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山村

第十五章 秋天里最后的一个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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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早晚的天气都很凉,大地开始上冻了,河边也能见到冰碴儿了。可赶到太阳升起来后,尤其是到中午时分,天气仍然很热,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就像春天。“十月里有个小阳春”,人们常这样说。

边疆的秋天很短,繁忙的秋收几乎让人无暇去欣赏秋日的景色,秋天在劳累中度过,也让人无暇顾及秋天的存在。人们常常以下雪为准,雪来了,秋天也就过去了,冬天也就到了。

可不知怎么,今年这个“小阳春”似乎就很长,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了,还没有见到大雪的影儿,天到中午时分,太阳仍然很暖。

可是,人们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暖意。秋收过后,万物萧瑟,大地一片空**,人们的心情就像这深秋的景色一样,感到空寂和悲凉。

连队宿舍前面,停着几辆汽车,人们里里外外,乱哄哄地忙乎着,正在往车上搬行李。

他们要调走了,去九团和十六团。

消息是几天前才得知的:兵团总部从全局着想,为确保内地几个大团场的生产,决定从边远团场抽调一批青年去充实那几个大团场的力量。独立一团也得到了一些份额,奉命抽调一些人员去九团和十六团。消息来得很快,命令一下达,团内各连队便立即拟定名单,青年们几乎还没有什么思想准备,汽车就已经开到了连队。

自从六连会战以后,十连的人们便全力以赴,镰刀和机械一齐上,终于抢在了大雪封地之前将大豆全部抢了回来。可是,人们刚刚洗去秋收的灰尘,他们中的一些伙伴却又要踏上新的征程了。

英志不在名单之列。

英志满连队地走着,漫无目的。他望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即将离开连队的青年们,心中不觉涌上一股难舍难分的感觉。几年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边疆,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生活,从陌生到相识,他和他们,他们和她们,这之间曾发生过多少故事?要分手的时候才想起还有多少的话要说,可一切一切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记得刚到连队的那年冬天,陈军就曾唠叨过:“扎什么根呀,咱这些人不出五年就得散伙,就得各奔他乡……”这才过了几年呀,一些人就真的要走了。英志从许多人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离开这里,可这个全团公认的“作风不正”的连队里究竟会有什么值得他们可留恋的呢?

几个连干部也在车上车下地忙乎着,帮着给要走的青年们装运行李,和他们说着一些告别的和勉励的话语。英志仍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该和那些要走的青年们说些什么,他只觉得他和他们难舍难分。

忽然之间,有人拉住了英志。英志扭身一看,是刘文杰。英志心中不免有些惊讶,怎么,他今天要和自己说话?

刘文杰和李静、毕国文是连队里年龄最大的几个青年,三个人都属于那种既不上进也不落后的中间人物,平日中,除了毕国文的话多一些外,刘文杰和李静却没多少言语。刘文杰和李静身高体壮,在青年中很有威信,尤其那刘文杰更胜一筹,威严之中还有一些高傲。刘文杰素来对英志没有笑脸,更谈不上和他说些家常话了。刘文杰和李静平日中形影不离,偶尔,也能见到他俩和刘志波几个人在一起说笑,可一旦英志凑上前去,刘文杰便会对他做出不理不睬的样子,这不免让英志感到几许自卑。不过,英志也羡慕刘文杰,他会唱很多好听的歌儿。夏天的时候,有一天英志赶早去稻地取报纸,遇见刘文杰在公路上唱歌。他迎着初升的太阳,赶着羊群,唱着“翻过千层岭唉,爬过万道坡……”他正在抒发自己的感情。刘文杰的歌唱得很甜,歌声很是迷人,可英志却觉得他有忧愁。他有什么忧愁?“老刘,你在想什么哪?”英志贸然问他,却遭到了刘文杰的白眼。英志讨了个没趣,只好走开。刘文杰唱的歌是灰色的,是过去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插曲,让连里知道了会挨批评的。英志没有去告发他。英志虽然讨了没趣,但是他同情刘文杰的忧愁,他觉得他苦闷。

现在是咋的啦,不讨厌自己啦?

“小刘,”刘文杰笑道:“就要分手了,不对我说些什么?”

“说?”英志心中顿时宽慰起来,他觉得刘文杰的笑容里饱含着一种歉意,“老刘,就祝你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更大的成绩吧。”

“嗯,政治味儿太浓。”刘文杰拍拍英志的肩膀,笑道,“不过,你这祝愿也让我满意,就谢谢你啦!以后,可别忘了咱一家子啊?”

“唉,唉,不会的,”英志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楚,他真想说我不会忘记你那迷人的歌声,可却没说出来。

刘文杰说完,又和别的人告别去了。英志在一边苦笑笑,想,感情这个东西可真够神秘,它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把你和意想不到的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李静调到稻地中学教书去了,刘文杰也要走了,再也听不到他那迷人的歌声了,也再见不到他瞥来的嫌弃人的目光了。然而,生活中却让人感觉到失去了什么。

陈军独自面对着墙上的大镜子,不住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已经梳理得很整齐很有些模样了,可他仍在不停地梳着,梳着。

陈军是最后一次面对着这面镜子了。

这面长方形的大镜子还是前几年农场存在的时候由场部奖给明多屯的,兵团成立时,为了欢迎知识青年们的到来,当时的连干部就特意将这面大镜子挂在了男宿舍的正面墙上。从此,这面镜子就成了青年们的无言的伙伴。几年间,青年们不论是出门进门,不论是干活还是休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是远近正视斜视,他们每天总是要在这面镜子前站上几站,看看自己的相貌和打扮。而这面镜子在这几年的生活中,不仅照出了青年们的相貌,也没少照出他们之间的丑言善行,无言地忠实地记录下了他们的生活。不论青年们的品行如何,他们似乎也都对这面镜子有了感情,以至于在新宿舍盖好的当天,这面镜子就被恭迎到了新的房间里。它因此也就仍然有机会面对着这些年轻的人们,每天默默地送他们出门,迎他们归来,继续看着他们尽情地自我表现。

“哼,我早就说过。”陈军自顾自地唠叨着,“不出五年,咱们就得散伙,哼,这回应验了吧?才几年呀,散了,还扎根儿呢,走啦!走喽,回内地啦,行啊,离家也近了点儿……”

宿舍里的人进进出出,没人应他的话。

陈军又唠叨了几句,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楚,同时更涌起一股豪气,只见他猛地退后几步,一个立正,竟向那镜子敬了一个军礼!他有些哽咽道:“哥们儿,咱这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哥们儿,你多保重吧!”

