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山村

第十章 磨石山中的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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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和陈军薛山几个人密谋了许久,终于决定对于文革采取行动,他们下决心要给于文革点颜色瞧瞧,他们再也忍受不了于文革对他们的革命了!

许久了,于文革总是以一种革命青年革命干部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每每想到他趾高气扬在他们的面前咋咋呼呼说三道四满嘴的革命辞藻动不动就上纲上线批评人的神情,几个人的眼就发红,气就做鼓。尤其是上山以后,于文革似乎变得更加严厉,事事都在和他们作对:早晨起床稍稍迟缓了点儿,便说你纪律松散;吃饭的时候稍稍挑拣了点儿,便说你没有集体主义精神自私自利;干活儿时多烤了会儿火打的柈子少了点儿,便说你怕苦怕累拖了工作进度;闲下来吹牛吹了点儿男女之间的事儿吧,又说你不学马列毛泽东思想不追求进步散布资产阶级思想;干活累了想歇几天打会儿扑克就说你偷懒泡病号没有兵团战士的样子给连队带来坏影响……得,没他妈一样是好的!几个人终于不能容忍了,他们决定置团队纪律于不顾,决定铤而走险,他们要用拳头来解决问题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几个人约定好了行动计划,决定在山上大干一场。

冬天来的时候,连队里为解决烧柴问题,派于文革和刘雄带一部分青年和老职工到磨石山中去打柈子。

拖拉机拽着巨大的木爬犁在雪地上爬行着。机车在磨石山脚下拐了个弯儿,向西边的山里爬去。又走了几里地的光景,来到了一个小山坳,这里便是人们打柈子的场地。人们在这里忙活了几天,在一个坐北面南的山脚边挖了个窝,然后用圆木做壁,麦草苫顶,盖起了一座简陋的大草屋。这大草屋怪模怪样,让人横竖看不顺眼,老职工们叫它做“木刻楞”,也喊它为“地窨子”。冬天在里面生上火,倒也暖和。地窨子里面用细木杆搭就了两铺长床,再用布帘子从中间那么一隔,便分成了内外两室,女青年们住里间,男青年们住外间。靠门口的地方搭了口灶,支起两口大锅,算做厨房。就此,上山的人们便在这里住下了。

青年们中有人戏称这里为“威虎厅”,也有陈军喊成“家”。可不是么,这男男女女住在一起,兄弟姐妹的,不正像是一个大家庭么?不过,这好听的话一从陈军嘴里吐出来,就让人感到有那么一股子邪味儿。然而,不管怎么说,这地窨子的确就有个家样,男男女女住在了一起,也就有了热闹事了。

山坳里静悄悄的,四周的山上一片雪白。那白雪覆盖的山坡上长满了密密的柞木林子,远远望去,柞木林中还散布着一些树干粗大的大柞树。那些黑色的粗大的柞树长得七扭八歪,枝丫就像是一只只狰狞可怖的魔爪向天空中伸张着,时而,还能听到那怪树枝干被寒气冻裂而响起的“咔吧”的怪叫声。偶然,山风起处,那柞木林中残留的黄褐色的树叶便随风哗哗作响。待山风一过,小山坳里便又恢复了寂静。

有一只山鸟儿打这里飞过,它那孤独的叫声在小山坳里久久地回响,回响。

自打这支年轻的队伍开进山后,小山坳里的宁静便被打破了。山坳里冒起了炊烟,山林中闪现出青年人的身影,满山里都是放树的轰隆声和锯木打柈子的“沙沙”“乒乓”声响,隔那么几天,还能听到进山拉柈子的拖拉机的轰鸣。

小山坳里热闹起来了。

于文革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着。雪很深,直没到大腿根部,往往这只脚刚拔出来,那只脚便又陷下去,有时候,人几乎就是在雪窝窝里向前爬。山上雪大,各班组的作业点都是自选的,所以,于文革为了能够掌握各班组的作业情况,就只能这样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从这个山沟到那座山冈,从东边的林子到南面的山坡,一个班组一个班组地查看工作的状况。有时候,他便会在某一个班组里停下来,和那里的青年们扯大锯劈木柈风风火火地干上一天。有时候,他又率领着刘雄和几个老职工满山转去,去寻找适合打柈子的新地点。于文革就这样忙碌。他虽然忙,心却很畅。由于他虚心向老职工们请教,很快便弄清楚了打柈子作业的全部程序,很快便将工作全面铺展开来,尤其是当他看到装满木柈的爬犁(巨大的木爬犁是自制的,约四米长三米宽,每一车爬犁能装四个柈子,每个柈子是由约二尺来长一米来高约四米长短平堆着的木块组成)开始运送下山的时候,他的心情更是畅快。为此,于文革还特地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在小油灯下给连长和指导员写了一份文字顺达自己颇感得意的工作汇报,准备过几天便托人送下山去。

不知不觉地,于文革已经有一种干部的气度了,尽管他仍时时做出微笑的姿态谦逊的神情,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仍显露出一个领导者的派头了,人们已经把他当成一个干部当成一位领导来看待了。他虽然有时也因工作经验少而难免慌乱,但在内心中他对此仍暗自感到欢喜,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自身责任重大。连队党支部把这几十号人把这打几百个柈子的重大担子交到自己的肩上,不就足见对自己的信任么?每天,于文革就是以这种领导姿态去指挥他所能涉及的一切事务,从人员调配到打柈子的进度,从伙食的调理到人员的思想状况等等他都要亲自过问。渐渐地,随着工作的进展,他开始有了严肃的态度,有了激动的言语。

队伍初进山坳,由于工作的变化,青年们的热情较高,打柈子的进度就有些快。青年们由陌生到熟练,干活儿的技巧也就有所长进,柈子的日产量由最初每天几个增长到了十几个。每每看到那装满柈子的大爬犁开下山去,于文革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开朗。

可是,于文革脸上的笑容没挂几天,他的眉毛便开始紧蹙,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那股寒流是从西伯利亚吹来的。

暴风雪接连刮了两天,气温直降到了零下四十几度。那山里的暴风雪厉害,山风呼呼吹来,人都站不住脚。那雪漫天飞舞,沟沟坎坎几乎都被填平了。早晨起来,雪把地窨子的门都堵得严实实的,要几个人才能推得开。风大天冷出不了工,于文革就组织人们在地窨子里学习,休息,偶尔也让他们打打扑克娱乐一下子。好容易挨到暴风雪停了。他便急切地催促人们上山。

天晴风过,这山坳里就变了样,到处都是白皑皑的,再看不到往日到山上各作业点去的那些踩出来的小路。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往山上走,雪都没到大腿根,稍稍不注意踩空了,就要摔跟头,起来像个雪人。人们凭着往日的印象,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走去。

大雪过后的头一天,人们几乎没怎么干活儿,各班组的人就是去收拾一下作业点上的场地,找找被大雪埋没的工具。天冷,点篝火都暖和不过来身子,有些班组便早早就下了山。这一天,山上的人们没打出一个柈子。许多人回来后,鞋都湿透了。雪灌到鞋里,脚出汗,鞋便湿,外面再上冻,一些人便冻坏了脚。

吃饭也成了问题。下了几天雪,山路便被雪封住,拖拉机一时上不来,粮食便紧张起来,于文革下令每个人配发两个馒头。菜也没有了,每个人就发一块咸菜疙瘩;每顿饭一个人两馒头就咸菜疙瘩,再加上一碗菜叶汤,就这么对付着。急得于文革连忙派人下山求援。

就这样苦撑了两天,形势不妙了,病号有了,发牢骚讲怪话的人也有了,人们的情绪普遍低落。开了两次动员会,发言应和的人却越来越少,青年们的笑闹声没有了,笑脸都难得见上几张。

于文革要忙活指挥山上的工作,又要想着怎样才能鼓起大家的干劲,可这几天连自己也时时吃不饱,就有些撑不住。现下,地窨子里又添了几个病号,就更让人操心惦记。

这天中午小歇后,他把山上的工作交代给了刘雄,自己准备下山到地窨子里去看看。地窨子里有病的人倒是有,女排有两个,男青年么,真有病的只有一个,陈军刘福那几个人明摆着就是耍赖怕苦怕累,有什么病?一问就装模作样地说什么头疼牙痛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病,让卫生员都感到为难。看看有什么法子动员他们几个上山来干活儿,否则太影响大家的情绪。“几颗老鼠屎臭一锅汤,”于文革暗暗骂道。

于文革在山路上匆匆地走着,猛见到一个人喊着他的名字向他奔来。于文革一见,也立刻喜滋滋地迎上前去。“英志,你怎么来啦?”原来,对面跑来的是通讯员刘英志。“探家回来了?哪天到连队的?怎么上山来啦?”英志兴奋得满面放光,“是连长叫我来的,还叫连河用牛爬犁驮了些粮食来,拖拉机过几天就上来。”“走,先回地窨子去。”“好哩。”说罢,两个人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两个人边走边唠,从连队的情况到哈尔滨的形势到英志一路上的见闻,直说个不停。

来到地窨子前,见李力正帮着连河几个人卸粮食。于文革和他们打过招呼,简单地询问了些山下的情况,帮他们卸完粮后,就招呼他们进屋暖和暖和。

几个人进得屋来,一下子便被屋中的情形惊住了:屋中炉火熊熊,陈军刘福和薛山几个人正在床铺上吆五喝六地甩扑克,哪有什么生病的样子?!

