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鸿站在河边，望着那幢低矮的小草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这里就是她的新岗位。
猪号在连队公路的东边，紧傍着结列河。猪号远没有连队的马厩气派，又是马棚又有供车老板子们休息的大屋，这里就孤独的一座草房。屋前有几个用粗木桩围起来的猪圈，四周是没腰深的蒿草，听说，夜晚的时候，这里还有野狼出没。猪号里的工作人员除打更的老徐头之外，还有两个老职工的子女，再就是和程鸿一起来的胡玉珠。从连队来这里上班，来回要走一里多的路。
程鸿打心眼里不愿意来，她就想下班排去，甩开膀子和青年们大干一场。甭管是干基建还是下大田，再苦再累，她也能顶着也愿意。可连里不知怎么就让她干这种后勤的活计，出了厨房又进猪圈，这就让她想不通。程鸿不是怕累怕脏，她就是觉得连里看不上她，不管冯登科怎样劝导，怎样对她大谈养猪工作的重大意义，她就是不愿意来。可是末了，她还是服从了连里的分配，到猪号上任来了。
程鸿被任命为养猪班的班长。
程鸿心中懊恼，且还有些许窝火和委屈。自打袜子风波平息后，炊事班就渐渐地平静下来，日常工作也就有了规律。在程大威的主持下，班里的男女青年搭配成了几个小组，每日早晚轮流值班。不知是何许原由，洪朗竟主动地来到了程鸿所在的这个组。组里就三个人，程鸿，胡玉珠和洪朗，由洪朗任组长。开始，组里工作也很正常，上了白班轮晚班的，个把月下来，气氛倒也平静。平日中几个人除了工作上的一些琐事外，没有多余的话。可渐渐地，程鸿就以姑娘特有的敏感察觉到了一些特异的现象，那就是洪朗总是和自己贴在一起，挑水劈柴，做饭炒菜，食堂内外，总是能见到两个人在一起的身影。洪朗热情主动，处处帮着程鸿忙乎，而胡玉珠倒像成了多余的人了。除此之外，洪朗的话也一天天地多了起来，神态和目光也有些变化，温柔，热情，充满了一种企盼。洪朗每次天南海北地瞎扯一通之后，总是要扯到连里某某和某某有些意思的话头上，要不就大吹特吹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如何如何伟大，毛主席和江青的爱恋如何如何感人，完后就没完没了地吹自己的家境如何如何，还有意套了套程鸿的家境。这些闲言使程鸿不安起来。程鸿有些心烦，应付吧，心中不愿意，不应付吧，又拉着你扯个没完，有时夜间下班很晚了，还要借故扯上一会儿，胡玉珠不提醒说下班了该休息了洪朗决不闭嘴。程鸿心中也有些慌恐，她觉得洪朗的态度有些暧昧，他对自己有一种企图，而自己又找不到适当的言词来表达自己对他这种企图的拒绝。所以，每每这种时候，她只有哼哈应付了事。
渐渐地，连队里也就有了些流言。
“听说……好上啦？”
“什么听说啊，真的，瞧他们在一起的那热乎劲儿。”
“革命战友相互帮助嘛！”
“屁，洪朗那小子是动真格的啦，没看他色眯眯的样子，邪了！”
“眉来眼去，有味儿。”
“连里怎么不批判批判？那可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儿哇！”
“那小子是红人儿，兴许还是连里给创造的条件呢！”
“有意思有意思，天天一起干活儿一起吃饭，就差没一起睡觉啦。真让人羡慕啊！”
连里有传言，颜新也拿程鸿开心，“小程，怎么，有意思啦？我瞧着也不大离儿，要不要大姐帮忙啊？小万挺不错的，人俊，也有文采。”
“快别提了，谁有闲工夫扯那些事儿？”程鸿羞得直摇头。
而胡玉珠却提醒她，“程鸿，真有这回事儿啦？这可不好，眼下咱没入党入团，工作上也没啥成绩，万一因这事儿成了众矢之的，那后果可是严重。万一再让连队当成小资产阶级思想的重点批判一番，那你这脸还往哪儿搁？你还能在连队里干下去么？”