这时候,坐在炕边默默看着他表演许久没说话的薛山悻悻道:“傻哩,哥们儿,你这是在演给谁看呢?咱们现在连垃圾都不如啦,你还假正经啥呀!”

陈军没有搭理他,一扭头,大步走出门去。

陈军心中很恨,他不恨别人,他恨自己:薛山的话不无道理,说是各连队抽调有生力量去支援兄弟团队,实际上哪个连队不是在向外甩包袱?走的人当中又有几个是好样的?可他妈的自己在这几年中又干了些什么!?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自己又干过几件像样的事情?打架斗殴,说怪话发牢骚,连队里发生过的调皮捣蛋落后的事情哪一件里少了自己?说起来都砢碜人哪,脸都没地方搁!这样的人谁又愿意留呢?陈军心中又哀又怨,到底是生活了几年的连队了,他真有些舍不得,他真想在这里重新活一次,重新做一次人!

在车边,他见到了于文革。

“小陈,”于文革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到了新的连队,可要加倍努力工作,争取一个好的开端,可别像在这里的样子了。”

“你放心,谁他妈的再像从前的样子,谁就不是人养的!”

说罢,陈军就爬上了汽车。他没有回头,他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刘福紧闭着双眼,在车上的行李堆里坐着,他什么也不看,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山也上了车。王丹在车下给他送行。王丹身体不好,吕全把她留在了连队。“小曾,到了那边后,别忘了给我写信。”

“写,一定写。”薛山苦笑着,点头道。不知怎么,他也想哭,声音也哽,“我忘不了你。”

忽然,背后传来刘福的愤愤声:“你拉倒吧,别假惺惺的啦,都是你干的好事。你们这以后算是哪门子事嘛,把人家坑了,你倒拍拍屁股走了,叫人家的脸以后往哪儿搁?不忘了才见鬼呢!叫我说,这样的人不如忘了拉倒了,往后找谁都比他强!”

这话说到了薛山的心里,可他却红着脸硬是掩饰道:“小王,别听他的,我薛山不是那种人。”

刘福忍不住呸了一声,“哼,你们就走着瞧吧!”

毕国文满连队地走着,他在寻找徐晨,可哪儿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一切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人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几乎是走的消息刚刚在连队里传开,连部就宣布了名单。他毕国文去九团,徐晨去十六团。现在,什么支援也好,什么受排斥甩包袱也好,等等传言他毕国文都不放在心上了,再怎么说都是一个走,何必还为那些琐事来分心呢?毕国文现在就有一个愿望,他要见见徐晨,他要在分手的时候向那个曾使他产生过许多美好幻想的姑娘道一声别。

徐晨哪儿也没去,她此时就坐在女青年的宿舍里。她就坐在施彦的身边,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再不愿分开。

屋中的人都默不出声,都哭红了眼睛。几年的朝夕相伴,到分手时才发觉还有那么多的话没讲,可是,没有时间也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宣传队的人几乎都走了,徐晨、王小飞、果树云和张新玲等等,有传言说,连里对这些人有成见,平时唱唱跳跳还可以,可干起活儿来就都成了累赘。

徐晨心中很悲哀,很沉重,几年间,任自己在连里怎样拼命积极表现,可不知怎么,就是得不到连里的重视;在女排中当个副班长也是施彦多次力争才批准的,这太过勉强,太让人失望了。

而现在,关于自己再受不受到重用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重要的是她要尽可能地在施彦的身边多坐一会儿,她实在是舍不得这些姐妹们。

施彦的身边还围着一些要走的人,曲伟丽、韩冬、贾玉平等等,她们呜呜咽咽地,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哭!

施彦自己也在哭。她也着实舍不得这些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姐妹们,不知是劝说她们还是被她们劝说,总之,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啊,流。几年来,虽说姐妹们中间没少磕磕绊绊,闲言碎语,矛盾重生,可能说她们都表现得不好么?要知道,姐妹们付出的远要比那些男青年们多出许多啊!

屋外,催促人们上车的喇叭声已经响了几遍了,施彦终于发狠了。她强装出笑脸,道:“大家都把眼泪擦干,咱们走。好儿女志在四方,到哪儿不是干革命?走,走吧,别婆婆妈妈的了,以后咱们还是可以通信的嘛。走吧,服从组织分配吧,走哇!”

于是,在施彦的喊声中,姑娘们不情愿地,依依不舍地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地走出了宿舍的门。

在这个全团有名的“风气不正”的连队里,有这样一群姑娘,她们对政治运动从不感兴趣,对各种名利也无所求,她们也称不上什么中坚力量,然而,她们也是一团火,在连队里默默地燃烧着,哪里最苦最累哪儿便会有她们的身影。她们朴实善良,她们常常相互帮助却从不溢于言表。几年间,正是这种情义使她们团结在一起,相互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度过一个又一个艰苦的岁月,现在要分手的时候,她们才真正感觉到了这种情谊是多么的可贵!

姑娘们上了车。车上车下,她们仍在哭泣着,相互间说着祝福的话语。

吕全看到这情景,不免紧皱眉头,心中道:“这些小资产,黏黏糊糊的,像什么话嘛,我们参加革命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真丢人!”

毕国文终于在车下找到了徐晨。

徐晨见到毕国文,愕然一愣,随即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毕国文来得多么勇敢,可这勇敢顷刻之间便成为历史了。毕国文的眼睛终于湿了,他使劲儿地握着徐晨的手,这紧紧一握是道别,是祝福,也是青春热烈追求的结束。

“祝你……幸福。”

“也祝你幸福。”

毕国文说完,松开了手,深情地最后望了徐晨一眼,然后便转身向自己的汽车走去。他不愿意让徐晨看到自己的眼泪!

而徐晨的眼睛却早已模糊了。

青春的人儿啊……他们将永生不再相见!

