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山村

第十二章 春风春夜春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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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勇敢,”徐晨不无揶揄道,“找我有事?”

“我想和你谈谈。”毕国文坚定道。

“难道,还是那事儿?”

“你不同意?”

“咳,”徐晨叹道,“你过于执拗了。好,咱们边走边谈吧。”

春夜,春风和暖,路边的柳丛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两个人在公路上慢慢向前走去。

这次,毕国文没有写出那么多情的文字,而是直接找到颜新,托她给徐晨带了个口信,他相信徐晨一定会来。

徐晨来了。可是,她的表情依然像从前那么冷淡。

自打火归来,毕国文的心中就一直没有平静过,他的心总是像那熊熊烈火,翻滚灼热,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着那个夜晚山头上的情景,他的身边总是觉得有一双温柔的小手在搀扶。毕国文终于被心中的烈火所激励,他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找到了徐晨。

不知怎么,毕国文有一种感觉,许多人也都有这种感觉,自打火归来后,连队里青年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种变化,原来男女青年之间淡漠地见面都难得看对方一眼难得和对方说句话的表情**然无存。人人见面都会以一种温和的姿态相互问候一下,“吃饭了?”“干啥去?”说上几句简单的客套话。就是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话语的时候,也会相互间点点头或相互望上一眼,相互微笑一下,以示招呼。似乎一夜之间,人们都变成了相处多年的熟人和朋友,之间充满了难以诉说的情谊。在这方面,多愁善感的毕国文更是率先领悟,而除了这种感觉之外,毕国文又比他人多了一份对异性渴望的热烈。

春夜暖暖,春风柔柔,路边的柳丛在随风轻轻摆动。毕国文和徐晨在公路上慢步走着,可是,俩人之间的言语却没有一丝这春夜的温柔。

“三班长,我真想不通,”徐晨淡淡道,“你怎么总是要想着这些事情?莫非,是年纪一天天增大的缘故?”

“难道不应该么?虽说是追求,却也是一种情操。何况我老毕也是凡夫俗子,也有七情六欲,怎么会不想呢?再说,我追求的也是一个情操高尚的人啊!”

“你看的小说一定很多吧?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些贵族小姐,吃饱饭了没事就想那些谈情说爱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不,我老毕相信自己的眼力。”

“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有错?”

“什么,我有错?我错在哪里?”

徐晨苦笑道:“你在一个错误的时期与一个错误的对象谈论着一件错误的事情,你难道真的意识不到这一点?”

毕国文听罢,心中不免闪过一阵寒凉,“也许我真的错了,可我却并不这样认为。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把这错误纠正过来。”

“毕国文同志,这不可能。”

“难道,你已经有了意中人了?是谁呢?”

“我并没有什么意中人,我只想让你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

“话既然说到这种地步,那就请你原谅了,我不得不对你讲出我自己的想法。”说到这里,徐晨不免黯然,叹道,“有些事情也不能怪你,可有些问题也不知你认真考虑过没有?一个人办事是不能光凭热情的,还应该面对现实。眼下边疆的形势这么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么紧张,兵团的纪律又是这么严厉,你我在这种形势下谈论爱情是否合适?相信有些事情你也听说过,团里其他连队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可他们都遭遇到了什么样的下场,遭遇到了什么样的批判与人们的唾弃?面对如此现实,我怎能不有想法?而从长远角度来讲,我也并不想在这里呆一辈子。是的,我承认我很软弱,我也不是那么坚定的革命的扎根派,我只想在这里干上几年,如有可能,我将在我有限的青春时光里多走几个地方,多见见世面,然后,我想回到我的家乡去。我的家在佳木斯,我的父母和我的兄弟姐妹都在那里,我想念他们。而你是怎么想的,我不大清楚,从你一味地追求爱情这方面来看,你也许是一个坚定的扎根派。可是,我敢说,在想回家这一点上,你应该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许多人也都有这种想法。据我的观察,许多人的革命立场不是坚定的,他们初来边疆时的热情很高,可几年过去,面对边疆如此的艰苦环境和复杂的形势,他们的热情衰退了,他们的立场动摇了,像和我一起来的勇敢地嫁给当地人的青年金玉萍那样模范的扎根典型又有几个?当然,我说这话是和目前的形势相悖。可是,毕国文同志,你有没有往深处想过,假如我们两个凭着热情而草率结合了,那样的话,很可能成为像金玉萍那样的扎根典范,可一旦出现了离开边疆的机会,比如大学来招生,军队来招兵,城里来招工,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和你都保不住会有离开这里的想法。看到朋友们一个个奔向四面八方,上了大学,当了工人,成为士兵,你我能不羡慕么?那时,我们这个家庭就会解体,我们之间的感情就会结束,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情操可言?形势所迫,根基不同啊!咳,青春的爱情虽然美丽,充满热情,但青春的爱情也是脆弱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决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草率。何况,我们还年轻,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这么早就把自己束缚在爱情和家庭的圈子里,岂不是在浪费青春的宝贵时光么?毕国文同志,我说这些话也许会伤你的心,可我对你却并没有什么非议。你年轻英俊,温文尔雅,你的文采也令人敬佩,国家已经在重办大学,你应该往那方面去努力,把在运动中荒废的学业重新拾起来。你应该去上大学,而不应该整天陷在这盲目的谈情说爱之中。对于咱们之间,我认为我们没有共同的语言和追求,我只能把你当成一个战友一个令人尊敬的大哥哥来看待了。这就是我的想法,请你原谅。”

