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山村

英志 小兴安岭山林记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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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刘利金忽然发了狠,“妈的,我就不信干不过他们,从今天开始,全班加班加点,不干到天黑谁也不许回去!妈的,干!”

他一把拽过锯子,狠命地**起来。

柳晴一见,只好也拽动了那又沉又重的大锯。

天黑尽了,月亮不知何时悄悄地爬上了树梢。很晚了,四班的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帐篷。

刘利金喝了几口菜汤,嚼了几个馒头,不香,对付过去晚饭就想上床睡觉。这时候,就听柳晴在帐篷外喊他。刘利金一听,急忙披上棉衣就往外走。旁边陈军笑嘻嘻地打趣道:“瞧啊,又喊啦,又要谈啥去啊?”他后边的话意很粗,“又热乎去啦……”可他没敢说出来。刘利金厌烦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刘利金来到帐篷外边,就看见柳晴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他心中一喜,急忙奔上前去。

来边疆的时间一长,男女青年们就逐渐地熟悉起来,男女青年在宿舍外边相互叫喊的事儿也就多。虽说是相互之间谈论工作上的事儿,但总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尤其是那些没有机会的没人叫喊的男青年们,就不免总是要议论一番。当然,谁和谁相好的话还不能说出口,可“有意思啦”的猜测却不免要说上几句。出去相约的人心里热乎,没机会去的就有些羡慕。而去的人当然希望除了工作上的事之外再谈点别的,但是心里又碍于环境上的不允许有些遗憾,连里多次重申不许谈恋爱么!虽是这样,去相约的仍是性急匆匆,每次也总会引来一阵嬉笑声。

刘利金就是这种心思。

“啥事儿?”他急匆匆来到柳晴面前,问。

柳晴淡淡道:“副排长想找咱俩谈谈。”

刘利金一听,心里来了气,“得了,有啥好谈的,还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于文革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刘利金再不好走开,只好将脸扭到一边去。

于文革好似没看见,微笑道:“今天找你们两个班长来,还是想和你们谈谈工作上的事儿。”他不顾俩人的表情如何,一口气说下去。“关于你们班里的情况,最近排里有一些反映,当然也不一定正确。据排里掌握的一些情况看,你们班里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工作方法有些简单,对同志态度有些生硬,班里人员的情绪也不高,还发生了和外班人员打架斗殴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事件。这些问题表面上看不大,但如果任其下去,势必会影响工作进度。今天找你们两个班长来,就是具体地摸摸你们班里的情况,看看人员都有些什么活思想。作为班长呢,你们两个也要谈谈你们俩的活思想,看看有什么办法把班里的工作抓上去。你们看怎么样?”

于文革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再无一点那天晚上讲评会上的慷慨激昂。他侃侃而谈,但言语中仍充满了上级对下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这使刘利金大为恼火。白天的气恼这时候便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得,别给咱说好听的,谁思想不端正啦?谁态度生硬工作方法简单啦?谁反映你找谁去!是我们班落后,是我们班拉连里生产任务的后腿,我们还是搞派性拉山头的,你有能耐继续在大会上点我们好啦,还有啥好谈的?”

于文革猛地吃了个闭门羹,不免有些恼怒。道:“四班长,咱们这是在谈工作,你怎么能以这种态度对待革命工作?”

“咋的啦,我就这态度!对不起,我累啦,我要休息啦,明天我还要给你赶进度哪!”

刘利金没好气地说完,一扭身,大步向帐篷走去。身后,还撂下一句话:“哼,有啥了不起的!”

“你——”于文革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他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睁睁地望着刘利金趾高气扬地走进帐篷中去。“太不像话了!”于文革心中暗暗气道,可是他终于没说出口来。他强压下自己心中的火气,扭过头来,脸上又复现出了温和的笑容。他对柳晴道:“柳副班长,刘班长他心里有气,看样子他是对排里的工作有些看法,一时想不通,这咱们以后再做工作。你看看,你谈谈你们班里的情况吧?”

于文革满以为能和柳晴谈论一番,可谁料到,柳晴也冷淡地拒绝了!“排长,有些问题我不能单方面谈,有啥话明天说吧,我也该休息了。”

说罢,柳晴也转身走回帐篷中去。

的确,柳晴心中很苦很气也很难:他刘利金耍出这种态度,的确让人气恼,对于文革再有气再有怨,也不该以这种态度办事啊?反过来,自己又不能拆他刘利金的台,单方面地谈论班里的状况,只好也一走了之,以免给于文革留下个不良印象。

这四班的工作今后还怎么做?这班长今后还怎么当?柳晴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雪地上,只剩下于文革孤单的身影。

这会儿工夫,于文革心中是真有了气:四班这两个班长真是太不像话了,怎能如此视工作为儿戏?怎能如此以个人喜怒对待革命工作?有意见就提,别他妈的动不动就发造反脾气!于文革越想越气,他真想冲进帐篷中去将刘利金拉出来,大辩一番,不想干就算了怎能搞人身攻击?不过,于文革终于还是忍下了这口晦气,他慢慢平静下来。他要仔细地考虑一下自己工作上的得失,自己对同志的态度,他还要考虑排里的工作。两个班长不支持自己的工作他不能不管,他更不能让四班垮下去!