床铺上的几个人见于文革突然闯了进来,也都惊讶地放下手中的扑克,尴尬地望着于文革。

面对如此情形,于文革分外气恼,大家饿着肚子在冰天雪地里为连队的工作为革命事业拼命苦干,你们几个人却装病躲在地窨子里打扑克。平日里你们在连队里打架斗殴,发牢骚讲怪话骂爹骂娘,和连里的坏分子沆瀣一气,把连队闹得乌烟瘴气,到了山上仍然耍赖偷懒泡病号怕苦怕累不好好干工作,这种情形怎能让人容忍?这种思想不批判不斗争怎能对得起那些仍在山上雪地里拼命苦干的同志们?娘的,太差劲了!于文革看着想着,忽然冲动起来:“你们真是太不像话了,你们是真有病还是在泡病号?别的同志不畏艰苦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拼命的干,而你们却怕苦怕累躲在家里打扑克,你们像什么兵团战士?你们这样做又对得起谁?偷懒耍滑,十足的资产阶级习气!起来,都给我上山干活儿去!”

一边的英志几个人也鄙视道:“真是太不要脸了!”

“真不像话!”

“这几天都是这样子,一说他们就骂人!”

床铺上的几个人一见于文革动了怒,一时还真不敢还嘴。而对英志几个人的指责却不以为然。

陈军面对英志道:“妈拉个巴子,你少说几句,不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于文革一见,气更不打一处来:“怎么,偷懒泡病号还有理啦?骂什么人?起来,少说废话,上山!”

陈军横着眼睛,还要说什么,一边的薛山冷冷道:“得,让他抓着算咱哥们儿倒霉,少说两句,账留着以后再算。”

“妈的,上山就上山,谁怕谁?”刘福摔掉扑克,下了床。

于是,在于文革英志几个人的怒视下,陈军几个人不情愿地穿好衣服,下地出门。

“呸!”英志唾了一口。

门边,陈军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小子,别太得意喽,给我小心着点儿!”

“走你的吧!”刘福一把将他推出门外。

晚上,地窨子里开大会,于文革着实将几个人狠批了一通。众人也怒目而视,纷纷发言指责几个人的行为,都对几个人泡病号偷懒的行为感到愤慨。然而陈军几个人却对人们的鄙视不以为然,一声不吭。从他们的沉默中,让人感到一种不安正在悄悄袭来。

英志给父母兄弟送行。

英志一直把父母兄弟送到了辽宁老家,在那里,他再也不能向南走了。小车站上,英志和爷爷刘奎站在路边,直望着列车消失在天边,直望到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依然不肯离去。爸爸妈妈他们要到很远的南方,去参加三线建设,从此,天各一方。从此,英志又是孑然一身了,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和父母兄弟相见。英志告别了故乡和爷爷,他强打着精神往北走,走!

哈尔滨再也没有他的家了。

城市里肮脏混乱,到处都在挖地道,建防空洞,大街小巷坑坑洼洼,堆满了泥土,尘灰在空气中四处飞扬,这里的人们正在准备打仗。“打仗?”英志淡淡一笑,他觉得自己已经离这座城市很远,已经不再是这里的人了……

汽车终于爬上了磨石山顶。

远远的,英志望着山下那白雪覆盖的小村落,心中不免又充满了丝丝酸楚。这里虽然有青春的豪迈,但也有青春的孤独,家在天的那一边,自己却在地的这一角,英志从此比别人少了一份慈爱。难道,自己今后就一辈子在这里生活了么?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他不知道,但英志心中却有一种坚定,他不愿意亵渎自己的信念。当年他追寻着理想来到这里,那么他就一定要顽强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山下那座白雪覆盖的小村庄静悄悄的,但那里却有集体的火热,有着闪光的青春年华,还有着一种让人向往的正在萌发着的爱。

英志回到了连队。又过了几天,他实在耐不住连里的清冷日子,把工作交给颜新,申请上了山。

英志 风雪山林记

有人就是好吃懒做,还要作乱让人气恼,人们在冰天雪地里拼力地干工作,可他们就躲在屋子里不出工,还要骂人呢!不能容忍!从家中归来,我立刻又投入到山上的工作中去。火热的集体。山中风雪好大,山中情趣也多,我们放树打柈子,我们也炸熊瞎子,热闹呢!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上山第一天就碰到这种事情,真让人心中愤怒不平,别的同志们在山上的冰天雪地里为连队的工作拼死拼活地苦干着,可陈军几个家伙竟泡在地窨子里装病打扑克取乐!有集体主义精神有正义感的人谁看了不气?于副连长批评他们几句他们还公然顶撞还不认错还要寻机报复,真够嚣张的!

我为了早日回到火热的集体和热情的哥们儿们中间,尽快忘却离家的伤感,所以探家回来就急急申请上了山,可上山就遇到了这种卑鄙的行径,真让人心中感到晦气。连队中就有这种怕苦怕累偷懒耍滑的落后分子,他们贪婪自私不愿意付出却时时还要索取,不为集体出力还以种种手段占集体的便宜,同时他们还恃强凌弱打架斗殴散布资产阶级不良生活习气和连队里的个别坏分子沆瀣一气,把连队闹得乌烟瘴气,让人愤慨让人气恼让人痛恨,对这种落后分子对这些歪风邪气不斗咋行?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全力支持于文革的工作,一定要和那些歪风邪气斗争到底。我相信,有连队领导的支持有那许多有正义感的哥们儿和同志们的支持,我决不会害怕那几个家伙对我的威胁!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着,大锯片在肩上一闪闪地上下摇动着,我在姜勇敢和施彦的后面走着。我心中暗自欢喜,我被分配到施彦的小组,这正是我所期望的。自打去年秋收割地她不让我帮她反还呲儿我那件事后,我心里就一直有气,就一直不搭理她,直到我探家走。可当我探家回来上山后,她竟主动和我打招呼!还向我询问了些哈尔滨那边的情形,就好像你跟她没发生过那些隔阂似的,施彦那热情那爽朗的笑脸不能不让你心动,不能不让你又时时想着和她在一起了……好,现在又能和她在一起干活儿了,劲头就高。看着前面她那俊俏的身影,浑身都轻松畅快。 我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今后怎样和她干活儿,怎样说话?我真想和她说点心里话!可又该怎样说,说什么?一想到这些就让人脸红心跳,气也喘了起来。

终于,我们爬上了山顶。

哦!在那宁静的蓝天下,一座座雪山巍峨耸立,起伏连绵,像巨大的雪浪涌向远方。在那远山之间,还有成片的青翠的松林,又像是波动的海。白色的雪山,绿色的林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们仿佛就在那灿烂的辉光中升腾,仿佛就融化在了那蓝天里,那雪山间……我们尽情地眺望着那壮阔的景色,我们忘却了自己的存在,我们都陶醉在那美丽的大自然中了。

我们的作业地点选在一处平坦的山坡上,那里有几棵歪脖子大柞树。我们深深地吮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便在树下干了起来。

柞树歪歪扭扭,不成材,却是打柈子的料。我们将柞树放倒后,枝丫树干都锯成劈成二尺来长的木柈和木段,然后将这些木柈木段码成四米长短一米来高的木垛,这木垛便叫做一个柈子。每个柈子打好后,由验收员验收,然后便由牛爬犁倒运到地窨子边的空地上,再由拖拉机拽着大木爬犁转运到山下连队去。

扯大锯放大树这活难不倒我,可抡大斧子劈木柈我就不大行,有时候,斧子劈到那光滑的木段上还会弹将起来!所以,这活多时还由姜勇敢来干。姜勇敢力气大,锯好的水缸般粗细的木段他不费力地就能将它竖立起来,看好木段中的水纹走向,然后便抡开大斧,几下子便“乒乓”地将木段劈成六瓣或者八瓣。他那一招一式,虎虎生风,令人羡慕,劈起柈来声音脆响,很远都能听到。

我们这个组除了姜勇敢施彦和曲伟丽几个青年外,还有徐学亮和于义江两个老职工。大家合着伙儿,一会放树,一会劈柈子,人人争先,干得欢实,一天下来拿下三四个柈子不成问题。

中午小歇时,我们就在山上烧堆火,然后用树枝挑着冻硬的馒头,烤着吃。烤热一层吃一层,就着咸菜疙瘩,渴了就用饭盒烧雪水来喝。

我们就这样忙活着,直干到天黑月亮爬上了山,才循着小路下山回家。

下山的路上,我们都静静地走,只听到脚下的雪在沙沙响。一天下来,我们都很累,没人说话。这让我感到有些遗憾。望着满天星斗,我忽然想唱歌。于是,就扯着嗓子唱了起来:“天上的北斗星最明亮,满山的雪呀闪银光……”那是我们自己编的歌。

月清夜明,雪地闪着银色的光芒,歌声在静静的山林间回**,让人感到是那样的惬意,充满遐想。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今儿个一到山上,我就发觉有些不大对劲,我刚拿起了大锯的一端,施彦便站到了我的对面。姜勇敢冲我诡谲一笑,竟和曲伟丽走到了一边去。天,施彦这是要和我比试呀!去年在高压线路上伐木的时候她就愿意和我比试,这下又来了。得,咱也不宾服,比就比,我不怕!