毕国文沉默了。他忽然觉得春夜不再暖,春风不再柔,柳丛也不再摇动。毕国文不能不面对徐晨诉说的那铁一般的现实!他深深知道,自己和徐晨一样,是被青春的热情所驱动而来的边疆,自己也不是什么坚定的革命扎根派,自己也何曾不想过在青春的时光里多走几个地方多见见世面最终回到家乡哈尔滨去?眼下,自己一味地刻意追求徐晨,追求那抽象而又渺茫的爱情是不是太自私了?徐晨能忠实履约并不顾她姑娘家的名声来到自己面前,和自己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她的心胸已够宽阔,她做出的牺牲已非同小可,难道还要让她再做出什么样的牺牲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此时此刻,毕国文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良心受到了强烈的谴责,理性终于战胜了欲望。他心中开朗起来,“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在错误的时期提出了一个错误的要求,从现在开始,我收回自己的请求和渴望。不过,我还有一点希望,就是希望我们今后能够成为朋友,成为战友,在工作上相互帮助,共同度过边疆这段艰苦的时光。这一点,不知你是否同意?”

“嗯哪,”徐晨毫不犹豫道,“这我同意。老毕大哥,”徐晨充满情义,又大方地唤道,“我同时希望你今后能找到一个比我还好的意中人,我相信那时光也不会太遥远。”

“咳,”毕国文不无遗憾地叹道,“你不知道啊,青春的渴望与追求是最可贵的,既然失去就不会再来,我将抱憾终身。”

“那……就原谅我吧。”徐晨微笑着,主动地伸出手,道,“老毕大哥,就让我们这样结束吧。”

毕国文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他虽然满怀遗憾,但终于还是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那曾经搀扶过他的温暖的小手。刹那间,他觉得那小手传过来的青春的温柔永不再来。

“我同意。”他喃喃道。

暗夜中,毕国文终于流下了热泪。他知道,他们该回去了。

“施排长,今儿晚上请到办公室来一趟,有工作要谈。”

望着于文革郑重的面孔,施彦点点头,应承下来,“几点?”

“七点钟吧。”

晚上,施彦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于文革已经坐在那里了,看样子,他似乎已经守候多时了。不知怎么,施彦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一时间,她竟然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说!施彦不自主地在于文革对面坐下,下意识时不时地抚摸着桌面。“嗯,老于……不,副连长,连里又有什么指示吗?”

于文革似乎也显得有些激动,尽管他故作严肃的样子,可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他哼哈着,“咱们谈谈……嗯,关于你们女排打火回来后……嗯,一些同志的思想状况……”

没了下文!

屋中的空气一下子尴尬起来。

窗外,不时有过路青年的说话声。远处,不知谁在那儿嬉笑打闹。偶尔,还传来一阵悠闲的歌声。

于文革心跳得厉害,脸涨得发红,他一会儿望望桌对面的施彦,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想着什么,一时间,于文革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面对着眼前这个美丽大方的姑娘,于文革心中有多少话要对她说啊!从下乡的第一天起,于文革就开始留意起这个大个子姑娘了。的确,和连里其他的姑娘们相比,施彦并不是最美丽的,可她却有一副天生的刚毅气质!施彦那忽闪着的大眼睛里总是透着一种坚定的神态,连队里不论多么艰苦的工作,总能看得见她在其中的身影。除此之外,施彦还有一个特点,她平时虽少言寡语,不过她却很爱笑。施彦的笑容也很特别,小嘴微微张开,一对小虎牙便显现出来,让人一见便感到欢喜。施彦从不大笑,她笑起来既腼腆且声音又婉转。这可不像那些泼辣直率的姑娘,一笑起来便哈哈个没完,粗犷豪放。也许,就是这动人的微笑让几乎从不敬佩人的于文革动了心?