这时候,他身边悄悄地走来一个人,是洪朗。

“于排长,我要向你汇报一件事情。”他说。

原来,白天刘利金和柳晴谈话的时候,洪朗恰巧打边上路过,柳晴模模糊糊没看清的人影就是他了。洪朗无意中听到了俩人的对话,并站在树后一直将对话听完,直到俩人又埋头干活的时候,他才悄然离去。洪朗回来后,觉得事关重大,正像是于副排长所讲的“阶级斗争在连里的具体体现”,同时,他也觉得这正是自己引起连排领导青睐的机会,他决定把此事汇报上去。可是,白天里一直没有机会,他只好在晚上找到了于文革。

在连队里,这洪朗也是一个十足的积极分子,他处处以于文革为榜样,处处表现自己。只是,连里的干部们都觉得他这种积极有些虚假,因此也就没有委他重任,连个副班长的职位也没有给他。陈军打击他的话语似乎也代表了一些青年对他的看法,虽然难听,但也中肯,“你他妈的窝头翻跟头,处处显大屁眼子!”然而,洪朗对这些并不往心里去,他继续积极地表现自己。他是团员,在团支部里有一个团支委的头衔,这使他很得意。他曾多次公开表示,他要入党,要争取在连队里第一批“纳新”(纳新,即入党。)。洪朗不仅在连队里积极表现自己,他同时也很会汇报,只要连里他所知道的不管大事小事一律要汇报上去。而每汇报一次后所得到的表扬,他都会觉得很满足,都会觉得更加受到了领导的重视。但有一条必须说明:那就是他从不向他的班长周天光汇报!他每次只对排长副排长和连长指导员汇报,他瞧不起班长这一级干部,因为他们不能使自己得到重视,更不能使自己得到提拔。

现在,他又一次地得到了重视。当于文革听完他神秘兮兮的汇报后,道:“小万,你这样做很好,起到了一个团员应起的作用,排里也一定会对你汇报的问题加以重视。希望你今后再接再厉,使领导们即时掌握青年们的思想情况,把连队的工作搞好。”

洪朗听了这番话后,浑身激**,他又东拉西扯地和于文革聊了一些闲话,这才满足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帐篷。

送走了洪朗,于文革心中更是气恼。这天晚上,他可没睡好,翻来覆去的,就听着帐篷外边的小北风了。

于文革最不愿意也是最怕的就是陷入到这种城里带来的派性的残余影响,无休止地争斗下去,这种派斗不仅会影响自己在群众中的威望也会影响自己今后的“上进”,可实际上,自己不仅不知不觉地参与到了这种争斗而且还陷得很深。每天,刘利金的一举一动都让自己感到别扭不说,而自己的每一次讲评每一句话也都似乎在针对着他刘利金,真的就这么干上了?于文革很烦恼,他真想立刻就使自己从这种争斗中脱离出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连队的工作中去。可是,一想到连队的工作排里的工作,他又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刘利金这种思想斗争下去,他有责任消除这种思想在连里的蔓延。“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于文革又一次默念了毛主席的这段语录,他顿时感到浑身气力倍增,他咬了咬牙,他不能妥协,他要斗争!

于是,于文革又想到了斗争的方法。环境不同了,再不能像在造反团时用枪炮棍棒和吵闹辩论的方法了……然而,他的方法没想出来也没用上。

这天,庄明甫早早地下了山,他要去团部办理自己的调转手续。前几天,山下派通信员杜文中送来消息,告诉他团里领导已经考虑到了他家里的困难情况并同意他调回辽东老家去,同时要他尽快下山办理自己的调转手续。庄明甫得知这消息后,心中很是激动,他又拖了几天,将山上的工作安排了一下,这才动身下山。

是于文革一个人送他到公路边的。

庄明甫要在这里搭汽车赶回团里。天还早,路上还没有汽车的踪影。等车的时候,庄明甫神色庄重地对于文革说:“小于,这几天山上的工作就暂时托付给你了。我要走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时间少,可能也没有机会和你长谈了,有几句话趁这个机会和你说说吧。山上的伐木任务很重,青年们的思想也很复杂,因此你的责任也就很大了,不仅要搞好伐木工作,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还要抓好青年们的思想工作。据我个人的观察看,许多青年尤其是几个大龄青年对你不大服气,个别人甚至还有点小动作,这一点你就得更加注意了。尤其要注意工作方法,不能动不动就感情冲动,慷慨激昂,这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你已经不是学生也不是一个造反派了,你现在是一个干部,虽然还没有正式任命,但你已经在履行一个干部的职责了,这就更加要注意工作方法。要知道,感情用事情绪冲动往往会使矛盾激化,那样的话工作就难以开展了。你知道,山上不仅有许多青年还有连里的老职工,还要注意他们之间的团结。许多方法你自己在今后的工作中慢慢摸索吧。”庄明甫说到这里,忽然感慨起来,“小于,你不知道,我多么舍不得离开你们哪,若不是家庭的拖累,我真想和你们好好地在边疆干上一场!小于,你要好好干,要有长远的目光,要准备接更重的担子。总之,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了。不管连里派不派新的干部,你都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好,以身作则,当好青年们的带头人。”

庄明甫的话句句深刻,意味深长,于文革不能不激动,尤其是那句“准备接更重的担子”的话,更使他激动不已。但是,一想到刘利金,于文革对庄明甫的一些要注意工作方法的话又接受不了。他的话虽然很对,但未免有些软弱,工作中哪有不斗争的呢?