程鸿终于恐慌了，朋友们的开心与忠告都是实实在在的，令她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处境。是啊，自己在工作上什么成绩也没有，却倒让这种事情缠上了身，心中怎能不窝囊？几天来，不论走到哪里，她总是感到有人在背后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真让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程鸿想离开炊事班，换个清静的地方，哪怕是下农工排下大田干活儿去她也愿意，只要不再见到洪朗的面孔不再听到人们的议论就行！可是，几次见到程大威，她都觉得难以启齿，调动，以什么为原由？就以这种没有事实但却有传言的事由吗？有心想和洪朗唠唠，要他收敛一下自己的举动同时对他讲清楚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可那样的话不是又给那些风言风语制造材料么？程鸿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她只有每天处处躲避洪朗的身影。几个星期下来，她少言寡语，人也瘦了一圈。
不久，炊事班发生的一系列变化，终于使程鸿下决心离开了炊事班。
由于水土不服和长期在冷水中劳作的缘故，侯文霞的右手臂患了肌肉萎缩症，她再也不能在炊事班工作了，连里把她撤换下来，让她到兵团总医院去治疗。姜桂芝和崔兰兰也调出了炊事班，下到农工排去。廉湘南也调了出去，到豆腐房去和耿丽芬做豆腐。炊事班走马灯似的，又来了不少新手。风言又起，连里有人说这是为了便于领导防止搞山头是大换班，不用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洪朗积极配合连队工作的结果。程大威和李力为了连队的大局，坚持干好本职工作，故也不便点破，努力维持着炊事班的局面。程鸿心中却有些高兴，以为马上就会轮到自己和胡玉珠调工作了，除了下班排还能去哪？可谁料，等了半个月，竟没有丝毫动静。末了，还是颜新悄悄告诉她，是洪朗找到于文革，说工作需要将她留下了。程鸿愤然之余，亲自将请调报告交到了冯登科的面前，坚决要求调动工作！而冯登科也听到一些关于洪朗和程鸿之间的传闻，考虑到领导之间的关系和今后在炊事班少生事端，他便欣然同意了程鸿的请求。但有一条，她必须去喂猪！
冯登科看不上眼前这个姑娘，大凡年轻轻就谈情说爱的姑娘是不会有上进心不会有责任心干不好工作的，且到哪儿都会招风惹雨带坏一群人的名声的。
程鸿为了避开洪朗的纠缠，只有忍气吞声，来到这最被青年们瞧不起的地方。先干着，以后再说，她这样想。
和程鸿一起来到猪号的还有她的伙伴儿胡玉珠。胡玉珠却是乐滋滋的，“省得天天给那些看不顺眼的人打饭了，这里没人说闲话骂大街，心不烦。”
连队里曾计划改造猪号，不外乎就是盖几幢大猪舍，改良猪的品种增加猪的头数，改善连队伙食让青年们多吃上点肉食，但那只是计划，还远没有实施。眼下，猪号边只运来些建猪号的木料，其余的都没有提上日程。
程鸿也知道这些规划，但眼前这孤独的草房，这简陋的猪圈，那臭烘烘的粪味儿都让她难以忍受。想想以后每天都要同这些浑身泥土的猪和每天都要干的喂猪起粪的脏累活计打交道，不免让人心酸，这实在无法同农工排里的那些战天斗地挥发青春的青年们相比拟。然而，程鸿却有一种还为许多人所不知的刚毅，她要咬着牙在这里干，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给他们瞧瞧，她程鸿决不是那种浑身都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人！
柳梅和许红梅两个当地姑娘热情地欢迎程鸿的到来，老徐头也表示欢喜，这让程鸿感到些许舒心。两个当地姑娘虽然没有知青们那般灵秀，但却充满自然的朴实，几天后，程鸿就喜欢上了她们。
还有一条狗。看猪号的，黑色，眼睛上方各长了一只白点，像是有四只眼睛。开始程鸿有些怕它，而它却很喜欢程鸿，成天价围着她转。它就像有灵性似的，每天上班时，它摇着尾巴在路口处接着程鸿，下班后，它又将程鸿送到路口，然后自己回去。从此，程鸿身边又多了一个伙伴儿——四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