的人。”
“我没办法,我辞职了。结果到了第二家公司,那些传闻还是跟着我,我在哪里都没办法甩掉乔红椴留给我的阴影!闵医生,你知道乔红椴把我害得有多惨吗?”
韩屿情绪激动起来。
“我知道,你慢慢说,你不要激动。”闵月亮尽力安抚着他。
“你知道?哼。”他冷笑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你要是能了解乔红椴的感受,就不会劝她去报警。报警有什么用呢?对女孩子来说,保护名誉最好的方式难道不是应该守口如瓶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安安静静给她做了手术,她安安静静地保守秘密,我安安静静地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男朋友。大家的生活都会安安静静地继续下去。”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多管闲事。闵医生,我犹豫了很久,我不是个坏人,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熬不下去了。我想,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吧。”
他忽然面露凶光,扯住闵月亮的脚就往天台的边缘拖去。闵月亮疼得喊出来。
“我们去找乔红椴,去帮她把手术做完。”他说着话,就把闵月亮扯了起来。
“韩屿,你冷静,你要冷静。我知道你爱乔红椴,即使你知道真相,你也不会嫌弃她,你是值得她爱的男人。”闵月亮闭着眼,不敢看天台下面的灯光,“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想证明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你去找凶手,把凶手找出来,给她报仇。”
韩屿似乎迟疑了。
“我已经有线索了,我们继续努力,我们把凶手找出来,你就可以向全世界证明,你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闵月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然后,她感觉到身体慢慢下沉,他蹲了下来。他把她放在了地上。
楼下远远地响起警报声,隔得有些远,她分辨不清那是消防车还是警车的声音。
韩屿也听见了,神经紧张起来,一把扯过她的肩膀。
她忍着痛,安抚道:“别急别急,那不是来抓你的,你还没有犯罪,你放了我,就还没有形成犯罪事实。但是,我朋友在餐厅等我,如果我还不回去,他就会找过来。”
韩屿紧紧地抓着她,却迟迟没有移动脚步,似是行在黑夜无光的死胡同里,左右都找不到出口。
黑夜里,有人开始砸门。那扇门被韩屿从外面锁住了。
随着“咣”的一声,门开了,闵月亮与韩屿同时抬起头。
闵月亮眼里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嘴角却是翘起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视线里的人正是她在电梯里见过的人,那张脸仍旧是陌生的,但是,她终于认了出来,在四目相对的刹那。
那是她的少年,是她天涯海角也遍寻不到的少年。
好久不见啊,韩星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