我和施彦选中了一棵歪树,就沙沙干了起来。

伐木放树这活我不陌生,只是许久没干力气活了,气短手生,如今又和自己欢喜的人在一起比试,心越发猛跳。

心跳脸就红,脸红身就热,而此时似乎又有一股热流从锯的那一端传过来,那热流就更使你浑身发烫,手上气力倍增,送出去的锯也就越发有力。不知不觉地,你手上也似乎有一股热流在往那边送去。

不知是用力还是感受到了热流,施彦的脸色红润起来,那粉红色的脸庞映着雪地,就更是好看,拉过去的锯也就有劲儿。她脖子上的红头巾在随着身子摆动,那一招一式虎虎生风,那热烈的劲头也就越发激起我的力量。

我俩这就摽上劲了,从放树到锯木段劈木柈,抢着干赛着干比着干,直干得旁边的几个人不住地喝好。不知他们是夸我还是夸施彦,反正他们越夸,我和施彦的干劲就越大。这一天,直干到天黑,足足打了四个柈子才罢手。

只是,她不讲话。夜晚,走在下山的雪路上,尽管你扯脖子唱歌,她也只是静静地听,就是不跟你和。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像是有什么默契似的,只要一上了山,施彦就和我搭上了伙儿,不论是放树还是锯木段劈木柈,我俩儿都在一起,这让人心中十分畅快。只要一看到她那纤纤小手,看到那红润的脸庞,身上就充满了气力。

我们这个小组打的柈子多,就总得到好评,于文革和刘雄也就常常光顾。他们一来,施彦就不和我搭伙儿了,就和他们干去。好似有意给我看,让人觉得不大舒服。尤其是于文革,总是显得很殷勤,围着施彦转。干活时还东拉西扯地谈些什么任务啦,女青年中的思想问题啦,工作生活上有啥困难啦,没个完了。总让人觉得他在和施彦套近乎,这让人挺嫉妒。没法子,人家是干部,谈那些是应该的。而施彦这时候也有话答,和了。每每这时候,我就自觉地和姜勇敢他们干去,虽然也有劲,但总觉得缺了一种热情。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山上也有休息的日子。

没有风,没有沙沙落雪,没有打柈子的乒乓声音,没有人的喧哗,小山坳里那个静啊,似乎满世界里都没了声响。

冰雪覆盖的小山坳里枯寂冷清,可谁知,这里还有许多热闹,给冬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这不,今儿个我就和姜勇敢早早地爬了起来,在徐学亮的带领下,上山去找猴头。

猴头,猴子的头?初听徐学亮讲山上有猴头,我诧异地张大了嘴巴,直怀疑那脑袋两边的摆设还是不是自己的!这冰天雪地北国的山林里怎么会有猴子?且那猴子头还长在树上!直到他远远地把那东西指给我看时,我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东西是长在树上的一种菌菇,是一种名贵的山珍。猴头常长在柞树上边枝丫的丫部,团团的白白的像个棉球般地卡在树丫上,上半部长有些许橙黄色的毛须;远远望去,那团团的部分是脸,毛茸茸的、向上支棱着的许是发,真像是那顽皮猴子的头!那猴头嵌在树丫上,在蓝天阳光的照射下分外显眼,又像一只小猴儿正蹲在枝头上东张西望,顽皮戏耍,让人一见便欢喜无比。那东西稀奇,不是每棵树上都有;那东西夏秋长成,冬天便干枯在树上,稀罕而又令人喜爱。扬着脸挺着脖子到处找,只要看见了,便了不得喽,想着法子要把它弄到手。采猴头也是个累人的事,扛着根长长的细木杆子,这山爬到那山,这林子走到那林子,发现猴头了,便在树下用长杆去捅。猴头掉在雪地上,还要小心翼翼去拾,生怕弄断了那漂亮的毛茸。每每都是用纸包好,再放到挎包里。而有时,猴头挂得高,长杆捅不着,就只有在姜勇敢的肩膀上攀上树去,直到把猴头弄到手为止。

我们几个人满山地转着,每找到一个猴头,便欢喜得没法说。这一天,我们找到了十几个猴头,其中一个竟有饭碗大小!

这下子轰动喽!回到地窨子,大家争着传看,山上竟有这等新鲜玩意儿,无不称奇。没上山的便连连后悔,几个好朋友争着吵着要我们下次上山带上他们,连于文革和刘雄都动了心。我把几个小的分给了伙伴儿们,大的我就仔细保管了起来,我要待有机会回家时带回家去,让父母兄弟们也尝尝这北国特有的山珍鲜味儿。

晚上,我们还捡了几个猴头煮了锅肉汤,地窨子里的人每人都分到了一小碗。那猴头用水泡开后,挺大,撕成丝儿,炖肉汤,味道儿鲜极。听老徐说,那猴头炖啥啥味儿,妙不可言……得,别提了,再说下去,哈拉子流下来了!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地窨子四周的雪地上,布满了许多动物的足迹,大大小小的,常让人觉得好奇。除了每天里人来人往的脚印和牛马的蹄印拖拉机履带的印迹外,余下的那些足迹就只能让人去猜测了。

那些足迹奇形怪状,有的像梅花瓣,有的像对口的月牙,有像花生米粒的,还有的就像是人在地上写的山字!那些足迹排列得也挺好看,有的足印走得整齐有序,细细的长长的像一条弯曲的链子;有的足印一步步稳当当印迹清晰跨度适中,几乎看不出一点差距;而有的足迹就乱糟糟深浅不一,像是受到了惊吓急切的逃窜;总之,那些大大小小的足迹令人眼花缭乱,猜不透每天晚上都有些什么样的动物打地窨子周边走过。

前几天,人们还发现了像人脚一样的大足迹!那足迹前有指后有掌,一步跨出老大,在地窨子门前转了一圈后又转向地窨子后山上的小密林子里。这下子了不得喽,大家啧嘴咂舌,纷纷猜测,有的说是野猪,有的说怕是狼来了,还有说像黑瞎子的,总之,弄得人心慌乱,晚上都不敢出门。就是出了门,也是三五成群,咋咋呼呼,手电筒乱射,办完事解完手呼啦啦地往回跑。

青年们在那里胡猜瞎吹,几个老职工却乐不可支。徐学亮就悄悄对我说:“等着瞧吧,下了新雪咱就有好吃的啦!”

乖乖,吊胃口,我纳闷又好奇,就等着下新雪了。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早晨,下了场小清雪,徐学亮带我们上山。

徐雪亮是个老山东,平日里少言寡语,可我就觉得他那里有学不完的道道。他干活巧妙,总爱琢磨个事儿,他的招数你只要学个几招几式,干起活来就能省不少气力。

今儿个我们有意提早下班。收拾完山上的场地后,徐学亮让施彦和曲伟丽先走一步,然后他便带着我和姜勇敢往地窨子后边的山坡上走去。

这座小山坡上没有开辟工作点,因为这里没有适合打柈子的大柞树。小山坡上密麻麻地长满了手腕粗细的柞木,冬天了,黄褐色的树叶还没落净,风一吹,飒飒作响。在林中的雪地上,在柞树的缝隙中,满眼都是梅花状的小足印,这里便是野兔经常出没的地方。徐学亮对我们说:别看野兔狡猾,出门找食走路也没个正道,弯弯曲曲,可它也有不好的习性,那就是它出来找食不管走多远,路多弯曲,它回去的时候必定要顺着来路走,一点也不会走差。狡兔三窟,你在窝里绝对逮不着它,只能在它来去的路上打主意。

徐学亮带着我们在林中下套。

套是钢丝做的,下套的地方是在道边有小树的位置,然后将钢丝围成圈,有小碗大小,做好活扣,圈的另一端便拴紧在小树根部。那圈距地面的位置也特别,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离地面约一拳高即可。徐学亮边下套边唠叨着:兔子来到套子前面的时候就缺了心眼,它既不能离开自己的路线从一边绕过去,也不能从套圈上面跳过去,如果从套子下边钻过去吧还不愿意,因此,它就只有钻圈。那套圈做的是活扣,只要被套住便越挣越紧,没个跑。

我越听越奇,却也似信非信。就这样跟着徐学亮在小山坡上下了十几个套子,然后回到地窨子吃饭。

晚上,我和姜勇敢窃窃私语,半晌睡不着,徐学亮那法子行吗?野兔到底是什么样?我就盼着天亮。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今天休息。

早晨,大家都在睡懒觉,天冷,谁也不愿意爬出热被窝。徐学亮悄悄摇醒我和姜勇敢。我俩儿飞快穿好衣服,跟上徐学亮,向后山爬去。

昨夜又一场新雪把山坡铺得平坦坦的,像一床厚厚的棉被,人走在新雪上,脚下会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冬天里,野兔每天都要出来找食吃,吃些植物的果实和干草,新雪地上,又出现了一些崭新的小足迹。

我们在林中钻来窜去,检查昨天下的套子。渐渐地,我们有些失望,新雪将兔子走过的老路覆盖了,而一些新的足迹又没有经过下套子的地方。这样,我们只好将套子解下来,重新下到野兔走过的地方去。

“得快点儿,”徐学亮道,“要不然,老鸹叼了就不好了。”

我抬头看天,可不是,一群饥饿的乌鸦正在树梢上转呢!