周天光站在车上,目光越过车下混乱的人群,越过小小的村庄,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望去。那蓝天上有大朵大朵的白云,那蓝天下有连绵起伏的大山,那大山下有望不到边际的黑土地,那黑土地间还有秋林霜叶衬托着的清清小河。再远再远处,就是黑龙江了……可是,看不见了。

周天光沉沉不语,他深知自己为什么在被调走之列。按理说,他这个在连队中极有名望的二班长是不应该走的,他除了不是党员不是连干部之外,他在连队里的任何方面的表现都是一流的。他在青年们中间的威望很高,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威望甚至超过了那几个有名的积极分子!然而,他却被调走了。名义上是抽调连队中的优秀人员去支援其他团队,可周天光心里明白,他是连队里个别人心中的“矛盾”,这里不能容他。

周天光已经没有心思去探寻自己为什么被调走的根由了,此刻,他尽可能地放松着自己的心情,他在四处张望着,他极力要把这块土地上的一切景物都印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深知自己永生不会再回到这块土地上了。这里虽然没有名山大川之美,可几年中满目的春夏秋冬的景色却也迷人,这里虽然工作劳累,生活艰苦,却也让人有故乡之感,未来的居住地不知能否和这里相比?几年的时间不算长,可这几年间的生活却留下了多少可留恋的东西啊!这是一片值得奉献青春的土地,然而,却不尽人意。

二班散了。周天光舍不得班里那些跟随了自己几年的伙伴儿们,他曾想过把他们全部带走,可到头来他却无能为力。连队里以工作为由将韩忠实和杜文中留下了,另外有几个人调到了九团,只有王忠杰一个人坚决申请陪班长去十六团。这是让人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他还有个伴儿。

走吧,苍山茫茫,哪里青草不芬芳?

旁边车上有人喊。周天光扭头一看,是王志成。

“老周,”这个老对手从来不喊他的职称,他也走了。“今后咱们可没机会对上几拳啦!”

“算啦,哥们儿,过去的那几拳就留作纪念吧!”

王志成挥挥手,畅快一笑。

周天光也潇洒挥手,算做告别。

所谓“一笑泯恩仇”。人一散,什么情结便就此也散了,过去的就都成了可回忆的往事。

英志来到车下,向周天光伸出手去,道:“二班长,再见了。”

周天光望着忧愁的英志,忽然感到他很弱小。他对英志能来向自己道别很是感动,可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谢他。对英志,他平日中对他注意太少,几乎不值一提,可现在,他才发觉这小伙子很直爽,也很义气。忽然间,他觉得应该对这小伙子的未来给予一些提示,以作报答。

“小刘儿,”周天光低声道,“以后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别跟他们瞎搅和,都……长不了。”

“我知道了。”英志感激地点点头。

英志口中感激,心中悲哀,他知道周天光因为什么调走。周天光曾是他生活中的楷模,可他却和连里的某些人有了矛盾。英志打心眼里不希望他们那样毫无意义地斗来斗去,他们都是他所敬重的人啊!现在好了,当年结了怨,现在怨了结,人走了,什么怨也都没有了。英志希望周天光到了新的团队后,再不要有人和他结怨了。英志默默地在心中为周天光祝福。

走出李家小院,回头望望那座低矮的小马架子,程大威终于落泪了。

李力和洪朗提着程大威的行李,站在他的身后,李大奶和李大爷也默默不语,程鸿和柳梅几个人也在为他送行。此刻,他们都不忍打乱程大威的思绪。就让他看个够吧,就让他把这个曾给予过他多少温暖的小马架子牢记在心中吧……许久,李大奶才悄悄扯了扯程大威的衣袖,哽咽道:“孩子,大奶也舍不得你,那边的车快开了,咱们走吧?”

程大威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随着人们走出了小院。

王小飞紧跟在程大威的身边,她也在哭,她要陪伴着程大威到那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去。连队里很少有人知道,王小飞是全连青年中年龄最小的知青,当年她谎报年龄来边疆的时候只有十四岁!现在,她要跟着这个老大哥一起走了。

程大威默默地走着,默默地望着,和每一个熟识的人挥手告别。程大威要把这里的每一幢房屋、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人都再看一遍,他要把这里的一切都牢记在心里,因为,这是永恒的记忆!

程大威流泪了,那激动的眼泪是从他的心里流出来的……当年,程大威来到连队后,没有成为那种咋咋呼呼所谓叱咤风云的积极人物,相反,他把那青春的**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程大威喜欢用自己的热心去暖化身边的人,时时以一种大哥哥的模样出现在周围的人群之中,去和那些相识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生活,他觉得只有这样才会让人感到快活。什么叫在边疆扎根?扎根就是要在边疆生活。虽然未来不知会是什么模样,但程大威却要认真对待每一天的生活,从中找寻生活的乐趣,以使这未来的家园温暖如春,事事如意。可不知何故,连里有人就看不惯他这种活法,就要把他视为一个对手,把他拉入到那些莫名其妙的斗争中去。斗争什么?在城里那几年的派斗中还没有斗够吗?程大威对此早已厌烦至极了!

现在好了,对手们终于可以高兴了,因为程大威终于可以走了,终于要在连队中消失了,他们今后的升迁和在群众中的威信都没有障碍了。然而,程大威却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他着实不愿意走啊!

几年间,程大威默默地工作着,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地关心着他人,连队里多少人都享受过他的温暖啊,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那些所谓的对手!几年间,程大威在群众中有了地位,有了形象,也有了日后能够顺利进取的基础,而他自己也很为这种环境感到满意。可现在,这一切一切都突然结束了,完结了,他又要像一只孤雁孤独地去向远方,去奔向那本就茫然的人生了。

几年间,他和连里的很多青年很多老职工都结下了很深的感情,尤其是李家的两位老人。几年间,李家的那间小马架子给了他多少温暖,往往在工作劳累和与那些对手们争斗心烦的时候,他就躲在那小马架子里,和李家老两口唠上一会闲嗑,听李大奶李大爷讲过去年代里的一些往事。而在他身体欠佳的时候,还能享受到李大奶亲手煮的喷香的热面汤。几年间,李家的热炕头和大奶大爷的温情让人度过了多少个烦恼之夜啊!现在要走了,却让人拿不出什么报答而抱憾!