这时候,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庄明甫使劲地握握于文革的手,说:“小于,我先走一步,你在山上多保重!”

不知怎么,这句人情味十足的话使于文革的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泪水!

晚上,庄明甫没有回来,这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猜测。尤其是那个眼尖耳长鼻子灵嘴巴大的陈军,在晚餐上更是大放厥词:“哥们儿们,你们听说没有哇?咱们连又要有大变化了!庄副连长要调走啦,团里已经同意放人啦,他要打回老家去啦!你们知道不?”陈军的神情总是那么神秘,既怕人听到声音还挺大,“团里有意思啦,为了让知青更好地得到锻炼的机会,不派人来顶他的位置,要在咱们连的知青中提一个,来顶他的角色。嘿,你们知道提谁吗?嘿,咱可知道!不告诉你们……”

“你这家伙,”刘福问他,“消息是大道儿还是小道儿的?”

陈军颇为得意道:“哥们儿,甭管大道儿小道儿,到时候瞧吧,我老陈的话没错!”

陈军再不说名字,山上的青年们心中也能知道个大概,除了于副排长还能是谁?不过,在没有正式任命之前,一些人心里还是不愿意确认。这主要还是那几个班长级的人物。除了周天光不吭声,毕国文唠叨了两句“咱不是那块料哇”之外,有两个人的心中最不愿意确认此说,一个是女班的柳晴,一个就是刘利金了。柳晴除了私下里在女青年们当中唠叨了些不服气的话,没什么太多的表现。而刘利金心中却憋足了劲儿:妈的,除了我刘利金能胜任此职外,他于文革咋行?他有什么能耐?他有啥群众基础?别看他现在是代理副排长工作,到时候一经群众选举,哼,这副连长的位置不一定是谁的呢!刘利金嘴上没说啥,心中可已经确认,论表现论干劲论领导能力这副连长的位置是非自己莫属了!为了加深自己在群众中的印象,当天晚上,他就把自己班里的人召集到帐篷外边,开了个短会。也似乎是有意给其他的青年们知晓,他的声音挺大,“从明天开始,咱们四班要继续加班加点,要保证每天完成放三十棵树开路五十米的任务,大家要鼓足干劲,还要把过去落下的进度给补回来。同时,咱们还要赶上和超过其他两个班,要拿出四班的样子来,看谁才是连里的先进,你们有勇气没有?”

冰天雪地的,十几个人在帐篷外边冻得够呛,缩头擦手直跺脚。他刘利金慷慨激昂,回答他的却是稀稀拉拉:

“有哇!”

“知道啦!”

“嘻嘻,干着瞧呗。”

“想升官儿……”

不知道谁小声咕噜了一句,引来一阵笑声。

“严肃点儿好不好?”刘利金并不气恼。他的话本就是给帐篷里边的人听的,所以就不在乎这几句怪话。

刘利金不厌其烦地又唠叨了几句要遵守纪律支持班里的工作之类的话,便宣布散会。

十几个人一听到这话,呼啦一下子,都跑回了帐篷。

刘利金心中很是得意,目的既已达到,他便借此机会又和副班长柳晴吹了好一会儿工夫,这才回去歇息。

第二天早上出工前,是于文革早评。看他那神气的样子,刘利金差点没背过气去,而于文革后边的几句话,更是差点没叫他气炸了肺!

“在没有连干部的情况下,希望大家能自觉地遵守劳动纪律,注意安全,保证生产进度。这里还有一点要补充一下,”于文革顿了顿,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瞟了刘利金一眼,这才又接着道,“为了早日完成团里交给我们连里的任务,同时也结合我们山上的情况,我和刘排长研究了一下,排里准备将各班建制临时打乱,分成伐木、砍树头和归楞几个大组。大家呢也要有个思想准备,到时候要服从分配,不要有小山头和利己主义,要支持排里的工作。否则,无组织无纪律叫排里三番五次的批评就不好了……”

刘利金心中这气呀,好,这不都是针对我来的嘛!好,昨天晚上的会白开啦!昨天晚上的话白讲啦!打乱建制,还没当上官儿就开始整人啦!小子,别太得意啦,还能神气几天啊,等我当上副连长,哼,首先撤你……刘利金心里悻悻,待于文革的话音刚落,他使劲儿地哼一声,转身就把自己的人拉走了。

“四班的,向右转!”

果不出陈军所言,几天后,冯登科和吕全上了山。冯登科带来了团里和连队党支部的决定,由于文革暂时代理副连长的职务并主持山上的工作。他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后,又召集各班班长开了个小会,要大家支持新领导的工作,排除各种思想的干扰,早日完成团里交给的任务。之后,冯登科又和吕全在山上小住了两天,参加了山上的伐木工作,放了几棵大树,又给大家讲了一通国内外的大好形势,掀起了一个小小的劳动**,这才下山而去。

刘利金烧了很大一堆火,在火边坐下了,他再也不愿意起来。一上午,他磨磨蹭蹭的,一棵树也没放,就那样慢吞吞地和柳晴拽着大锯,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怨,他恨,班里的人怎么这样不争气?连领导怎么就没有看到自己的表现?论水平论能力,自己哪一点又比于文革差了?自己别说领导一个班,一个排,就是领导一个连队也不在话下呀,可他妈的连领导就是没看见!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于文革上去了,当了代理副连长了,自己还干个什么劲儿?还积极表现个啥呀!?再积极再拼命干,不都是往人家脸上抹粉给人家争光嘛,唉,真他妈的没意思透了!