终于,我们听到了徐学亮的喊声,终于发现了我们的猎物,一只野兔就躺在前边不远处的雪地上!我和姜勇敢欢呼着奔跑过去,将那野兔从套上解下来,相互在手上传看着。

野兔是土灰色的,毛皮还略有些发红,那家伙比家兔大,有四五斤重呢!

我俩正高兴地传看着,前边的徐学亮又喊了起来,我俩急又向他奔去。这次是一只活的,正在雪地里挣扎呢!我和姜勇敢甭提多高兴了,扑上前去,紧紧地把那野兔抱在了怀里。

地窨子里的人们又一次轰动起来了,大家争相传看我们套回来的野兔。程大威亲自上灶,煎炒烹炸。这下子大家可开荤了,每人都分到了几块兔子肉。那家伙虽有些土腥味儿,但肉还是够香的。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在我们的饭碗里,又增添了一样野味儿。而地窨子里的人也都来了兴趣,大家上山的时候,凡发现有野兔新足迹的地方,都不忘记下上几个套子。

我更是积极,几天来的收获也不小,几个好哥们儿就送给我一个新外号:“山跳儿”。

我们都把野兔叫“山跳儿”。

山上一兴起套兔子,就有些麻烦,没几天工夫,地窨子附近的几窝兔子就叫我们给套光了。渐渐地,个把星期才能套到一只兔子,才能开一次荤。

徐学亮决定再露一手给我们瞧瞧。不过,关于这件事,他也把握不大。“试试看吧。”他这样说。

徐学亮要套狍子!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小山坳里,地窨子四边,有时候能看到狍子的蹄印。狍子究竟什么样,青年们中间没人见过。前几天,有人打柈子的时候在山上远远见过几只狍子跑过,也没看多清楚,回来就吹嘘半天。比比划划,够神的,说那狍子有小驴大小,像梅花鹿,只是没有角,土黄色的;又说那动物很精,一有个风吹草动一见着人影,瞬间就跑个无影无踪。

“狍子傻哩!”徐学亮不以为然。

今儿个,我们有意把打柈子的地点选得很远,翻了好几道山梁。到了作业地点后,徐学亮叫于义江带着施彦和曲伟丽在山上打柈子,之后,便带着我和姜勇敢来到一处山洼洼里。

山洼洼不大,四面山上有稀稀落落的几片林子,洼地中间有一眼泉水,冰天雪地里,这眼泉水居然没冻,够奇的!泉水是温的,冒着丝丝热气,泉水很清,很甜。

“狍子要喝水呢!”徐学亮说。

徐学亮在泉边转了几转,仔细看了看雪地上的狍蹄印,之后,便吩咐我俩随他干了起来。

我们砍了十几根手腕粗细尺来长的小木棍,竖立着,在泉水边的雪地上围了个圈子,有缸口大小。在木圈子的一边留了个缺口,做门,在门边的一根木棍上用钢丝拴了个大套,像篮球筐。接下来,又在木圈中央单独插了根木棍,这就让人费解又感到新鲜,不知那独木棍有啥用处?这些活计做好之后,我们便用饭盒从泉中舀来水,浇在木圈边和圈中的小木棍上,只几分钟光景,那些小木棍便都结实地冻在了雪地上。待所有的活儿做好后,徐学亮便解下裤带,冲着木圈中央的小木棍上撒了泡尿!片刻之间,那小木棍上变了模样。看着他这突来的举动,直逗得我和姜勇敢发笑。

徐学亮也不大好意思。他边提裤子边对我俩说:“这是没法子的事儿,狍子那家伙好盐碱,遇到这有臊味儿的秽物,它就来舔。可是它站在圈外边够不着,从上边进来吧也够不着,就只有从这小门上的套子里伸进头来。嘿,待它舔完尿碱,就再也回不去喽!”

说罢,徐学亮两手一圈,做了个擒住的手势。

我和姜勇敢这才恍然大悟,兴奋起来。接着,我们又忙活了一阵子,往那木圈中撒了几把黄豆粒,再用树枝将我们踩在雪地上的脚印扫平,这才离去。

我们就等着啦!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我们连打柈子的心思也没有啦,上工就往那山洼洼里奔。远远的,我们就欢呼起来,那泉边的雪地上,真的躺着一只狍子!我们几个喊呀叫呀地奔过去,就围着狍子惊奇地看。那狍子像鹿,却没有角,皮毛是土黄色的,身上也没有鹿身上的圆斑点;那狍子有小驴大,挺重,有好几十斤呢!我们用绳子把狍子的四肢捆好,徐学亮又砍了根棍子来,几个人就往回抬。直忙活了半晌,才将狍子抬回到了地窨子。

这天晚上可够热闹,全地窨子的人都忙活起来,扒皮,洗涮,剁肉,煎炒,足折腾了半拉夜,还喝了点酒呢!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兔子吃到嘴了,狍子也吃到嘴了,虽说肉土腥但还是满香的,于是,大家又念叨着下一步该吃什么。

山上野物多,前几天,周天光他们扣了几只山鸟,可那玩意儿太小,不解馋,只能喝点汤,根本见不着肉。许老板赶着马车上山拉柈子,半路上一鞭子抽着只水獭,那东西也不好吃,结果给送到稻田供销社卖了。卖了七十多元钱,上交连队还得了表扬。于是,有人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来要打野猪和熊瞎子。胃口越来越高,口气也大。陈军斜楞着眼睛扯脖子喊:“咱革命青年老毛子都不怕,这野猪熊瞎子又算个啥?”听听,没见过那真家伙,只想着啃那熊掌吃名菜了!几个老职工们听他说话就发笑,告诉他,打那些大牲畜没枪是不行的,而没有狗也是不行的,没十条八条狗都不能上山!瘪了,于是,雄心过后,大家就只有干咂着嘴听史万林讲故事了。

史万林打过野猪和熊瞎子!

“那可不是吹大牛闹着玩儿的,”史万林比比划划,故弄玄虚,眉飞色舞,“我们每次进山都是找那成群的野猪干。一见到野猪了,我们就先把狗撒出去。那些狗能耐,瞅着落在后边的野猪就围着咬,你咬耳朵,它揪尾巴,还有拽腿的。这工夫呢,我们就端着抢在边上守着。瞅着差不多的时候,就开枪打。有时候为了省子弹,就用刀子捅。每次进山都能抬回个两三只猪来。”史万林越吹越神气,唾沫星子乱飞,连动作也摆了出来,“可是一碰到孤猪,就傻眼了,没人敢动。那家伙厉害,一只就有二三百斤重。那牲口没事就在松树根上蹭痒痒,皮厚得很,刀子都扎不透。打独子儿?不管用,万一一枪撂不倒它,它反扑上来可就遭殃了。这不,前些天大砬子那边不就有个小子叫孤猪一嘴挑了半个屁股去!所以,一般人见了孤猪都是绕着走,不逞那个能耐。”

乖乖,够吓人的,一想到野猪嘴边那两颗獠牙,头皮都发麻!

“熊瞎子那家伙也厉害,你要是被他撞见了,手里又没个枪啥的,它不把你折腾个半死才怪!去年大砬子那边有个人不就给撞上了?手上还有枪呢!结果好,一枪放出去没打着熊瞎子不说,叫那家伙把脸都给舔了一层皮去,肋骨也给坐断了好几根。抬回来歇了半年,险些没把命给丢了。”

他还说,熊瞎子那舌头都是长着倒刺儿的!

“老史,你打过虎没有?”有人问。

“不是给你们吹,你们问问老徐和老于就知道了。前几年也就前年吧,你们还没来呢,咱这屯子边就来过虎。那家伙威风,咱这屯子动员了多少人和狗哇,追了好几天给追上了。我们用枪把它打伤了,但那家伙力气仍然大得很,没人敢上。让狗上吧,十几条狗扑上去没一会就让虎给咬死了好几条,没死的也都带了伤。大家看看实在没法子了,就用乱枪把虎给打死了。当时放了多少枪?老徐?总有十好几枪吧?抬回来全屯子的人光吃肉就吃了好几天。那肉不好吃,骚气,不过虎骨可是好东西,能治风湿。虎皮后来上交了,听说能出口。唉,现在是见不着虎了,国家也不让打了。不过,实话告诉你们,咱们就是真的在这里遇上了虎,就凭你们那两下子……”史万林笑着摇摇头。

毛骨悚然,再也没人敢拍胸膛扯脖子叫号了!