程大威伤心落泪,伤心之余,不免愤懑,以至于吕全和于文革向他道别的声音他都不愿听到!

忽然间,程大威又望见了同样让他伤心的景物,那幢宽大明亮的新青年宿舍的墙上也有他亲手砌上的一块砖啊!可现在自己要离开连队了,却还没有机会住进去,去闻闻那泥土砖石的味道,去享受那敞亮的房间,自己盖的啊!

程大威上了车,送行的人们不住地对他说些祝福的话。程大威除了点头,再无言回答,只是让那伤心的眼泪不住地流!

人们都知道他的处境,都为他惋惜,可在这个时候,人们还能说些什么呢?只有恋恋不舍地送他上路了。

他们的司务长!

顾发早早地钻进了驾驶室,没人理睬他,他也不愿意见到任何人。尽管周天光替他保密,可他偷班长裤子的事儿还是在连队里传了开来,人们每每见到他,都会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顾发没脸见人,走了反而更好一些,他想去重新生活。连队里没有公开批判他已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

齐小冬也在哭,他要和他姐姐齐小宣一起走。

夏天的傍晚,常能见到他骑在还没盖好的大宿舍的屋脊上唱歌。夕阳辉映着他的身影,他的歌声也很悠扬:“晚霞映红了天空,那嘹亮的钟声在回响……”齐小冬很少唱激励人心的政治歌曲,而那些抒情的歌儿唱得却很好听。连里的青年们都很喜欢听他的歌儿。不知怎么,却没人到连里报告他唱灰色歌曲,也许是他年龄小的缘故?

现在,齐小冬要走了,他也是很激动,正在车下和自己的几个好友握手道别。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连队里却再也听不到他的歌声了。

齐小宣长相很老,也丑,可她却有一副大姐的心肠。夏天里的一天,她和颜新几个大龄女青年不知打哪里搞来一件花衬衣,躲在颜新的办公室里悄悄比试着,轮换着穿,可巧叫英志给碰上了。英志看到她们那洁白的肌肤,诱人的胸脯,动情的身段,脸直红。他转身想走,可让齐小宣给喝住了,“怕啥,没见过咋的?这可是咱姐妹儿们的美!”

一边的颜新道:“小子见多了不好吧?想歪了,会邪门的。”

齐小宣道:“别说得那么严重,他还小呢!”

英志一想到这些脸就红。

初来连队的时候,英志听到过齐小宣和颜新她们几个人私下里议论过连里大龄青年们之间争斗的事,就是一个不服一个嘛!文化水平都挺高,可人家得到重用当了干部而自己为何就没有给看上?英志觉得她们不积极,爱发牢骚,对连里的一些工作不满意,他曾对于文革说过这一情况。谁料,于文革对此竟一笑了之!于文革那宽宏的肚量着实让人佩服。可在后来的几年生活之中,英志就觉得齐小宣有大姐姐般的慈爱,她像关心自己的弟弟一样常关照他,“你还小,跟那些人瞎掺和啥?”“年轻轻的,一个人在外边也不容易,有啥难处就跟大姐说说。”英志为此很是感激,也曾为自己向连里汇报过她的表现而内疚。如今,她要走了,可英志却还没有对她说过些什么。想再说什么也没有机会了。英志只有默默地跟她拉拉手,算是道别。齐小宣那慈爱的总带着些担忧的目光让人难以忘怀。

龚惠莉是个杭州姑娘,很会关心人,她也要走。

龚惠莉热情地拉着英志,哇啦哇啦地说杭州话,跟他告别。要告别了,英志也舍不得她。夏天的时候,龚惠莉回杭州探家,英志托她从遥远的南方带回来一支斑竹做的笛子。笛子油光发亮,竹身上的斑点像一滴滴无声的泪。那笛音很动听,就像是她的快人快语。龚惠莉后来在食堂工作,有时候,英志就愿意和她在一起说笑,学几句她那叽里咕噜的鸟儿一样的杭州土语。现在,她要走了,英志真有些舍不得,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有些动人的交往刚刚开始便成了尾声,让人心中充满无限遗憾。

望着龚惠莉,英志忽然发觉她今天很美,同时,他也觉得站在龚惠莉身边的那些姑娘们今天都很美丽;那美丽鲜艳明快,光彩照人,略带几许忧伤。那美丽更带有一种英雄气概,高大豪壮,英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了!平日中在连队里,这些姑娘们就像是一群骄傲的天鹅,对人不理不睬,尤其在那些臭小子们的面前,她们的头就扬得更高;有时候因工作实在避不开说话了,她们对你也是一副不屑一睬的样子,让人顿觉自卑低下。可私下里,男青年们也论及那些姑娘,虽然口头上一副不以为然,但言谈中还是不免流露出一种青春的激**。姑娘们就在你的生活中间,虽不比天仙,但也个个丰美,在这个边远的小连队里简直就是一派春天的盎然丽色,谁个不想?天,说归说,想归想,可就是没几个人敢去和她们接触!连里纪律严啊!尤其那吕全,一发觉哪个男青年和姑娘们接触多了些,准要在全连大会上阴阳怪气地点上好一阵子。没法子,男青年们只好在背后胡乱议论一番:某某“浪了点儿”,某某“很轻浮”,某某“爱虚荣”,某某“得瑟……”总之,在小子们的口中,那群天鹅中间就没一个是完美的。现在,那些姑娘要走了,却忽然让人感到了她们的美丽,她们朴实大方,再无一丝造作之感再无一许可让人品头论足的疵点了。现在,有多少话忽然想要对她们说了,过去几年中发生过的许多事情想听听她们的见解了,多想和她们坐在一起,好好唠唠哇!青春就是这样,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办过一件又一件的错事,失去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到头来让人悔恨不已却又难以忘怀。

终于,在混乱的送别的人群中,汽车的马达轰鸣起来了,终于,在人们送别的声音中,汽车开始启动了。

汽车缓缓开上公路,向远方驶去。

人们走上公路,向远去的车队挥手送行。而那远去的人们也在不停地向这里挥手,向这些送行的人们向在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小村庄向这群山向这黑土地做最后的道别……就这样走了啊!