柳晴也沉默无言。此时此刻,她也明白刘利金的心思,可她并不再好言好语地劝导他。怨谁呢?一切一切似乎做得太过明显了!谁要他三番五次地不听自己的劝阻呢?没有联系大多数群众,也就没有威望没人支持你。失去了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威望和连队领导对自己的重视,那么干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柳晴忽然觉得自己很疲倦。来边疆的几个月中就这样地斗来斗去,她觉得实在很累了,她想到了自己当初的那个想法,她想换个环境。只是,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不忍心就这样地抛下刘利金不管,她觉得他虽然没有成功,也有些可怜,但毕竟他还是一个有勇气肯上进的人。爱上了?柳晴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走,还得和他一块干,一块撑着四班这个烂摊子。

两个人闷不出声地干着活儿。而班里的人也似乎察觉到班长的沉闷情绪,都躲得远远的。

很久很久,刘利金被一阵喝喊声吵醒了。不知不觉的,他已经小睡了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毕国文带着他的班来到了附近,于文革也在那里,他们正在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吆吆喝喝地抬木头。看样子,他们似乎在那里比气力。现在,于文革和毕国文、刘福、薛山他们几个人正抬着一根水桶般粗细四米来长的圆木,边迈着齐整的步子边喝喊着号子,走向小路边。林间,不时地传来人们的吆喝声和于文革的号子声:

“兵团战士们呦,”

“嘿呦嘿呦,”

“战斗在山林间呦,”

“嘿呦嘿呦,”

“练得一身胆呦,”

“嘿呦嘿呦,”

“打倒帝修反呦,”

“嘿呦嘿呦,”

“……”

抬木头的号子声和人们的吆喝声既响亮又雄壮,在林间传得很远很远。

这当口,刘雄和周天光带着二班的人走来了。他们一看到这场景,立刻也加入到他们的中间。人一多,场面就更加热闹,喝喊声就更高,相互间不服气的叫号声也响了起来。

“二班的,来一根儿啊!”

“三班的,再来根粗点的嘛!”

“二班的,不服气就来试试啊!”

这么一吵一闹的叫号,几下子,两个班的人就混在了一起,木头也就越抬越粗,号子也就越喊越亮。那粗粗的圆木在人肩下的搭钩上就像条小舟,一悠一悠,随着脚步、号子和着吆喝声,那场景煞是好看。

刘利金有些坐不住了,可他抬了抬屁股,忽然又坐下了。此时此刻,他心中仍在憋着那气,而气不禁又使他对那边的人群那边的场面产生出了一种厌烦。这时候,散落在附近锯木点的四班的人也似乎被那热闹的场面所吸引,三三两两地走到那边去,加入到了热闹的人群中。这情景就更加让刘利金气恼了,他因此就更加不愿意动弹。

柳晴也似乎被那热闹所感染,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似乎羞于和刘利金坐在一起,因此也想加入到那场面中去。

“班长,走,咱们也过去吧。”她说。

刘利金头也没抬,冷冷道:“你愿意去你自己去好了!”

“那好,你自己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说罢,她还想说些什么,可终于没有说出口来。她有些怜悯地望望刘利金,转身向那场面走去。

林中空地上,一伙人在发疯般地锯着已被放倒的松树。而锯好的树段又被另一伙人使劲地抬起,一根根地堆放到林中的小路边去。人们的号子声喝好声此起彼伏,场面更加热闹。

十连在山上的人几乎全在这热闹的场面中了,而人群中喝好的声音又似乎属毕国文尖细的高调、齐小冬粗犷的中音和陈军的公鸭嗓子最响。女青年当中,徐晨和果树云、王小飞那些宣传队的姑娘们的调门儿也亮。这女青年们当中的似有意似无意的**一起,那抬木头的男青年们的干劲也就越高,姑娘们,看看咱小伙儿这劲头!

林间空地上,喝喊声越来越响,抬木和锯木人的劲头也越来越足,木头也越抬越粗。不知不觉中,这抬木的男青年们就暗中较上劲儿了,就是在给姑娘们看了,谁才是十连青年中真正的好汉了!那女青年们的喝好声越响,男青年们中的劲头也就越高,比气力,比荣耀,更比威武之神魄!在这热闹的场面中,那不服气的小伙儿一个个地上去比试,又一个个地在姑娘们的嬉笑声中羞答答地败下阵来。最后,当人们终于来到一根足有三个水桶粗细四米来长的木段边时,只剩下于文革和刘雄、周天光和王志成、刘福几个人了。

“来,我俩算一杠!”

在人们的喝好声中,老职工徐学亮和钟来喜也似乎被这青春的**感染,两个人抄起一副蘑菇头杠和搭钩,来到了木段边。

再也没人走上前来。

还缺一个!

喝喊声越发高涨起来了!

人群中,齐小冬、陈军和薛山等几个人高声怪叫着:

“喂,哥们儿们,还缺一个人哪!”

“有种的上啊!”

“不宾服的快上,表现自己的时候到啦!”

“哥们儿们,都熊啦,再不上就给人家笑话啦!”

得,这句话就更让女青年们笑得响。

尽管吵哇叫哇,可就是没人敢上来和刘福搭钩。

那粗大的木头沉沉地躺在那里,不含糊,千多斤重!

