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月亮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的。她躺在一辆车的后排座上，睁开眼，看见的是流动的微弱天光。
头炸裂一般的疼，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从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韩星展坠楼的那个瞬间。
那是梦吧？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噩梦。她这样想着，手脚处的勒痛却还是让她清醒过来。车里开着空调，车载电台里传来响亮的跨年钟声和人们的欢呼。
“新年快乐。”开车的人像是早已察觉到她的苏醒，头也不回地说。
这是丛明朝的声音，温暖宽厚的男声，带着磁性，带着些许故乡的味道。
闵月亮没有开口，紧咬嘴唇，将与这个男人相关的回忆检索了一遍。她从未发现过他的异常。即使是现在，她仍旧想不通，他做这一切的动机。
“要喝水吗？”他问，语调平静，甚至依然有着往日的细腻和体贴。
“要上厕所吗？”他又问，这次抬头看了看后视镜，“车里有蛋糕，如果你饿了，我喂你吃。”
闵月亮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困惑，不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闵月亮，这是新的一年了，没想过吧，和你跨年的人会是我。”
她强忍着心里的恐惧，她说：“我想坐起来。”
丛明朝没说话，车子向右拐上一条小路，天色更黑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车子停了下来。丛明朝关掉了电台，打开车门，有冷风立时吹了进来，闵月亮全身都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身后仿佛传来异样的声响，她敛住呼吸，没错，后备箱里传过来闷闷的声响，一下两下，像是有人在努力撞击着。
丛明朝下了车，又将她旁边的车门打开，然后倚着门点了一支烟，看看她：“出来透透风吗？”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仍旧点点头。
丛明朝笑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借力坐了起来。
“这四周没有人家，你不用呼叫，没人能听到。”他说着吸了一口烟，“真难抽，我是不喜欢吸烟的，但是一会儿还要跑长长的夜路，我得提提神。”
闵月亮的姿势并不舒服，她费力地向旁边蹭了蹭，视线可以望到丛明朝的身后，可是他身后，除了浓浓夜色一无所有。不，有水流的声音，她细细地分辨着，他们在一座桥上。
丛明朝向前走了几步，扶着桥栏杆站定，他探身向下看了看。
“这条河，是流向凌江的。”
他伸手将没吸完的烟扔了下去，然后，回转身，走到后备箱的后面，将一个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闵月亮的心悬到嗓子眼，是韩屿。
韩屿的手脚被同样束缚着，与她不同的是，他嘴上还贴着胶条。韩屿嘴里呜咽着，不知在说什么，看神情是在求饶。
“阿闵，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会帮你教训他。”丛明朝温柔地说着。
韩屿很快将头扭向闵月亮，闵月亮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泪水。
丛明朝将韩屿嘴上的胶条揭下来，像老师教育学生一样：“道个歉吧。”
韩屿点头如捣蒜，立时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闵医生，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的视线与闵月亮对上，眼里满是乞求，仿佛闵月亮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知错就改吧。”丛明朝说着，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栏杆边。
“不要。”
闵月亮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喝止他。
扑通——
巨大的声响惊起了树上的鸟群，飞鸟振翅而起，划破宁静的夜色。
但是，很快，一切又复归原样。水流深沉，向南而去。
丛明朝拿出消毒液，细细地将每一根手指擦拭干净，然后抬头对她笑了笑。闵月亮下意识地向后蹭了蹭。
“你怕我？”
丛明朝走过来，弯腰看着她，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闵月亮厌恶地别过脸去，丛明朝哈哈大笑起来，扳住她的下巴。
“别怕，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除了我。”
他温柔地笑了起来，然后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奶油蛋糕，伸出食指揩了一抹奶油，放在她唇边：“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点儿甜食吧。”
闵月亮双唇紧闭，丛明朝硬生生地将手指伸进去，把那抹奶油送进她嘴里。她的脸，被扯得生疼。
“难道想让我喂你吗？”他把蛋糕放到她面前，脸上笑容立时消散。
闵月亮突然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将蛋糕啃掉，样子很是狼狈，她的下巴上满是奶油，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却令人反胃。
可是，要活下去。闵月亮心里想着，要活下去。她的手交叉着举到胸前，十指相扣，像是想要去擦掉脸上的奶油，却怎样都够不到。
“真乖。”丛明朝用纸巾将她的脸擦干净。
在丛明朝关上车门的瞬间，闵月亮胸前的双手垂落下去，一枚银锁从她手心滑落。她并不确定，是否将那银锁扔到了车门之外。
丛明朝在驾驶位坐好，发动汽车，调转车头。
“我们的旅途正式开始了。如果我预测得没错，警方会把你失踪的调查方向放到韩屿身上，等他们追查到这里，我早就带你去了我想去的地方。”
“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要是不困，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闵月亮迟疑着，不敢回答。她想，他终于要给她答案了。但是，故事的开始，意味着她的终点也即将到来。
车子向西而去。
月亮从云里出来，淡淡光亮落在银锁上，四个小字似乎闪烁了一下——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