英志望着渐渐远去的人们的模糊身影,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哀:这个连队这个集体是由许多个人组成的,尽管人们性格各异且良莠不齐,但是事业和青春把他们凝聚在了一起;人们中间虽然有先进的落后的和温顺保守的,每个人发出的热能也有所不同,但是他们都曾为这个集体发出了各自的热量;是他们共同的奋斗燃起了这个集体的火焰,他们共同为这个集体为这边疆的兴盛奉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几年间的战天斗地的生活中,他们曾为这里流出了血汗,付出了生命,青春的年华青春的壮烈为边疆谱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篇章啊!可现在,他们却走了,因种种原因离开了,今后,还不知会有谁因为什么原因在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英志曾幻想着这火热的这洋溢着壮烈青春的集体能永远地陪伴着自己生活下去,让人心中迸发着永不枯谢的青春**!可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个集体开始散了,这种火热开始熄灭,再也凝聚不起来了。许多相识的人走了,走的人当中有一些还不熟悉。英志想和他们熟识,想知道他们当中每一个人的遭遇,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永远不会知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了。

英志终于流泪了。

太阳依旧东出西落,连队里出工收工的钟声每天依旧敲响,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连队里却再无往日轰烈的景象,人单影只,稀稀落落,连队里冷清起来。

从黑龙江那边飘来了雪花,覆盖了山川,覆盖了村庄,大地一片洁白。

张真走了。

团部来了命令,宣布张真退休,于文革接任连长的工作。吕全当了指导员,刘雄当了副连长。张真退休要回到他的老连队东大冈十一连去,他走的那天,连队里的青年们和老职工们都去送他。场面虽也热烈,却没有送冯登科走时的动情,但人们仍给张真留下了依恋之情。

在偌大的团场中,十连就此显得更小,更不起眼了,也更加冷清了。

英志每天依旧走在去稻地的路上。

连队里剩下的青年已不足原先的一半,可是,在现有的青年们心中,似乎都有一种自豪感,走的人中虽也不乏优秀分子,可种种迹象表明,他们都有种种问题都是被甩掉的包袱,而留下来的青年们不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更优秀的精英和骨干。可英志却总觉得心中不大顺畅,他觉得生活在如此众多的精英和骨干分子之中,反而让人感到压抑,感到华而不实,他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一种成分,让人打不起精神;生活中缺少了后进的事物,反而体现不出积极的辉光;英志觉得生活在这种人为造成的优秀的环境之中,反而会增添自身的虚荣,尽管如此,他还是暗中为自己的留下而感到自豪。

远远地,路对面走过一个人来。大冬天的,那人穿得很多,棉帽和大口罩也把脸捂得很是严实。不过,英志一眼就看出那来人是个女的,是个姑娘。

走近一看,来人是团部军务股的参谋邓子玲。英志经常去团部,因此认识。邓子玲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知青。

“小刘儿,”还没等英志说话,邓子玲便主动打起招呼,“你到哪儿去?”

“去稻地邮局。”英志微笑着点头道。他的脚步却没停。

谁料邓子玲却挡住了他。邓子玲拉开口罩,脸红扑扑的,一双秀丽的大眼睛盯着英志瞅个没完。

这情形让英志腼腆起来,“邓参谋,有事?干吗这样看着我?”

“嘿,真俊的小伙子!”邓子玲不自主地赞道。

这下子英志更不好意思了,“邓大姐,有啥事就直说吧?”

“我问你,想不想到团部去当警卫员?”

英志一听,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热浪。团部警卫班那些小伙子他见过,那可都是全团青年们向往的英雄形象,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挎着手枪跟着团首长们到处走,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够神气的,可万没想到竟有人相中了自己!

“这……嗯……让我咋说呢?”英志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了。

“得,别在这儿想,”邓子玲看见英志的窘状,道,“大冷天的,别冻坏了身子。这样吧,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好不?”

“好哩!”

这天,英志几乎是跑着回连队的,来回十几里路,让人一点也不觉得累。英志很激动,很兴奋。

回到连队,在李大奶家吃的晚饭。自打程大威走后,英志便借口条件特殊搬到李大奶的家中。饭桌上,英志情不自禁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大奶和李力、刘志波几个人。

一时间,屋子里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总之一句话,大家都赞成英志去锻炼锻炼。

可英志仍拿不定主意。晚饭后,他找到了于文革和刘雄,想听听他俩的意见。

于文革和刘雄一听,也都很高兴,也都主张英志出去闯闯。

于文革道:“这下好了,能增强咱们连队和团部间的联系了。你经常给咱们带回点团里的消息,咱们连的工作也就方便多了,团里面的形势我们也就能多掌握一些了,以后的工作也就不会被动了。”

“真成了联络员了。”

自打去九团和十六团的人走后,连队里就冷清了许多,每天的工作也都是“老生常谈”,英志也想出去透透空气,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过了几天,英志兴奋地告别连队,揣着调令,去团部警卫排报到,他的工作由杜文中来接替。

尾声 结列河边的爱

一年以后。

远远的,英志在三班地方下了车。

离连队也就两三里路的光景,柳丛树荫间已能望到远处连队里的那幢幢小屋了。英志要从这里走回到连队去。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他要好好地看看自己的连队。

英志在公路上慢慢地走着。

他吮吸着春天的气息,他沐浴着春风的温柔,柳枝在向他摇摆,絮花在空中飞扬,他的心情轻松而又畅快。的确,英志许久都没有呼吸到这样清新的空气了。

英志的脸上充满了刚毅的神情,充满了青春英俊的气质,再没有几年前从稻地卫生所里被人家赶回来的那副沮丧的模样,再没有密布的愁容;他脚步坚定,他的心在剧烈地跳**,他要重新回到这里生活。他要在这里找寻新生活的起点,他……还要在这里寻找青春的爱。