正在这个时候,忽听陈军发声喊:“喂,你们大家快往那边看啊,”他手指着刘利金的坐处,怪腔怪调地叫着,“四班长咱们的大牛正在看咱们的笑话哪!”

齐小冬一见,也忙喊道:“对啦,大牛,咱们连里最牛的一个。哥们儿,赶快来表现啊!”

两个人这一呼一叫,立刻把人们的目光吸转到刘利金坐着的方向。

人群中又是一阵**。

毕国文一见,也立即煽动起来,“大家快欢迎啊,欢迎四班长来赛一赛啊!”

他这一喊,人群中的喝喊声就又起来了,尤其那几个怪腔怪调就更响:

“四班长,别在那儿傻坐着啦,赶快过来表现表现吧!”

“喂,四班长,你那些积极性都哪儿去啦?”

“他们四班是熊啦,他们四班没人啦!”

“他们四班的人是孬啦,怕啦!”

“平时叫得倒好听,一到真章程就没人敢上啦!”

怪腔调立刻引来一阵哄笑声。

薛山一见刘利金没动窝,扭头怪声道:“陈滨玉,你们班长不行啦,怎么样,你们四班若还有种的话就赶快上啊!”

陈滨玉一听,脸现愤怒:“你他妈的,别欺负俺四班没人,上就上!”

说罢,走出人群。

“行,有种哇!”

薛山几个人哄笑道。

面对如此相讥相讽相激,刘利金再也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几大步来到人群面前,愤怒地盯着薛山几个人,道:“你们说什么,啊?谁说俺四班没人啦?不宾服的就出来试试,是骡子是马的拉出来遛遛,啊,你们几个敢吗?”

刘利金越说越气,一晃结实的身躯,那几个人立刻没了声音。

似有意也似无意,于文革这时候喊了起来,“大家欢迎四班长来比赛呀!”

人们一听,又呼喊起来,有人还鼓起了巴掌。

柳晴也兴奋地喊着:“四班的,给咱们班长鼓劲呀!”

噼里啪啦,响应的人不多,可这掌声和鼓劲声似乎仍能使刘利金飘飘然。不过,他对于文革可没好气。他来到木段前,冷冷地对于文革道:“欢迎不必,是好汉是孬种大家看!”

于文革讨了个没趣,脸色倏地红了一红,赶紧岔开了话题。他扬声喊道:“抬木头的人做好准备,大家给加油哇!”

人群中的喊声又响了起来,一扭适才尴尬的场面。

就在几个抬木的人搭杠抓钩准备钩木的时候,柳晴凑到刘利金的身边,小声道:“注意点,别使蛮力。”

“甭管!”刘利金哼道,然后弯下腰,搭杠上肩。

于文革见此情景,微微对刘雄一笑,然后,也弯腰搭杠上肩。虽然适才有些不快,但看得出来,俩人对刘利金的到来都很满意。这时候,看热闹的人们把抬木的八个人团团地围在了中间。而这抬木的人也似乎被这热情感染,搭杠上肩,弯钩抓木,拿好了桩子,只等那雄壮的号子声了。

“起!”

突然间一声吼,于文革迸发出了激**人心的号令!

“嘿——”

而随着那一声号令,响起一阵更加撼人心魄的和声,也就在这响亮的和声中,八个人竟齐刷刷地将大木抬了起来!

“好哇——”

人群中掌声喝喊声震天价响了起来。

“嗨……”于文革挺着胸膛,拿起了号头儿的架子,亮起了号头儿的调门儿,使劲儿地吼了一声,“咱们兵团战士……”

“唉哟,唉哟,不行啦,快放下呀!”

可就在于文革的号子刚起,就在八个人欲同时迈出脚步好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的时候,有人突然唉哟哟地叫唤起来!

抬木的人和围观助阵的人一听,顿时慌成一团。

抬木的这八个人脚步没挪动半寸,唉哟声一起,大木也随之摆动起来,几个人七扭八歪,再也站不住。只听到徐学亮和钟来喜慌乱地喊着:

“有人不行啦,赶快放下来!”

“下肩下肩,要不然会出事儿的!”

“大家快来帮忙呀!”

声音一落,助阵的人们立即涌上前来,有扶杠的,有搀人的,还有要搭肩的,乱成一片。

“不行,不行,”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家快躲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此话音还没落地,帮忙的人还没有散开,大木便“嗵”的一声重重地落在了雪地上。

抬木的人也东倒西歪地倒了下去。

只有刘利金一个人仍然硬挺挺地站着!

“咋搞地,咋搞地,啊?”

“这他妈的要伤人啊!”

有人乱强强埋怨起来。

“不行就下去,不要带害别人!”周天光也不客气。

“叫啥,叫啥?”刘福脸红脖子粗地嚷着,“有啥好叫的?”

原来,刚才的唉哟声就是他发出的,在强有力的对手刘利金的杠前,他再也挺不住了。

人群中也有关心的:

“怎么样,伤着没有哇?”

“不行就换一个上吧?”

刘福一听,脸色更红,“妈的,谁说不行啦?再来一次,谁再唉哟谁就不是娘养的!”