大家唉声叹气,吃不着打不着光听那些故事就够骇人的了,于是,只有吹灯睡觉。

黑暗中,有人借着炉火的光亮从炉筒子上拿下几块烤馒头片,唉声道:“吃不着肉就嚼两口干馒头片吧。”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好似老天有意关照,史万林的故事讲完没几天,拖拉机便从山下带上来几十斤野猪肉和熊瞎子肉。肉是连长张真特意派人从大砬子那边买来送上山来给大家尝尝鲜的。可味道儿实在是不咋的,肉丝粗,土腥,也许是做法不行?不像名菜,大家都不感冒(感冒,土话,不感兴趣。)。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今天休息。

连起不知怎么兴致特高,早早地爬起来,穿好衣服,腰间还别了把小斧子,大声大气地说什么要上山去遛兔子套。问他要不要人去做个伴儿,他还不高兴,“瞧不起咱哥们儿咋的?不用你们,咱有这家伙!”

连起拍拍腰间的小玻璃斧子,开门就走。

连起走后,屋中的人便不再理会他的外出,有的人继续睡自己的觉。有的人睡不着,就围着被子坐在那里打扑克。还有人在看书。几个女青年到外面雪地里抬来雪在门前厨房大锅里化水洗衣服。地窨子里一片祥和景象。

突然,门“砰”地被撞开了,只见连起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他帽子斜歪在脑后,脸色刷白,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声调都变了,“天,天,好大的家伙……家伙,太大了!”

他这副慌张的模样一下子惊动了地窨子里的青年,屋中的人望着他那副惊慌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于,有人发问:“咦,你没走几分钟嘛,咋就回来啦?遛着兔子啦?”

也有人嘲弄:“看那样子不像,许是被吓着了。”

连起仍没缓过神来,“快,妈天,后山坡上,好大的家伙……”

“你到底看见什么啦,把话说清楚嘛!”

“好大的屁股,”连起仍结结巴巴地比划着,“妈天,太吓人了!”

望着他比划的那个圈,乖乖,有铁锅大小,想笑的人立即闭上了嘴。那么大的屁股,不是野猪就是熊瞎子啊!一种恐惧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地窨子,那牲畜万一闯下来……

“我吓得连忙敲树干,乒乓一响,那家伙嗖地就钻了林子,我麻溜就跑回来了。斧子呢?妈的,斧子也掉了。”

屋中的人这会儿才发现他手中空空,斧子没了踪影。

屋中一阵沉寂。

忽然,有人狂喝一声:“哥们儿们,走哇,瞧瞧去啊!”

那壮着胆子变了调儿的喊声立刻引来一片咋呼:

“走哇,看看去啊!”

“不信咱就怕了它!”

“哥们儿们,别忘了带家伙!”

“哥们儿们,咱也去打个大家伙回来!”

“走哇……”

屋中一阵喧哗。立刻,人们下床的下床,穿衣的穿衣,抄起斧子和木棍,呼啦啦涌出了地窨子。人们咋呼着,喊叫着,在连起的带领下,向地窨子后边的小山坡上奔去。

果然,走不多远,就看见前面的林子里有个黑色的大家伙。远远的,林子又密,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见它在雪地里不停地蠕动着,像是在找食。

众人停了下来,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是熊瞎子。”有人猜测。

“不对,怕是野猪。”

“不会是狼吧?”

“不对,狼没那么大。”

“哟,妈天,是大。”

史万林冷冷道:“是一只孤猪。”

人群立刻没了声响,几天前史万林讲的那孤猪凶猛的形象立刻又在人们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快敲树干,快咋呼,把它轰走!”史万林低声命令道。

立刻,人们乱七八糟地扯脖子怪叫起来!

立刻,人们用木棍和斧子敲起了树干!

敲树干这招是上山时老职工们教给青年们的,一旦孤身一人在外遇见大牲畜就敲树干。冬天里,那敲树干的声响很怪,“邦邦”的声音会传得很远,野兽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就会逃窜,是个自救的法子。

这边众人一号叫,敲树干的声音“邦邦”一响,那边林子里的黑家伙立时受了惊动!只见它抬起头四处望望,嗖地便钻进了林子,几下子就窜得无影无踪。

而众人一见那黑家伙跑了,也呼啦一下子往回撤,顷刻之间,跟头把式地,雪地上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回到地窨子,好多人半晌都没回过气儿来,再没人敢自夸勇敢,抖了!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又一件事情震动了地窨子,上山的人们全停了工。周天光他们组发现了一个熊窝!

那是一棵没有多少枝丫的大柞树,柞树像是被雷击后燃烧过,已经枯死,在枯树的下半部,有一个被积雪覆盖着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树洞。周天光几个人想把它伐倒,打成柈子,正在张罗着怎样干的时候,史万林忽然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制止住了他们的举动。史万林发现那枯树有些异样。枯树边的空气立刻紧张起来!史万林挥挥手,让组里的其他人站得远一些,然后让周天光随着他走到枯树边。俩人围着枯树转了几转,又小心翼翼地向树洞里张望了几眼,俯身听了听,立即站起身来,率领着其他几个人,急急离开了那枯树。

在枯树洞边能听到几许微弱的呼吸,一只狗熊正在树洞里蹲仓!

冬天里,熊瞎子冬眠,找一个树洞就那么一蹲,不吃不喝一睡就是好几十天,不饿急了决不会出洞来找食吃的。当地人把熊瞎子这种习性唤做蹲仓。

周天光他们要伐的这棵枯树里,正有一只熊瞎子在蹲仓,它蜷缩在树洞的上端,正呼呼大睡,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过这里。若不是史万林发现得早,若是枯树被伐倒惊动了狗熊,真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山上发现熊瞎子蹲仓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文革和刘雄听到报告后,立即将山上打柈子的人员全部撤下山来。

地窨子里,人们谈熊色变,七嘴八舌地,就怎样解决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大砬子那边有枪有狗的猎人们见了熊瞎子都打憷,何况这些个从未和熊瞎子照过面的手中啥也没有的青年们?一时间,说啥的都有,主意也多:有人说派人下山回连调枪来打;有人说请团部狩猎队来干,他们有枪还有猎犬;更有气盛的,吵着喊着要组织全体男青年拿斧子去和熊瞎子拼,要把狗熊剁成肉酱!场面乱哄哄的,徐学亮和史万林几个老职工一时也没了主意,直对人们的议论摇头。那熊瞎子会伤人的!伤了人可怎么交代?半晌,史万林淡淡道:“我说这样成不?咱们炸!”“哄”的一声,地窨子里响起一片赞同声。于文革和刘雄商量了一下,也觉得这法子可行。此熊窝不除,工作没法开展,何况,那片山上也有不少可供开采的柞木。地窨子里还有几包炸药,那是初上山时开地窨子用剩下的。主意一定,立即部署,派史万林和周天光两个人去炸熊窝,同时集中所有男青年,手持木棍斧子在远处待命,以备不测。

这天晚上,地窨子里的人们忙忙活活,激动得简直没法说,大有壮士出征血战沙场之气势!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在距枯树百十米的地方,人们停住了脚步。远远望去,雪地中的那棵枯树依然那么孤独,树的四周依然那么宁静,树洞边的积雪依然在那儿覆盖。人们神色紧张地望着那枯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刹那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雪地上,男青年们个个神色紧张,手持木棍斧子,紧盯着前方。而在他们身后,也站有不少女青年。本来,按于文革和刘雄的部署,是不让女青年们上山的,可是,在施彦几个人的强烈要求下,她们还是硬跟上来了。于是,于文革和刘雄便让她们站在男青年们的后方,准备随时用木棍斧子敲树干,随时准备呐喊助威。

一切都布置好后,史万林和周天光便带着捆好的炸药包,轻手轻脚地向那棵枯树走去。

雪地上,两个人的脚步在咯吱咯吱地响,似乎,还能听到那众人紧张的喘气声!

两个人终于走到了那棵枯树前!

远远的,只见史万林和周天光快速地将炸药塞进树洞里,接着就是点火。可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惧,周天光那哆嗦的双手竟连划了几根火柴也没有点燃导火索!

就在这紧张时刻,史万林急忙拿下嘴上的烟头,使力地按在了导火索上!

火花一闪,两个人便没命地往回跑。当两个人刚刚跑回到人群中的时候,轰然一声巨响,药包爆炸了!

那大树摇了几摇,“轰”的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雪花四溅,枝丫飞舞,人们都趴在了雪地上。

顷刻之间,只见从枯树中滚出一个黑色的家伙来。那黑家伙在雪地中翻滚着,号叫着,终于站立起来!

天,那是个什么样的黑家伙呀!三角状的大脑袋,血红的狗一样的大嘴巴,它张牙舞爪,站在雪地里,足有人高!

人们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人高的熊瞎子站在雪地里,许是被这突来的巨响震昏了头脑,也许是被这些人们搅醒了好梦而感到愤怒,只见它呆呆地望了望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之后,便瞪着乌亮的凶狠的小眼睛,号叫着,一步步地向人群走过来了!

立刻,人群慌乱地涌动起来,立刻,人群中发出恐惧的喊叫:

“哥们儿们,抄家伙啊!”

“上啊!拼啦!”

“赶紧敲树干哪!”