蓝天下,远处的小村庄显得很是静谧,像是一幅被人久忘的风景画卷。离开连队也就一年的光景,可十连似乎已经在独立一团这块大棋盘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令全团为之传播的“新闻”,再没什么可使全团震动的举动,人们似乎已经把这个远在团队后方的小连队遗忘了,连什么“十连风气不正”之类的话都几乎不再有人提及。偶尔,在团部也能见到于文革和吕全、刘雄等人去开会,随意唠上几句,也不外乎是什么“阶级斗争形势大好”“人员思想稳定”“按时完成生产任务”的大话。偶尔因事回连队看看,也听不到什么令人心跳的大道小道新闻,似乎这里的生活就停止了,人们的活动都静息了,可不知怎么,英志就是想念这里。这里的一切就是那样吸引人,李大奶那幢温暖的小屋,连起、吴黎明、李力和刘志波等朋友们的亲切,青年们中间的火热,于文革和刘雄的蓬勃干劲,还有老职工们的关怀……总之,一切一切都时时地在向英志招手,使他不能不离开团部,重新回到连队的怀抱。

英志走着,想着,他忽然望见了河边猪号的那幢小屋。英志的心又一次地激**起来,这一年来,怎么就不见她的身影?怎么就没有听到她的一点儿消息?还有洪朗那个家伙,他和她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怎么就没有有关他俩的一丝传闻?总是想知道的啊!多少次又多少次想对朋友们开口探询,可话总是到了嘴边就说不出口来,英志不想再给她凭空增添绯闻。忽然,英志心中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回连队后就到她那里去工作!他要到那里去感受那姑娘的火热,他要到那里去寻找青春的爱情。

哦,我回来了,哦,生活又开始了!英志用青春的心声呼喊着,快步向连队走去。

一九七二年的春天里,英志从团部回来了。

英志将枪带背到了左肩上,可一会儿,他又将枪带换到了右肩头,然而,不管他怎样轮换肩膀,身上的那支手枪就是沉重。英志心中来气,干脆将枪拎在了手中!

英志最后一次跟政委出勤。

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阳光照在雪原上,散射出刺眼的光芒。抬眼望去,那被白雪覆盖着的连队还好远好远,如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发现前面还有村落存在。前方天地相连,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春风已然吹来,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可黑土地却仍然静静地躺在雪下,只有阳光在一天天地暖。

英志一步步费力地在雪地里走着。政委走在他的前面,大步流星,似乎没有发觉他的焦躁情绪。两个人这是到东大冈的十二连去,政委要到那里去检查工作。政委说是要给团里省点汽油,因此没有要车。从十一连出来,中间要走个二十来里地的雪路,身上大棉袄二棉裤地在雪地里走这么长的路程,也够锻炼人的啦!

此刻,英志身上再也没有那种令全团青年们羡慕不已的所谓的军人气派。

身材魁伟的政委在前面呼呼喘着粗气,紧跟在身后的英志也大汗淋漓,可不管路有多远,身体再怎样疲乏,英志就是觉得比在警卫班里畅快得多。

英志一天也不愿意在警卫班里呆下去了!

政委心中沉重……一九七二年,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立的第五个年头,一九七二年,也是大批城市知识青年来边疆的第五个年头了……现役军人进团后,立即着手整顿团、营、连的各级领导班子,按军队编制完成团队建制。随即纠正团内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解散稻地看守所,释放了那些被误认为有问题的转业官兵和当地的老团场职工,遏制了团内的派系斗争,制止了知识青年们之间的因地方派性而引发的武斗和各种纠纷,从而将独立一团的政治思想工作和生产工作引向了正轨。现役军人们一方面整顿团内各级领导班子,一方面大抓团场生产,多打粮食,尽快解决团场长期经济亏损的局面。由于现役军人初涉农业,对大规模的机械化的生产不太懂行,因此,团党委又特地解放了一批对生产懂行的老农场的干部,将他们充实到团内各级领导班子中去,以加强各营连直至全团的农业生产的领导工作。几年来,现役军人们团结老农场的干部们,领导着全团广大的转业官兵老职工和几千名知识青年,为边疆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一幢幢新的房屋盖起来了,一个个新的连队建立起来了,在丛林密布的小兴安岭中架起了高压线,把光明带到了久不通电的江边团场;几十万吨的小麦和大豆在这里生产出来,源源不断地运往内地,去支援国家建设……更令人可喜可贺的是,在一九七一年刚刚结束的时候,团场的经济终于扭亏为盈,实现了多少人为之奋斗的工作目标。可是,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往往不尽人意,往往是一种倾向掩盖着另一种倾向,当独立一团在生产工作上取得重大成绩的时候,政治思想工作却又呈现出了弱势。团党委领导班子的不团结,现役军人与老团场干部之间的矛盾,各营连三结合的领导班子里的矛盾,各营连知青与当地老转业官兵老职工之间的矛盾,知青们之间的矛盾,知青们中间的混乱思想,由于上大学入党入团当兵招工而产生的不安心边疆工作,打架斗殴恋爱男女关系等等不良现象不断显现出来。而“九一三”林彪事件更引起了人们的思想混乱,更需要团领导们的正确引导。还有,江对岸武装到牙齿的苏联军队的威胁,不断有特务渗入、时时要准备打仗的严峻形势,所有所有这些问题,终于使团党委的领导们又一次地意识到了政治工作的重要性。为了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长远大计,团领导们采取种种措施,又一次地将政治思想工作摆在了当前工作的首位。此次,政委曲光明前赴十二连,正是要去解决他们的领导班子和连队青年们中的思想问题。为了保卫边疆时时准备和苏军作战,适应国际形势,独立一团各营同时组建了一个武装连队,配备了机枪步枪冲锋枪,还配备了几门小钢炮。连队里的老转业官兵和知青们武装起来了,连队里由老转业官兵和青年们组成的三结合的领导班子成立了,整个连队成了既能生产又能作战的特殊团体。然而,问题就出在这个三结合的领导班子里。老干部自以为打过仗又有生产管理经验而看不上那几个毛头小伙儿,几个新入党新提干的知青自以为有文化有水平年轻气盛又瞧不起那几个土得掉渣的老家伙,班子里经常为生产为训练为各种问题争吵不休。而班子不团结,更直接影响到了连里的青年们,思想混乱,不安心边疆工作,已到了非解决不可的严重地步……政委曲光明的脚步异常沉重,曲光明的心情异常沉重,他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曲光明为独立一团操尽了心啊!