“哼!”王志成冷冷地哼了一声。

于文革和刘雄赶忙过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不要相互埋怨了。”

“大家喘口气,这回一定要同心协力。”

于是,人们乱纷纷散开,八个人又一次搭杠抓钩,准备抬木。

此时,刘利金可出够了风头,他目不旁视,神情高傲,怎么样,谁说俺四班没人了?给你们看看,我刘利金就不是吹的!都倒了吧?都垮了吧?看看谁还站着!?别看刘利金得意,可他心里也有气,他于文革是会做人,你看他对连里落后分子的关心劲儿,对我……唉!

也就在这又一次抬木准备的时候,薛山悄悄地对刘福使了个眼色。刘福初时一愣,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几个人平时最看不惯刘利金这副道貌岸然的派头,就因为他总是把他们当成连队落后分子来看待,薛山这时候使出的眼色,便是叫刘福给刘利金点颜色瞧瞧!

“喂,大家准备好了没有?”这时候,传来于文革的发问声。

他身后的几个人异口同声道:“好了!”

“那就起杠啦!”于文革发声吼,“起!”

八个人又一次齐刷刷地站立起来,将大木稳当当地抬离了地面!

“好哇!”

“加油哇!”

“使劲呀!”

人群中又一次发出了喝好声。

“咳……唉哟!”

可就在这人们的喊好声还没落下,于文革的号子刚刚欲起的时候,抬木的八个人当中又有人发出了唉哟声!

而这次,竟是刘利金率先摔倒在雪地上!

这抬木头里可有学问,参加抬木的人员搭配一定要齐整,个头相同,气力相当,且心劲也要相齐。尤其在起杠的时候,几个人一定要齐心协力,大木才能被抬起来。若其中一人气力不够或有人心术不正搞恶作剧的话,那不仅木头抬不起来而且被心术不正之人所作弄的那个人一定会被压倒,弄不好就会伤着身体。

适才这一声唉哟,正是刘利金发出的。原来,在于文革喊起杠的时候,他口中发出了“好”的回答,内心里却仍在为第一回合中的得意、为于文革待人的态度而分神,再加上刘福有意地比他快百分之几秒的用力起杠,他便有些承受不了了。可别小看这百分之几秒的用力速度,那几百斤的重量会在顷刻之间压在对方的肩上,恰似重重的一击!

刘利金突然遭受到这重重的一击,咬着牙站起身来,但是很快,他承受不了了,随即便摔倒在雪地上。这一摔是屁股先落地,腰部一阵酸疼,胸中一阵火辣,气血顿时上涌,眼前一阵昏花。

四处传来一阵哄笑声。

刘利金脸色一红,急翻身站了起来,连声喊着:“不算,不算,重新来!”

他远没有想到对面刘福那百分之几秒的提前量的恶作剧,他还以为自己刚才是走了神儿,心力不集中,才导致这个跟头。

可这时候,抬木的人里边有人不情愿了。周天光愤愤地哼了一声,摔下了杠子,王志成也扔掉了杠子,嘴里嘟囔着什么,走到一边去。

“这哪儿是比赛呀,耍猴儿哪!”

“不行就下去,别让我们也跟着丢人现眼!”

刘福嘴上不吭气,心里却暗暗得意。

而徐学亮和钟来喜却直摇头。徐学亮对于文革道:“于副连长,这木头恐怕不能再抬啦!”

钟来喜也道:“是啊,再抬下去,伤了谁都不好。”

这两个老职工一开腔,人群中可就有了议论:

“是呀,不行就赶紧下,别逞能啦!”

“窝头张跟头,显大眼儿呗!”

“不行啊,那会丢面子。”

“还是人家老职工有经验,不能不听呀!”

“我看他们心不齐。”

“把人累伤了可不好交代。”

乱纷纷之中,刘利金的脸色更加难堪。他故意提高嗓门儿,道:“吵啥,吵啥?再来一次,这次谁叫唤谁不是娘养的!”

看来,他是有些急了。

于文革和刘雄一见这场面,赶紧又出来打圆场:

“大家不要说怪话,工作中出一次两次差错也是正常的嘛!再说,这竞赛本身就是革命的竞赛,有差错也是允许的嘛!大家要支持!”

“好了,好了,说怪话的人把嘴都闭上啦,抬木的人也别闹情绪啦,都回到木头边来,咱们再来一次,不行的话也就算啦!工作不是儿戏,大家还是要认真一点儿。”

抬木的几个人一听两个干部发话了,这才又不情愿地走回到木头边来,重新整杠备钩。只有刘利金心中又不愉快,他觉得两个干部的话无一不是针对自己的。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重重地将杠子搭上肩头。“妈的,看这一次谁行!”他心中愤愤道。

这是第三回合了!

于文革故意将备杠的时间放长了几分钟,眼见八个人都拿好了桩子,把稳了搭钩,这才鼓足了勇气,大喝一声:

“起!”

“嘿呦!”

“好哇——”

在一阵雄壮的嘿呦声中,在一片激**的喝好声中,八个人又一次地抬着圆木站起来了!

“嗨……嘿!”

于文革终于喊出了第一句响亮的号子,八个人抬着粗大的圆木也终于迈出了稳健的第一步!