人们呼喊着,吼叫着,敲树干的邦邦声也响起来了,可就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这边人们怪叫,敲树干的声音又一响,似乎把那熊瞎子给吓住了。只见它停住脚步,凶狠变成了恐惧,接连发出几声号叫,便立刻转过身来,连滚带爬地滚下山坡,顷刻之间便消失在对面山坡的密林中去。

这边的人群见此情景,似乎醒悟过来,发声喊:“跑哇——”呼啦一下子,扭头就跑。顷刻之间,熊跑人也跑,雪地中空****一片。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一连几天,没人再敢上山。直到今日,于文革和刘雄史万林亲自率人前去侦探一番,见那山坡上再也没了熊瞎子的踪迹,这才吩咐大家上山。

地窨子的人们谈熊色变,着实紧张了好几天哩!

一九七〇年一月××日

我们的工作点离毕国文他们的组很近,陈军刘福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虽然姜勇敢和施彦都不吭声,但我想他们可能也和我一样,边干活边伸着耳朵听着那边几个人的阔论。嘻嘻哈哈的,毕国文的声音有时也夹杂在其中。山上人稀,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们组的存在,说话大声大气,肆无忌惮。这会儿,陈军正数落着:

“别看咱连这些男女青年表面上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其实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瞒不过我陈军的眼睛。眉来眼去的,谁看不出来咋的?一对儿对儿的,早就排好啦!哝,就先从咱哈尔滨的人数起吧……刘利金和柳晴这是早就公开的一对儿了,别看女的走了,可男的经常去看呢!还有那洪朗和程鸿,李力和崔兰兰。程大威对贾玉平有意思,你老薛山和王丹一对,有没有这回事?”“哥们儿是想着呢!”薛山嘻哈笑道。“还有咱们老毕班长和徐晨,光那情书就一沓子,是不是这样?不承认不行,我陈军偷看过好几次呢,够劲儿!”“行,小子,下次再看看我不揍你!”毕国文故作怒态。“不敢不敢,下次再也不敢看了。不过,那些华丽的词儿可够我陈军学一阵子啦!哈……别打岔儿,往下还有……嗯,刘志波和杨彩玉,李静和马秀英,连起和吕丽苹,数不过来啦……那些杭州和天津青年就更别提啦,许多人来的时候就是配好了对儿来的,李玉美和梁津,汪志军和邵林尧,韩水泉和俞苹芳,还有还有……嗯,不过,这一对得暂时保密。”“哥们儿,别吊胃口啦,快点儿说!”“是哪一对儿?别瞒着藏着啦,让人急得慌!”“唉呀呀,哥们儿还憋着尿呢,再不说可就要憋炸啦!”“你们当真没看出来?”“没有,没有。”“快说快说!”“告诉你们吧,就是咱们最革命的于文革和……”“妈的,又卖关子了,再不说我揍你!”“这回真不能说了,反正给你们提个醒,天天谈工作,谈思想,谈什么?什么用意?我就不信有那么多工作思想好谈!你们看是不是这回事儿?”“噢,对,是!”“哥们儿,真有你的!”“像,太像了!”“就你们那眼睛,我陈军不是吹的,早就看出来啦!哈哈!”

听着他们那边飘**着充满邪气的笑声,我心中这个好奇,这个激动,他们最后说的这一对儿是谁呢?还有,左听右听,怎么就没有提到有关自己的一点议论呢?一个字没有不说,倒把自己暗中喜欢的姑娘给安到别人的身边去了,这不免让人失望,憋气又充满妒意!真想冲过去对他们喊一声:“你么说错了,是我和她好!”可我不敢,没那勇气。说起这事儿,我心中也很矛盾,在这个连队里,我最喜欢谁呢?连队里有几个姑娘确实长得美丽动人,可我知道,她们早就是其他人所追求的目标了。在我心中有形象有位置的我暗自喜欢幻想过的姑娘也有两个,就是眼前的施彦和程鸿,可在她们俩中间我又究竟喜欢哪一个呢?论长相俩人不是连队里最漂亮的,可俩人所特有的魅力又是令连里许多男青年们神往的,是那些漂亮姑娘所不能相比的。我……我真拿不定主意了。而且,我又怎样和连里那些比我帅气的比我有水准有风度的哥们儿们相争呢?真让人妒火中烧啊!

那边的笑声依然响亮,有些话就更让人妒火燃烧。我正要继续听下去,忽然施彦拉起了我,愤然道:“咋的,听迷糊啦,好听吗?走,咱们到别的地方干去!”

曲伟丽也愤愤道:“烦死人了,一天到晚胡嘞嘞,一点正经的也没有!”

姜勇敢也冲地上呸了一口,道:“这帮小子,太邪了,咱们走!”

说罢,几个人也不征得我同意,拉着我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这才看到施彦那愤怒的脸色,我这才清楚了方才陈军他们所指的那最神秘的不愿意道出名字的人是谁。我怏怏不快,心中又一次燃起了妒火。

一九七〇年二月×日

陈军的话有鼻子有眼儿,活生生把青年们编成了几十对儿,让人神往又让人心燃妒火。而似乎让你信服,就连刘志波和连起他们几个素来在连队里号称正派的人也开始议论起这些事来。几天来,两个人和李静刘文杰几个神神秘秘,叽叽咕咕,就连他们的笑声都充满了神秘感。可只要你一凑过去,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们就立即闭上嘴吧。“让咱哥们儿也听几句?”“得,得,你还嫩呢,还不到听这事儿的时候呢!”他们就这样搪塞你,真让你心中猫抓般地痒痒。

地窨子里这股邪风一起,很快便吹到了女青年们那边。前些天那充满乐趣充满惊险的套兔子炸狗熊的热闹话反倒没人提及了,几天来,就见着青年们山上山下交头接耳的神神秘秘的议论着什么,时时还能听到相互取笑的嘻哈声。

姑娘们的笑声往往是一种神妙的激励,那笑声又常常会让一些颇认真的男青年们情**,仿佛是那人们相互之间的传说真的存在一样。于是乎,地窨子里人们的热情高涨起来了。这几天,一到晚上,地窨子里就热闹非凡,男青年们又吹又拉又唱,女青年们也是高声说笑;帘布那边的笑声越亮,这边的歌声就越响,双方你来我往的,似乎都是有意在传给对方听似的。歌声的传送,笑声的传送,似乎都传到了那意中人的心房里去。

我急,这歌声笑声的内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那毕竟是青春的炫耀啊!我急,可我又什么也不会,没那巧手没那妙喉,在这热闹之中,根本发不出去我的任何声响。只好拿根笛子,独自走出地窨子,站到女青年们住的那边的雪地里去吹,希望那些可爱的姑娘们也能在热烈的吹拉弹唱中听到我的几丝声音。

然而,天寒地冻,嘴拙手笨,任你尽心尽力却吹不成调儿,更没啥反响。于是,只有悻悻而回。

一九七〇年二月×日

地窨子里这热闹场面没持续几天,它的内涵就被细心的于文革察觉,于是,他立即召开大会纠正,严厉批判。于文革结合山上近来发生的一些不正常的倾向,不点名地批评了一些人散布资产阶级思想,散布谣言,以一些不实之词扰乱生产进度,破坏团结,使一些同志的精神上受到了不应有的伤害……总之,如有人再胆敢散布资产阶级思想,造谣污蔑,就要抓典型,开批判大会,以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破坏革命队伍团结的坏分子论处。

地窨子里这才又恢复了平静。

一九七〇年二月×日

晚饭后,大家就在地窨子里自由活动。虽然仍有吹拉弹唱说说笑笑的,却没了前几天的热烈。这时候,山下来拉柈子的拖拉机到了,于是,于文革就指挥大家往大爬犁上装柈子。

拖拉机手吴黎明给施彦带来一个口信:说她哥哥从一连来看她,明儿个就要回去,希望她能跟着拖拉机下山回连队去见上一面。施彦一听,二话没说,和刘雄打过招呼,拔腿就走。

黑夜,山林,雪路,一个人,天!

于文革一听说施彦独自下了山,不免急切起来,有心想跟她一起走和她做个伴儿,又怕其他人说闲话。可不去吧,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在山路上走万一碰上个什么大牲畜出点啥事可咋办?他这一急,满屋子转,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就一个人……她胆子咋就那么大?也不顾及个后果,这要是……咳,咋办?”

我恰好进屋,见他急成这样,一问原由,立刻不知打哪儿来了勇气,“老于,我去追,不要紧,没啥大不了的。”

“你……”于文革瞅着我,犹豫之中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嗯,行吗?”

“别犹豫啦,就这么着啦!”我说罢,也不再问他是否同意,拎起一把小斧子,转身冲出门,顺着山路追了下去。

月亮挂在冬夜的山岭上,雪地上发出淡蓝色的光,山路弯弯,树林密密,偶然一阵山风吹过,山林间便会发出飒飒声响。一棵树一个影儿,风吹影动人就悚然心瘆。我在山路上急急奔走着,为施彦担忧为她思虑。我心中热血沸腾,可望着那密林继而又想到那密林中的狼和野猪熊瞎子甚至老虎等野兽,又不免令人心中充满恐惧,勇气和恐惧交替在心中升腾,身上很快便大汗淋漓,一时间也说不清那是冷汗还是热流。为了给自己壮胆,我边走边跑,走上一段路,还要喊上几声那位让我喜爱而又担忧的姑娘的名字。喊声在夜晚的山岭中传得很远,而四外的回音似乎又**起了心中的恐惧,我甚至想到了施彦已经在与野兽搏斗的情形!这种想法似乎又增添了我追赶的勇气。我就这样地走啊,跑啊,喊啊,终于在出山口的地方发现了那个快步行进着的姑娘的身影。我兴奋地喊着她的名字,飞快地向她奔去。

随着恐惧的消失,一股热浪又在心中升腾起来。

施彦听到喊声,停住脚步,回转身来,看清是我,愕然愣住,“你咋来了?”