于文革既憧憬施彦的容貌,也景仰她的刚强,既爱慕她的身影,也敬佩她的坚定,这爱恋之火便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燃烧起来。可是,长期以来,于文革却一直将这种情感压抑在心中,他心中虽时时燃烧着爱火,外表上却从不露出丝毫声色。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年岁的增长,于文革却不由自主地逐渐地向施彦靠拢,追求爱情的脚步开始移动起来,于文革利用工作的便利,时常有意无意地在几个连首长面前透露出自己对施彦的景仰之情。而张真和冯登科、吕全几个人似乎也有同感,也对施彦有敬佩之意。于是,在于文革多次的推荐和提议下,在几个连干部的首肯下,施彦成了连队女青年中的干部,成了连队重点培养入党的对象。从组长、副班长到女排排长,每一个阶梯都没少了于文革暗中的提携。于是,施彦也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向于文革靠拢过来了。

虽然,两个人在众人面前时时以干部的面貌出现、以研究工作的方式相处,但在于文革的心中,爱慕的火焰却越烧越烈。尤其是在这次打火的山岭上,施彦那勇猛刚烈的表现更使于文革对她的敬爱达到了高峰!于文革终于决定对施彦**自己的心胸。

不过,在恋爱的知识这方面,于文革却远不如毕国文那样丰富,当心上人终于按自己的意愿来到面前时,他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此时,如果面对一般的青年谈论一般的问题,他于文革可以毫无顾忌地论述自己的观点,可施彦是自己的心上人啊,他该从哪里开口从哪一点开始向她倾诉自己的爱呢?

爱情的烈火在心中越烧越烈,于文革激动起来。他喃喃说道:“嗯……在这次打火的战斗中,女排的同志们表现得都不错,都很勇敢。嗯,回来后,她们中间有没有什么新的活思想呢?这种艰苦的考验以后肯定还会有的,会不会有人因此惧怕呢?作为排长,这些情况你都要掌握,一旦发生类似的情况,有了这方面的反映,那就要及时做工作,否则,会影响青年们扎根边疆的坚定信念的。嗯……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你,你的身体好些了么?你在打火中的表现可真值得我学习啊……”

话说到这里,于文革紧忙闭上了嘴。他说的都是些啥呀,语无伦次,连自己都感到不满意,平日中那对每一个问题的每一次精彩流畅的论述和伶俐的口齿这时都到哪里去了?尤其是问及到施彦的身体状况的时候,自己心中都紧张得不得了!这样说下去,还能表达些什么呢?

于文革生怕施彦看出自己的窘境,连忙低下头去。

五月天了,天虽说还不怎么热,可不知怎么,施彦却觉得一股股热浪迎面涌来。这热浪汹涌翻腾,直烧得她面颊发烫,头脑眩晕,脑海中一片空白……施彦像一张雪白的纸,像一片洁白的云。在平日的生活中,她的头脑里装的尽是连队的工作,排里青年们的思想,自己在群众中以身作则的表现;她积极工作,努力上进,争取入党,许多英雄人物的先进事迹时时激**着她的心胸,她浑身都充满了革命的热情。那么,爱情呢?在这个美丽的刚强的姑娘身上,爱情的细胞却不知躲藏在了哪个角落,以至于连里一些男青年对她的热望对她的追求她都体会不到一点儿!可在今天这个晚上,施彦却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施彦忽然想起了去年秋收那次坐马车时自己来了那事儿于文革给她拿麦草垫身子的事来,她忽然感觉到了于文革对自己关心的真正用意,这不免使她慌张起来。事情虽然过了许久,但现在感受起来却仍让人没有思想准备,让人无法迎接。的确,于文革是连队里青年们的楷模,是革命青年的学习榜样,他虽不英俊却也潇洒爽快,让人敬佩,可这样先进的革命青年怎么也会有对异性追求的想法?那可是革命青年所不齿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啊!施彦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感到一丝扭曲,她不能适应于文革对自己的追求不能接受于文革的火热,她觉得自己的革命热诚受到了一丝亵渎。施彦顿时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了。

“副连长,嗯……你的指示我已经明确了,关于女排青年们中的活思想,我回去搜集一下,然后,写个书面报告给你。你看,这样行不?”

一听到施彦要走,于文革愕然愣住。满腔的热情立即化为乌有,已经涌到嘴边的那些早已准备好的“交个朋友,成为革命战友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互相帮助互相支持”的恋爱前言再也说不出口来。于文革忽然觉得施彦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活动,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于文革向来是善于掩饰自己内心活动的人,这次,在尴尬之中,他又连忙将自己的心情掩饰起来了。

“那好,我等着,希望你尽快把报告交上来。嗯,也希望你今后能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那,你还有什么指示?”