抬木头的时候,这号子头的号令很是重要,号子一定要喊得好听,要有节奏,要抑扬顿挫有拍有节,更要激**人心。而这抬木的人在迈动脚步的时候也有技巧,一步步不能有长有短,且呼吸要匀,口中还要随着号头的号令吆喝,以此调节全身之气力,使之跟上全部抬木人的节奏。

这时,随着围观的人们的喝好声加油声,于文革的号子就更加响亮:

“咱们兵团战士呦,”

“嘿呦,嘿呦,”

“来自五湖四海呦,”

“嘿呦,嘿呦,”

“为了建设边疆呦,”

“嘿呦,嘿呦,”

“战斗在林海雪原呦!”

“嘿呦,嘿呦!”

“……”

这号子这喝喊声雄壮有力,响彻在林海上空。围观的许多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喝喊起来。

“咱们兵团战士呦,”

“不怕苦和脏累呦,”

“为了高压线路呦,”

“贡献青春力量呦!”

“……”

在这雄壮的号子与嘿呦和声中,粗大的木头在雪地中一尺一尺地向前移动着。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冒出了陈军的怪声调儿,他似乎并不只满足那些口号式的号子,随着有节奏的步子,自编自喊唱了起来:

“你看咱们那于文革呦,”

“号子喊得多好听呦,”

“积极表现积极革命,”

“终于当上了副连长呦。”

人群中有人笑了起来。

陈军仍然不停地喝喊着:

“你看咱们那二班长呦,”

“文质彬彬是硬汉呦,”

“哪个姑娘不羡慕呦。”

人群中笑声更响,陈军更加得意:

“还有咱们那老职工呦,”

“今儿个也变成了小青年呦。”

人群中有人拍起了巴掌。

“只是有人叫大牛呦,”

“一顿能吃八馒头呦,”

“白长了一身牛肉膘呦,”

“人家卖力他要滑呦。”

终于,“哄”的一声,人们全笑了起来。

刘利金本就因刚才摔了一跤,丢了脸面,心中气闷,此时一听陈军不点名地取笑他,心中更是窝火,适才甩在脑后的那些烦恼又一次地涌上了脑门。上山后的所遭所遇,和于文革的暗中较劲儿,班里多次完不成工作进度,班里的人不支持他的工作,连里没有看重没有当上副连长,于文革多次点他批他有意整他,还有……所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此时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心烦了,他意乱了,刹那间,他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脑门出汗,腰间酸痛,脚步终于乱了起来!他极力给自己加劲,暗中咬牙,但肩上的杠子还是开始扭动起来。终于,在对手刘福肩上的杠子强有力地一扭之下,刘利金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上!

而这一次,抬木的人中没一个有好果子吃,队伍一乱,大木摔落在地,一行人前仰后合地摔倒在了雪地上。

围观的人群大乱,人们立刻围了上来,摘钩的摘钩,扶人的扶人,七手八脚地扶着抬木的人站起身来。

刘利金几次想自己站起身来,但终于没能如愿。此时,他胸中像是在燃烧着一堆烈火,一股腥气直冲喉咙!他强忍着,将那股子腥气咽回肚里。此时,他皱着眉头,坐在雪地上,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也站不起来。

刘福摔得也不轻。在适才抬木的第二回合,确是他刘福暗中搞了点小动作,才使刘利金摔倒在地,当众出了个大大的洋相。而这一次,刘福怕人戳穿自己的用意,惹起众怒,便收起了搞恶作剧的心眼。他知道,那样弄不好的话也会伤了自己。因此,在第三回合的抬木中,他也就老老实实地抬木,老老实实地喊号子,稳稳地迈动自己的脚步。可是,当刘利金突然开始步伐不稳,肩头的杠子开始扭动的时候,刘福还以为他是看出了适才自己搞小动作是在有意回报自己,因此,便使出浑身气力,和刘利金对抗起来。而当他终于硬挺着战胜了刘利金并看到他摔倒之后,他心中那份得意劲头就甭提了。可是,当他又看到刘利金几次爬不起来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时,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尤其当自己也因此在后来摔倒之后,心中便有些恼怒。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径,他抢先站起身来,瞪起双眼,破口大骂:“他妈的,没能耐就别跑到这儿来显大屁眼子,害得我们跟着受罪,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他妈的担待得起吗?”

刘利金一听,火气又一次上涌,他刚要站起身来对骂,却又一次没站起来。

他终于察觉出了刘福的恶意!

于文革一见,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连忙来到刘利金身边,关切地问:“四班长,怎么啦,是不是伤着啦?”

说罢,伸出手去扶他。

不料,刘利金却狠狠地摔开了他的手!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刘福,狠狠地瞪着他。

于文革见状,不免有些气恼,性情也随之冲动起来。不过,他没有冲刘利金发怒,而是冲向了刘福,“你说,是不是你搞了什么名堂?大家三番五次地摔跤,是不是你搞小动作?!”

刘福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他急急狡辩道:“谁他妈的搞名堂啦?谁他妈的搞小动作啦?你说清楚点儿!”

陈军和薛山几个人一见,也上来帮腔:

“当官的说话要有证据!”

“别诬赖好人!”

“不行就别来逞能,还诬赖人!”

这时候,刘雄和柳晴走了过来,将刘利金扶起身来。此时,刘利金也终于察觉到自己是吃了刘福的暗算,可又苦于没有证据,只好伸手指着他道:“小子,我知道是你干的,你等着,咱们没完!”

这时,围在他身边的英志和陈滨玉几个人也愤愤地为刘利金说话:

“就是你整的,我看出来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你这样整人有啥意思?”

“把人整伤了对你有啥好处?”