英志心中也烦……一群英俊的小伙子在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没说的,那和一群漂亮的姑娘中间所发生的事情差不到哪里去。警卫班的青年们来自不同的连队,来自不同的地方,哈尔滨和天津、杭州和佳木斯的都有;警卫班的小伙子们个个英俊、洒脱,当然,秉性也各不相同。崔兴洋总是故作严肃,王学会冲撞,敢说敢讲爱瞪眼睛,高德云和小谢就大咧咧,成天价哇啦哇啦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韩白和孙光祥两个话虽不多,却爱搞点小玩笑,而小徐小屠几个是南方人,爱在一起小嘀咕……小伙子们在一起就热闹,聊大天吹大牛,嘻嘻哈哈地总没个正经样子。小崔别看总故作严肃,谈起姑娘来却一套套的,恋爱生孩子他似乎都懂,让人听得脸红脖子烧。王学会就爱表白自己,动不动就“老子在哈尔滨时咋样咋样”。而其他的高德云、小谢、小徐、小屠他们也各吹自己的天南海北。不过,班里的青年们再热乎,却都和他们的楚班长不对付。那班长楚友友架子大,自诩为全团第一班的班长,就气盛,就爱指手画脚动不动训斥人。那楚友友虽也英俊潇洒,行事却刻板,张口闭口按军队条例办;在这样一位刻板的盛气凌人的班长手下工作,没几个人的心情是愉快的。

英志初来警卫班时,热情还颇为高涨,因为他听人说过,给首长当警卫员可以从首长那里学到很多东西,而一旦你取得了首长的信任日后还会因工作的需要被提拔成为干部,受到重用。军队地方上的一些干部过去就是给大首长们当过警卫员的。因此,英志要在团部警卫班里好好干上一番,日后也好施展自己的抱负。可没过几个月,英志的心就凉了,就觉得没了劲头。

警卫班里开始有了矛盾。这矛盾来自他们的班长,也来自班里的青年们。

基于团里工作保密的需要,团首长们都以代号相称,如团长为一号,政委为二号,如此排列下去。而警卫员们谁跟哪位首长出勤,却没有正式指派,照楚友友的说法,那要看个人的表现!因此,时间一久,班里的小伙子们就为此发生了争执,或公开或暗地里的,就闹起来了。警卫班里的青年们在连队里多是表现一流的好小伙子,连长指导员们都另眼看待,对楚友友的胡乱指派的行为谁会服了?谁都愿意跟团长政委出勤,那气派,手枪一挎,腰板一挺,往团长政委身后一站,甭提多光彩了,全团的青年们都会看直了眼!而楚友友则有他自己的想法,就不指定人,就轮流派勤,小伙子们这就有意见,相互之间就有了攀比。你凭啥跟一号出勤?他比我英俊到哪儿啦?这个个头矮了,那个身子单薄了,某某气质差了,某某精灵度不够,总之,个个都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个个都想在首长们面前表现一番。轮到出勤的那几个人就趾高气扬,轮不到的就嘀嘀咕咕,说三道四。久而久之,这矛盾就不可收拾。而楚友友也有办法,班里吵闹得厉害了,矛盾不好平衡了,他干脆自己跟着首长出勤,打发全班的人到后勤部干农杂活去。可是,警卫班里这么闹腾,团首长们却似乎视而不见。日子久了,他们就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选。团长王平平日里就表情严肃,不知怎么,他就喜欢上了班里那个也故作严肃的崔兴洋,每次出差或下连队办事,总是主动地来到警卫班,喊一声:“小崔啊,跟我走一趟。”于是,崔兴洋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打扮整齐,趾高气扬地走了。而他常在临走的时候,还会向众人回一个得意的眼神,够气人的了!高德云也有福气,他不知怎么和那个爱开玩笑的也大咧咧的三号副团长李海明对上了脾气,每次,三号也总是找上门来,大咧咧地喊上一声:“小高,咱们出去遛遛。”听听,非他不可!而其他的首长们可就正经了,不是派办公室王主任来打招呼就是找楚班长,“小楚,明天给我派个人。”这就热闹了,这就开始争。而楚友友也总是故做作,“关于派谁跟首长出勤,明天再考虑。”听这话,谁心里会愉快了?既然团长和副团长的警卫有了主,大家也就只好默认,可政委和参谋长身边还缺人手。参谋长是个不挑剔的人,出门办事随你派谁都行,余下的几个首长也不大介意此事,这就麻烦。政委是全团的二号首长,党内的一把手,身边不派人盯着咋行?班里的人这就争。而相互竞争的对手主要是英志和王学会。政委人高马大,班里那几个人还真配不上,于是英志和王学会就成了当然的人选。论长相,英志比王学会俊一些,而王学会却又比英志身体粗壮。每次政委要人,英志都积极主动,“我去,我去吧。”王学会也不示弱,“还是我去,我比他能胜任。”楚友友就故作严肃,“你们俩谁也别争了,明天再说。”为此,两个人就不愉快,相互之间就翻白眼。时间一久还怄气,长时间不讲话。总的来说,还是英志跟政委出勤多一些。英志心中窃喜,可还有点自卑。英志喜欢跟政委出勤,政委虽也严肃,但也和蔼待人。政委那水平高,政治上的生活上的,国内国外天上地下的他都懂,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英志尤其喜欢听他唠军队上的事情和国内外的大事,自己的父亲也当过军人呵!如果父亲不转业,兴许职务比政委还大呢!当然,英志也希望政委能够喜欢上自己,像小崔和高德云那样被指定为他的贴身警卫。可政委就是对这事不表态!而有时候英志和王学会为争跟政委出勤争执得过于公开化,楚友友干脆就不理睬他俩,改派别人去。英志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曾正式向楚友友提出建议,让他正式指定政委的警卫,言明正式指定人员的好处,熟悉首长的日常生活规律,熟悉首长的脾**好,有利于今后的警卫工作。然而,楚友友不仅不采纳他的意见,反说他有虚荣心有私念净想自己出风头不考虑班里的工作大局和其他同志的情绪,为此,英志曾和他大吵一场。为此,楚友友还特地将英志、崔兴洋和高德云几个人打发到十七连去割麦子,美其名曰是劳动锻炼,实际上是图班里清静让他们思过去了!秋高气爽,英志躺在麦地里,望着蓝天:自己这到底算什么?军人?没领章帽徽军装,不扛枪训练却成天收庄稼。老百姓?却又干着拿枪警卫站岗全是军人干的事情。这就让人心中憋气窝火,这就让人心烦意乱,这就让人干不下去了。

英志曾想将自己的想法跟政委说说,想争取他的支持。可他又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人家政委是首长,是忙人,全团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哪有心思听你这警卫班的小事情?