“嗯……”于文革支吾着,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间,门开了,冯登科走了进来。

冯登科一见两人的神情,似乎立即明白了什么。他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你们谈得好热烈啊,谈什么呢?工作吗?”

于文革立即打破适才的尴尬,很正经地回道:“是,是谈工作呢!”

“那好哇,”冯登科狡黠地一笑,道,“你们主动为连队工作着想,这可是好事啊!以后这样的谈话再多来几次也无妨嘛,年轻人就是要相互多交流嘛!”

“指导员,我们的确是在谈工作。”施彦满脸通红,尽可能地做出严肃的表情,说,“副连长,既然没啥事儿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施彦快步走出门去。

于文革见施彦走了,就有些急,满心想送送却还要应付冯登科的诡谲,他只有定下心来,和冯登科周旋。“我在搜集女排的情况,她们那里有些同志有点活思想。”

冯登科见施彦走远了,调侃道,“别给我打哈哈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小于子,有意思啦?好事啊,要不要我帮忙啊?”

“不,不是那回事儿。指导员,你可别开我玩笑,我们的确是在谈工作。”于文革慌乱地辩解着,他立即把话题扯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去。“指导员,你吃过饭了?”

“荒唐,你也不看看是几点了?再过一会儿,就是马吃夜草的时候啦!你呀,心不知都想啥呢,得,以后再跟你说!”

说罢,冯登科笑笑,不再提适才的事。

于文革也为自己的失态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于文革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他本可以和施彦谈得再多一些,他本可以把自己心中的话统统都对她说出来,可谁料冯登科来得是那么不凑巧,时机也是那么不尽人意!他深深知道,自己丧失了一个机会。而他不知道的是,失去的机会永不再来。

这几天,冯登科心中充满了火热,激**的春天也似乎重新唤起了他的青春。十几年前,冯登科走出了湖南家乡那个小山村,参加了革命队伍,从此,他的青春便奉献给了那紧张的战斗和工作。转业到了北大荒之后,他更是没有留意青春是如何在自己身边流逝的,在艰苦的创业中,他几乎忘却了青春的存在。他只记得这些年就是奋斗、建设,他像是一团火,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火热的边疆建设中去了。可现在,他觉得青春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在这激**的年月里,在这满是英俊小伙儿满是俏丽姑娘的连队里,他从未想到青春还会这样多姿多彩充满诗情画意,尤其是当一些姑娘和小伙子们围在他身边崇敬地听着他讲过去年代里的战斗生活的故事时,他更是觉得自己和他们融化在了一起。这是一种不同于以往年代的青春,这种青春充满火热,充满柔情,充满爱恋,这种青春焕发了他那久藏心底的一种**。

冯登科激**了。这激**来自一个姑娘对他的热烈。

于灵芝是个娇小的姑娘,她长得并不十分俏丽,但浑身却充满了青春的热情。在连队里,哪儿都能听到她的歌声,哪儿都能听到她那爱激动的大嗓门儿。于灵芝像一团火,不论是工作是劳动还是开会,只要有她在,那场面准能热烈一番。开批斗会她发言的嗓门儿最大,干活中她喊的口号最响,自然而然的,她就成了连队里的“喇叭”。于灵芝的这种热情博得了连队领导对她的青睐,冯登科更是对她另眼看待,常常找她谈工作,谈心,交给她一些许多青年所不能担任的任务。如开会带头发言啦,干活带头喊口号啦,接待上级领导啦,总之连队里抛头露面的事儿她都有份儿。而那些事儿也的确光彩,往众人面前一站,一挥胳膊一呼喊,形象就很高大;和大领导们在一起说说话,脸上也就生辉。于灵芝也的确敬重那些领导,对冯登科更是崇敬万分,她常常往指导员那里跑,缠着他讲过去那些艰苦创业中的动人故事。而冯登科也常抽闲找她去唠些家常,谈些工作,并从她口中搜集一些青年们的思想情况。尤其这次打火归来,于灵芝忘不了她伏在冯登科那坚实的脊背上走出火场的情景,冯登科也忘不了于灵芝那娇小的身躯带给他的温暖,所以这交往就更密,这话就更多。就在几天前一个午后,冯登科和于灵芝在连队北边的一块草地上坐了许久。两个人从家庭谈到工作,从工作吹到生活,从国内吹到国外,吹现实吹未来吹理想吹抱负,直吹到太阳落了山。那情形直让人浑身激**,热血沸腾,谁也说不清楚;没有年龄之差没有级别之分,只有青春与迟来的热血,和那夕阳下充满春意的原野。

这就麻烦。在那天两个人热烈交谈的背后,有一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闪了一闪。

曲光明拿着一封信,走进王平的办公室。他将信往王平面前一递,道:“老王,你看看吧,这是十连来的。”

王平接过信,边看边皱眉头。

这是一封没有落款的匿名检举信,信是从稻地邮局寄到团部来的,信中指名道姓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件事情。

王平看罢信,不免有些恼怒,“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老曲,你相信吗?”