“咋的,咋的?要打架咋的?”刘福一晃身子,道,“他妈的我不怕!”

刘利金的精力也似乎恢复了许多,他气恼地摔开了刘雄和柳晴的手,就要前冲,“你妈的,打就打!”

这架势把刘福吓得连忙退后几步,“干啥呀,真打呀,真打就他妈的上来!”

呼啦一下子,刘利金身边的一些人围了上来。而刘福身边也站过去了陈军几个人,双方立刻就形成了阵势!

“这帮小子不干好事,打!”

“打就打,不怕你们!”

“……”

于文革见状,立刻冲到对立的双方中间,愤愤道:“散开,散开,大家都散开!无组织无纪律,还有兵团战士的样子吗?各班长立刻把人都带回去,晚上开会检查!”

这时候,王志成也走上前来,对陈军几个人劝道:“哥们儿,你们这么整没啥意思,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别做得太绝喽!”

他的话很冷,但很有力,刘福几个人立刻没了声气。

王志成一上来劝架,周天光、毕国文等人和几个老职工也上来劝阻,双方这才愤愤散去。

远处,仍能听到一些不满的唠叨:

“没种的就别逞能,抬不动还怪人家使坏!”

“就是,白长了一身牛膘!”

“没意思没意思啦!这样下去要影响团结啦!”

“碰上这种人算是倒霉!”

“这些家伙也算是人!”

“不刹刹这些歪风连队不会好起来!”

“……”

四班的人又回到了火堆边。

火已经灭了,只冒着些许余烟,有人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使劲儿地吹了吹,火这才又呼呼地燃烧起来。

火堆边的人都不吭声,都默默地望着火堆出神。不远处,于文革、刘雄和柳晴仍在劝说着刘利金。此时,刘利金已经缓过神儿来,但脸色仍然显得很是苍白,他闷闷不乐地将脸扭向一边。显然,他不愿意听几个人的劝说。脸上仍是一派愤愤然的表情。

于文革仍很激动,“你作为一班之长,怎么能发那么大的火气?要注意团结,不要动不动就感情冲动,不要搞这些无原则的纠纷嘛!对于刘福是否在抬木中搞了什么小动作,排里会调查清楚的嘛!会批评的嘛!你一个班长怎么动不动就要打架呢?一点原则也没有,影响极坏……”

刘利金气恼地打断他的话,“好,好,我没原则,我不注意影响,都是我的不对,这行了吧?哼!”他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一转身,甩开于文革,大步向火边走来。边走边没好气地吼着,“干活儿,干活儿,都起来干活儿去啦!”

火堆边的人听到他的喊叫,一个个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又懒洋洋地四散开去。

刘利金一见,又没好气儿地喊道:“都到哪儿去?都给我回来,回来放树!”

四散开的人一听,只好止住脚步,有的人开始往回走来。

刘利金仿佛是没看见这些人似的,气哼哼地抄起一把大锯,来到一棵大树前,喊道:“陈滨玉,过来!”

陈滨玉一见,只好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慢腾腾地和班长拽起大锯。

一边,于文革和刘雄不住地摇头叹气。

于文革道:“他这样干,会影响多数人的情绪的……”

“走吧,”刘雄劝道,“让他出出气也好,以后再做他的工作吧。”

于文革叹了口气,两个人转过身,慢慢地走去。

锯声沙沙,木渣纷落,大树开始倾斜,发出吱吱怪叫声。

柳晴见状,急忙喊道:“班长,树要倒了,要注意啊!”

刘利金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顾拼命地拽锯。胸中阵阵疼痛,胸腔里阵阵火辣,他咬着牙,强忍着,只是使劲地拉锯。他要将所有的火气全发到那即将倒下的大树身上去!

柳晴见他这个疯狂劲头,明白他不会再听进自己的半句话去,于是,她连忙指挥四处的人散开,“大家赶快散开,做好打树枝丫的准备!”

人们开始散开,可脚步仍是那样散漫。

“轰隆”一声,大树终于向前摔倒下去,发出很大的响声,砸起一片飞雪。

刘利金直起腰来,仿佛是感到一阵满足,他发疯般地喊出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一句话来:“有种的,上啊!”

人们开始围上前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扬起的一片雪花之中,一根尺来长手腕粗细的枝棒无声地疾劲向回飞来,刹那间,砸在了正在向前走的刘利金身边不远处的周兆头上!

周兆一声没吭,向后便倒。他的棉帽子被砸飞了,头上开了口子,流出白色的**来……

他是个佳木斯来的青年。

“回头棒呀!”刘利金一见,凄惨地喊了一声,向前扑去。

可是,他刚刚跨出一步,眼前便是一黑,一口鲜血喷扬而出!

他一头栽倒了在雪地上。

“班长呵……”

这是刘利金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边滚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冥冥之中,刘利金终于感到气尽了,神散了,再无雄心挣扎了……他悔,他恨,而随着自己的执拗,更带走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青春的血啊!

十连一死一伤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独立一团,山上山下的人纷纷赶向出事地点。周兆还没有被送到山下便已经僵硬,再无救治的必要。而刘利金则连夜被送往东丰镇,在那里的小医院救治了一番后,便又搭上火车,送往佳木斯兵团总医院去了。

柳晴在他的身边。

独立一团打通高压线路的工作停止了,山上所有的人全部停工待命。

一九六九年的三月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