“我……”忽然间,我竟语塞:是啊,我来做什么?做伴儿?还是担忧?还是来向她诉说我的思念?我的脸顿时滚烫起来。我结巴巴道,“是,是副连长叫我来的,怕你会……会出点什么事儿。所以……我也有些怕你……”我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施彦望着我的窘迫样子,嫣然一笑,道:“没啥可怕的,你看,我不好好的?得,既然来了,那咱们就一道走吧。”

“好哩!”我顿时轻松下来。

我和施彦快步在雪路上走着。

山路弯弯,月夜静静,雪地被月光照得很亮,雪路上能映得出我和施彦疾进的身影。几年了?我这还是头一次和一位姑娘单独相处在一起,而这姑娘还是我暗恋中的人儿。我心中这个跳啊,脸上这个烧啊,我很激动。我偷眼望望施彦,虽然她的脸被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但仍能从她那目视前方的双眼中看出她美丽而又刚毅的神韵;那美丽那神韵又使她显得是那样高大。而我走在她的身边,却似乎显得十分渺小,十分懦弱。可一想到适才我的举动我的行为,我又觉得我十分勇敢,充满豪气,我毕竟为我心爱的人奉献出了我的担忧我的思虑。于是,我自豪地挺起了胸膛。

在这万籁俱寂的月夜,我忽然觉得这月夜是那样的富有诗意,那山岭,那密林,那月色那雪路仿佛都在触动你的灵机,让人禁不住要去诉说。

出了山口,我们拐上了公路。

公路笔直笔直,被往来的汽车压得平平的路面在月光下闪亮亮的,四外是月夜下广阔的雪原,远处村落的灯光星星点点,那便是我们的连队。

望着这月夜下的雪原,我忽然有了诗兴,我忽然觉得要诉说,我多想说啊!说我对她的思念,对她的企盼,对她的向往,说我是如何地喜爱她,喜欢她的美丽,她的性格,她的坚强,她的爽朗……可是我又该从哪儿说起?我的心在跳,脸在发烧,情感在激**!可不知怎么,在感叹之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儿来:“多像咱哈尔滨的大马路啊!”

话一出口,我顿时悔恨不已,这话哪有一点诗意?更不似表达我的心情,这话俗得简直就像土疙瘩!

施彦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语气,更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情,她淡淡地似乎也有些感慨。道:“嗯,是有些像……”可忽然,她又严厉道,“别说话!”

我立即闭上了嘴巴!

我心中忽然有气,我本想找个话头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牵扯出来,可谁料施彦竟甩出这样一句比冰天雪地还要冰冷的话来!这话中顿时让人感到充满了上级对下属大龄青年对毛头小伙儿正派姑娘对二流子习气的不屑等等语气,让人无法忍受!施彦啊施彦,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难道就不能放下你排长的架子姑娘的正派和我这个一起来的也算是朋友的人一起交流交流吗?说说心里话,探讨探讨一些问题,不管是连队的工作还是个人的情感都好哇!可是不,不管说什么内容的话只要一涉及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戛然而止,这是一条界线!青年男女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本就敏感,前几天山上青年中间的那些流言飞语本就让人难以招架,这会儿刘英志又和施彦夜半下山,他俩在路上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大说特说的了,众目睽睽啊!难道施彦就为这些而紧闭双唇吗?

气闷,再没有什么**。

很晚了,我俩才回到连队。施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坐拖拉机回山”的话,便和我分了手。她去会她哥。我则什么也没说,去了李大奶的小马架子,钻进了廉湘南的热被窝。

什么都想过却又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终于没有勇气诉说。

这月夜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的漫长,却又是那样的令人遗憾,让人难以忘怀。

一九七〇年二月×日

拖拉机拽着大爬犁,在雪地上慢腾腾地向前爬着,往山中开去。

爬犁上装载着一些送上山的粮食和菜蔬,还有些山上倒柈子的牲口吃的饲料。我和施彦靠在麻袋上,谁也不说话。爬犁上还有几个随车装柈子的青年,他们靠在麻袋上,也不吭声。雪原上,只有那刺眼的光亮和机车的轰鸣,一切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单调。

施彦的脸被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眼睛似乎在向远方张望,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呆呆地望着雪原,想着自己的心事。我再也不激动。

年轻轻的就有心事可不好,大家都笑话你,说你准是在想姑娘,还说你心术不正,邪!可有啥办法?爹妈给你那脑袋那心脏就是让你在想事儿的啊!不管你想什么,总是要想,更何况你是在这姑娘小伙儿成群的集体里!

这就是生活。

整整一上午,施彦就忙着和一些青年往爬犁上装山上用的物品,而我则在连队里瞎逛。暗恋的热情受到了冷遇,激动变成无奈,我怏怏不快。

在连部里,我简略地对连长和指导员讲了一些山上的情况后,又听了一通他俩关于过春节时要把山上的人接下来过的打算和要我给他们转达连队对山上工作的指示,完后,又从颜新手中接过了一封信。信是从遥远的南方来的,是我和父母分手后接到的第一封信。爸爸在信中说昆明是一座小城市,风光秀丽景色迷人,爸爸还说他们正忙于建工厂,大弟英男也参加了工作,要我不要想家,努力工作,建设边疆等等,总之一些安慰话语。看过信,算算时间,信竟走了半个多月!由此心中不免黯然,家太遥远了,让人想念也让人模糊,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聚?

从连部出来,我又去了猪号。那地方也是我想去也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去的地方。在那温暖的小屋中我感受到了一些快乐。程鸿她们热情欢迎了我。程鸿长胖了,精神也爽快许多,她的几个伙伴柳梅和许红梅也神采奕奕;她们不容我向她们询问猪号的情形,一个劲儿地缠着我,七嘴八舌地打听山上的情况。每每听我讲到山上的一些趣事如套兔子套狍子炸狗熊等笑话时,她们一个个会咯咯笑得前仰后合。程鸿很是向往山上的生活和集体中的火热,只遗憾不能亲自参与其中。在这热烈之中,我没有提及洪朗,他在山下炊事班工作,没有上山。这几个月也没有听到有关洪朗和程鸿的一些流言,想天寒地冻,洪朗也有所收敛吧?和程鸿她们在一起让人感到愉快,她那略粗放的嗓音总让人感到几许慰藉。

而施彦就让人无法忍受,她热烈的时候会燃烧起你的**,使你不自主地去追随着她干那火热的工作;而在她严肃的时候,你的所在似乎又成了她的阻碍,阻碍了她那似乎崇高的思索。施彦俊俏却很孤高,令人喜爱却又感到无法接近;就像那冰雕雪铸的维纳斯,美丽而又冷漠,激**人心却又没有心灵,她那总是在凝视着远方的眼睛在望着什么?她那严肃又略带沉思的神情又在想着什么?她是美丽的姑娘还是冷漠的女神?天,真让人心焦!

模模糊糊的,听人说她和贾玉平在复习功课,准备上大学。在兵团想上大学?没影儿呢!毛主席倒说过“大学还是要办的”,但没听说那些大学来招生的事儿。

不安心边疆工作……我的心黯淡下来。

让人感到温暖的姑娘不在身边,而令你喜爱又天天在一起工作着的姑娘却像冰雪一样寒冷……拖拉机拐进山路,地窨子越来越近了。远远的,能望得见那儿的炊烟了。

夕阳辉映着山岭,林中树影婆娑,阳光透射在林间雪地上,让人感到山野是那么宁静,阳光是那么温柔,人儿仿佛就融化在那金色的辉光里,伤感和无奈的心灵在大自然的抚慰之中恢复了平静。

当陈军三个人成扇面逼上前来时,于文革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连忙靠到一棵大树干上,挺直了身子。

“你们要干什么?!”他厉声喝道。

“不干什么,”刘福阴森森笑道,“就是有点事儿想和你说道说道。”

薛山紧握着拳头,恶狠狠地盯着于文革,“对,有些事儿你得说个明白,不说明白喽哥儿几个今天不会放过你!”

陈军张嘴就骂人,“妈个×,别总以为俺哥儿几个是案板上的面团,想捏就捏想摔就摔,告诉你,俺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今天不说明白就甭想走!”

于文革勇敢地望着几个人,鄙视道:“你们有话就说有意见就提,用不着吓唬人,更不许占用工作时间!”

早晨一出工,于文革就没好气儿,其他的同志们都上山去了,可几个人仍赖着不起床。他讲了半天大道理,好容易才把几个睡懒觉的家伙催上了山。可谁知将近中午的时候,于文革巡视工作来到这里,几个人竟围着火堆烤火,一个柈子也没打!这下子于文革真来了气,不由狠狠地斥责了他们几句。若在平时,对于文革的批评,几个人最多咕噜几句发几句牢骚骂几句娘,便又磨磨蹭蹭地干工作去了。可谁料,几个人今天竟一反常态,起身便骂咧咧地围了上来!于文革愕然一愣,立即提高了警觉:几个家伙今天要干什么?