曲光明道,“就目前的局势看,不能排除,在其他团里,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是别的团,咱们这里不可能的。”

“眼下这个环境比较特殊,总会有个别干部的立场不坚定。”

“十连的干部我们是信得过的,可这……他娘的这封信上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什么亲眼所见!”

“不论此事真假,不管他写信的人用意如何,都在给我们敲警钟啊!”

“娘的,如果真有此事的话,我就抓人!那些小青年儿不仅仅是革命的接班人,也可以说是我们的骨肉哇,把那些女孩子糟蹋了,真是天理不容啊!”

“我看,咱们也不能过急,不能凭一两封信就对某个干部下结论。我的意见是先派人下去看看情况,然后再说。”

“我同意,通知政治处,马上派人下去。告诉他们,情况一定要摸准,问题一定要查实,不能冤枉好人但也不能放过坏蛋!这次,我要亲自坐镇,决不能让个别人把我们的干部队伍搞垮喽,娘的!”

指导员被人告啦!

指导员有作风问题,指导员和女青年搞上啦,有人亲眼看见啦,团部派人来调查啦……这消息一阵风似的在十连传开了。

这消息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十连的人们中间炸裂开来!

几天来,连队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人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神色紧张,低低耳语一阵,一见有人来了,便立即散开,又做作地干自己的事去。不过,神秘终究不能长久。很快,三天两日一过,一传仨,仨传八,这神秘的耳语终于变成公开的议论。十连上下轰动起来了,一时间,食堂宿舍,田间地头,基建工地,青年们,老职工们,甚至一些干部都卷入到这议论中来。

十连炸窝了!

“咱指导员叫人告啦!”

“咱指导员犯了事儿啦!”

“啥事儿呀,值得那么大惊小怪?”

“给你说了,千万别传出去呀,要严加保密,咱指导员有作风问题!”

“新鲜,和哪个老娘们儿啊?”

“瞧你,搞女青年啊!”

“真的吗?这是缺德啊!哎,你小子说的是真的假的?”

“那还能假喽?人家不仅亲眼看到,揭发信都寄到团部啦!”

有人津津乐道,就有人疑惑。

“这怎么可能?咱们指导员那是从革命的大熔炉里出来的,瞧人家那马列水平多高哇,咋可能干这种事?”

“指导员是革命军队培养出来的干部,平时一举一动都是军人的作风,别说男女问题,连一点轻浮的样子都没有!”

“指导员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哪会有这种资产阶级思想?”

“哟,哥们儿,话可别说绝了,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两面派的人有的是。”

“咱指导员不是那号人!”

也有人在私下里乐。

“嗬,老牛吃嫩草,肚肠子够花的啊!”

“妈的,骚得邪乎,多大年纪了,干劲还那足。”

“你知道个屁,俗话说:三十岁的老虎四十岁的狮子五十岁的狼,咱指导员可是正当年呢!”

“说好听点儿,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嘛,人家搞几个姑娘也是工作需要嘛!”

“妈的,天天指导这个教育那个,心里比谁都脏。”

“这算啥哟,别的团早就发生过这种事情啦,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天天守着这些漂亮的姑娘,哪个老狼不流口水?我也馋啊!”

“哈哈,活该!当初他整我们整得那么凶,这下子遭报应啦!”

更有人叹息,忧虑。

“真有这种事情的话,那……作为一个党员一个干部可就不应该了。”

“他是一个模范的共产党员,我坚信他不会干这种事情。再说了,他平日的工作和生活中也没有表露出这种迹象啊?”

“咳,兵团不是军队,环境不同,人会变的,这么多年轻姑娘,稍微把持不住,就难免会发生……”

“是啊,真发生这种事情的话,那……以后还让我们向谁学习?我们心中还有什么光辉形象?”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谁都会犯错误的,英雄也是这样。”

“超出原则的话不要说啦!”

“得,得,都闭嘴,咱们也别议论啦,让事实说话吧!”

“……”

就这样,人们愤慨,人们不解,人们疑虑,人们担忧,人们也迷惘,而团部来的人又似乎更证实了人们的猜测。十连的人心乱了,青年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这件事终于传到了张真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