于文革哪里知道,这几个人早就要寻机报复他了。

“少来这套,别跟我们打官腔!”

“我们早就受不了啦!”

“今儿个俺们要出口闷气儿!”

面对几个人的威胁,于文革内心并不惧怕,他曾多次与他们的行为进行过斗争!几个人思想落后作风懒散,造谣生事打架斗殴,在连队里无法无天屡教不改,连队里有正义感的人无不对几个人深恶痛绝。

面对几个人的威胁,于文革心中更充满了愤怒,他深深知道自己不能退却,他要坚决和他们的恶行斗争到底!如果任他们的邪气在连队里蔓延,那整个连队将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们吵什么嚷什么?你们也不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你们还好意思嚷哩!你们早上不起床,上工不干活儿,别的同志们在冰天雪地里为连队工作为边疆建设拼死拼活的干,你们却坐在这里烤火取暖。怕苦怕累,无组织无纪律,你们这样做对得起谁?你们的脸不红吗?你们还像个兵团战士的样子吗?你们还要说啥就尽管说!”

陈军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喊道:“用不着你来教导我们,哥儿几个今天就是找你算老账的!”

薛山道:“就是,今天咱们得好好算算这笔账:俺哥们儿们平时招你惹你啦?动不动就拿我们当典型,什么资产阶级的代表啦,落后分子啦,和连队里的坏分子沆瀣一气啦,告诉你,你不点名我们也知道。今儿个就是要和你论个清楚,凭什么总给我们戴眼罩?凭什么把我们当反面典型?凭什么说我们是落后分子?!”

刘福接道:“是哩,你咋就看我们不顺眼呢?你小子他妈的也忒狠,大事小事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动不动就当着全连的面批判我们,连和老职工吹个牛和老职工喝口酒你也批判我们是资产阶级作风,还差一点把我们打成反革命坏分子,你简直不把我们当人待啊!”

陈军指着于文革的鼻子骂着:“你他妈的踩着我们的肩膀往上爬,溜须拍马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处处整治别人,贪集体荣誉归自己所有,处处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他妈的什么革命青年,什么积极分子?屁,你他妈的小爬虫一个,臭狗屎!”

面对如此污蔑,于文革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愤怒地指着几个人,道:“你们自己还有脸说这些话?我都替你们害臊!想想你们几个来边疆后都干了些什么?生活上拖拖拉拉,吃吃喝喝,贪图便宜占集体利益,工作中你们怕苦怕累,偷懒耍滑,平日中在连队里到处散布资产阶级思想,谈论女人,造谣中伤,破坏团结打架斗殴,把连队搞得乱七八糟。你们说,这些是不是你们干过的事情?上山之后,你们自己怕苦怕累不说,还要……”

眼见于文革越说越激动,眼见于文革要把几个人的恶习全部抖搂出来,几个人的脸面终于挂不住了!

刘福一挥手,“别听他瞎嘞嘞了,赶快上啊,今儿个就报这个仇啦!”

刘福这一吆喝,陈军和薛山也立时壮起了胆子,野性顿时发作起来!

“对,今儿个就豁出去啦!打啊!”

“打他这个狗娘养的,上啊!”

于是,在呼声中,三个人一齐冲上前去,三只拳头一齐打向于文革的胸膛!

于文革的身子摇了几摇,脸立即变成了紫色。他努力挺直了身子,攥紧双拳,怒视着三个人。然而,他没有还手!

刘福几个人见于文革没有还手,先是一愣,随即恶从胆边生,哇哇怪叫着,又一次冲上前来,又一次地向于文革伸出了拳头!

正在这三只凶猛的拳头再一次落到于文革的胸膛上的时候,只见一个人影打斜刺里飞奔过来,拨开三只拳头的攻击,挡在了于文革的身前!

“住手!”那人大声喝道,“不许你们动手打人!”

三个人被这突现的人影被这厉声的呵斥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定睛一看,是英志!立刻,三个人大骂起来,把对于文革的恼和恨一股脑地发泄到英志的头上!

几个人历来把这个干瘦的家伙视为于文革的马屁精,视为于文革的帮凶,视为自己的眼中钉,如今见他突现见他又来帮于文革说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刘福喊着:“上啊,连这小子一块揍!”

“小爬虫,马屁精,奶奶的×!”

“这狗日的也不是好东西,揍啊!”

于是,在呼喊声中,刘福率先冲上去,照英志脸上就是一拳!

于是,薛山和陈军也冲上前去,一顿拳脚砸在了英志身上!

施彦的小组是听到这边的吵闹声时奔跑过来的第一波人,而英志则是率先见到于文革挨打抢先跑到于文革身前挡住了那几个人的拳头的人。眼下,他被那飞来的拳脚砸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他愤怒了!

英志的眼中冒出可怕的光来,他觉得今天这场殴斗绝非一般的斗殴,这是以刘福为首的一小撮连队的落后分子对革命的挑战,他们对于文革的攻击就是对革命的攻击,他捍卫于文革就是在捍卫革命,他要反击了!

“老子今天和你们拼啦!”

英志浑身充满了愤怒的力量,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把大斧,高高举过头顶,照着几个人狠命地劈去!

刘福几个人一见这阵势,连忙惊恐地向后退去。

“英志,不许你这样干!”

正当英志的斧子就要砍下去的时候,猛然间听到了一声断喝,紧接着,那高举起的大斧被于文革有力的手臂拦在了空中!

“不,我今天和他们拼了!”

“不许你这样干,”于文革急切地喊着,“快放下斧子,要出人命的!”

正在两个人拼力争夺斧头的时候,施彦和姜勇敢徐学亮几个人赶到了,他们一拥而上合力制止住了英志的鲁莽行动。

小山坡上,人越围越多,周天光率班组赶来了,刘雄带着人赶来了,许多人都站在了于文革和英志的周围。人们瞪着愤怒的目光,盯着刘福和陈军薛山几个人。几个人虽然还很凶,但在众人的怒视前,却显得那么猥獕,那样渺小,再不敢向前一步。

刘雄站在众人面前,愤愤指责道:“你们几个人今天到底要干什么?你们这样做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你们对连队对干部有意见可以提嘛,为什么要动手打人?你们这样干就是破坏连队团结,干扰连队的正常工作,你们这样干是发泄对连队的不满,对革命工作的不满。你们今天的行为是错误的,你们再这样干下去是要犯罪的,你们必须对你们的错误行径负责!”

随着刘雄的指责,人群中也发出了阵阵怒吼声:

“动不动就打人,太不像话了!”

“连队要给处分!”

“他们太欺负人了!”

“不能容许他们再在连队里胡作非为了!”

“上,揍几个狗娘养的!”

“妈拉个巴子,打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上啊——”

人们怒吼着,人群涌动着,一步步地向几个人逼去!

面对着愤怒的人群,刘福几个人慌乱起来,不免连连向后退却。

“你们敢,我看你们谁敢上?”

“爷们儿今天就和你们拼了!”

“妈的×,我们不怕!”

几个人咋呼着,可就没人敢上前一步!

英志红着眼,双手紧握大斧,又一次地冲到人群面前,发疯般地喊着:“你们几个再敢动手,我今天就豁出去啦——”

说罢,英志又一次地将大斧高高地举过头顶!

可随即,英志被抢上来的周天光和刘雄几个人硬生生地拖住了。周天光婉言劝道:“小刘,不要激动,要相信组织会处理他们的!”

眼见一场群殴又要发生,刘雄猛地排开手臂,拦住众人,厉声喝道:“收工,下山开会,我就不信压不住这股邪气!”

英志挨打后,又气又恼,竟连夜发起了高烧。于文革和刘雄率领几个人,连夜把他护送下山,送到了团卫生队。

张真和冯登科听说山上出了事,第二天就随着于文革和刘雄赶上山来。冯登科亲自主持批判大会,当众宣布给予刘福和薛山陈军三个人以连队纪律处分,并监督劳动,以观后效。

为防止事态发生反复,冯登科还特地在山上住了几天。山上人们的情绪和打柈子工作逐渐恢复了正常,刘福几个人也再嚣张不起来了。

他拼力地在雪地中奔跑着……是叫骂声惊动了他,是斥责声激励了他;声声叫骂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慨,句句斥责唤起了他心中的正义,那击打在于文革身上的拳头似乎就打在了他的身上,他不能容忍他们再这样胡作非为下去!他要冲上前去,用身体去维护于文革的尊严,用信念去维护连队的正气,他要勇敢地和那些人斗争……

从团卫生队回来后,英志就在李大奶家的热炕头上养息。几天来,他那被唤起的野性时时使他处在一种激怒之中,他总是在想着山上雪地中那一幕打斗的情景,总是在想着如何再和刘福几个人拼斗的方式……可是,在李大奶和卫生员英杰几个人的精心照料下在他大病初愈之后,为避免再次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他被张真和颜新程鸿几个人好言劝慰了一番,留在了山下。

一九七〇年的春节悄悄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