英志终于决定离开警卫班,而从十二连回来后他与政委的谈话,就更使他下决心离开这个成天价相互攀比吵吵闹闹令人心烦憋气窝火的警卫班了。

从十二连回来后的一个夜晚,英志终于鼓足勇气来到了政委面前,“首长,我想跟你谈件事儿。”“嗯,说吧。”政委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于是,英志一口气地将警卫班里发生的事情及班里的矛盾及自己的想法讲了一通。末了,他道:“我想当不成你的警卫员,我就回连队去了。”政委愕然一愣,抬起头来,皱皱眉头,哼了一声,淡淡道:“关于这些事,我想你明天还是去找找你们警卫排长谈谈。嗯……至于要回连队么,回去锻炼锻炼也好。”说罢,低下头又看他的文件去了!英志满以为自己慷慨的话语能打动政委的心,以实现自己的些许愿望,没料到政委却对他这样漠然,英志终于心灰意冷了!英志遗憾地望望政委,悄然走出门来。

几天以后,英志就走在这回连队的大路上了。英志尽情地呼吸着这春天的气息,尽情地感受这春风的温柔,他回来了,他要重新投入到那火热的生活中去。

英志应该回来了。

“九一三”事件虽然隐秘了许久,人们终究还是凭着敏锐的政治感觉和各种小道消息推断出来了。形势的变化引起了人们的思想混乱,而崔兴洋作为全团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离去,就又在这混乱的思想上增添了一层更大的波动。尽管团长王平在全团连以上干部会议上慷慨陈词:“我的老家在南方,可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来了?我就是要和你们一起在这里保卫边疆建设边疆为祖国的千秋大业奋斗啊!我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我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这里,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扎根呢?!”尽管团长和政委慷慨激昂,可局面却仍然控制不住,全团上下议论纷纷,人员思想波动,几年苦筑的扎根基石开始摇动,思去的暗河开始涌动起来。

崔兴洋上大学走了,这对英志是个震动,英志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年来生活得不好。他感觉到自己变了,目光短浅,爱慕虚荣,成天价为追求出风头而丫头般地斤斤计较,再没有往日在连队和那些青年们战天斗地在艰苦生活中所得到的那种热情和那种乐趣。在团机关久了,他能在政委的办公桌上看到许多全兵团和团内的有关各种事件的通报,对兵团上下发生的各种事件和青年们的混乱思想也略知个大概,有的人为上大学入党提干而出卖自己的肉体,出卖自己的灵魂,还有的人因思想混乱前途迷茫因而产生错误的行为直至犯下各种罪行,甚至叛国投敌。团部的那些大龄青年们对形势的变化尤为敏感,兵团开始抽调优秀青年上大学、当兵,城市工厂开始来兵团招工等各种消息他们总是率先知道许多。而他们也早就私下里开始为此准备,托关系走门路等各种手段也早就开始实施。参谋孙亚东干事王达范等人也曾暗示英志:“小伙子,就这么成天玩啊,你就没想过该读点书?你就没想过去上大学?”“别耍小聪明,不读书是在浪费青春啊!”甚至连后勤部那个赶马车的孙老板子也对他摇头,“小子,你难道就想跟我一样,赶一辈子马车吗?咱边疆需要有文化的人啊!”而英志却不以为然,还反驳他们,“咱自打离开学校的门就没打算回去过。再说了,咱这点文化在农场也够用了,不像有些人,借口上大学当兵当工人搞曲线回城,那不是扎根派的行为!”孙亚东听了直叹气,“咳,年轻啊,什么也不懂。”王达范却不客气,“你别以为你什么都明白,实话告诉你,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这话深刻,这话也着实让英志震动了。不过,英志的心仍是那样火热,他相信自己的选择,他坚信自己的信念,既然当初自己来了,就一定要在这块黑土地上奋斗一辈子,因为,这是自己的理想!不过,英志也有一种想法:他要回到连队那火热的生活中去,和那些年轻的伙伴们一起战天斗地,尔后,再争取以优异的表现被选送去上大学。待大学毕业后,再重新回到边疆,把自己的热血洒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让青春的年华在这里放出灿烂的光芒!

这就是英志!

英志终于来到了连队面前。他站在公路上,深情地望着这个他许久未归的小村庄,心中热血沸腾。他想象着连队那火热的生活情景,憧憬着连队美好的未来。英志望到了河边的小猪号,心中不免又滚过一阵火热,今后又能和她生活在一起了……英志心中欢呼着,走进了连队。

朱军志登上了飞机。他将从昆明直飞北京,尔后再从那里转道至北大荒。在他的公文包里,有十几个青年人的名单。

回到连队的第一天,英志找到了于文革,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意愿,言明要到连队最艰苦的岗位上去工作,并指明要到猪号去。于文革对英志的归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可一听他要到猪号去工作,不由感到一阵诧异,“怎么,非得到那种地方去工作?给你一个排长的职位也不愿意干?”英志摇摇头,道:“离开连队一年了,对连队的许多工作也生疏了,我想,还是从基础工作干起吧。”于文革皱了一会儿眉头,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同意你的要求。到最苦最脏最累的地方工作当然是好事情,不过……还要注意自己的思想改造和工作作风。”无疑,于文革这是在暗示英志,那位姑娘已经有主,切不可再有非分之想。英志心中闪过一道阴影。不过,英志并没有因此深思,他仍高高兴兴地到猪号报到去了。

能和自己喜爱的姑娘在一起工作,这让英志心中充满畅快,同时,心中也充满一种炽热。几天来,英志在猪号干得很是起劲,劈柴烧水煮猪食,起圈积粪等样样活计总是抢在头里。可不知怎么,英志就觉得班里气氛沉闷,程鸿情绪也不高,难得见她一个笑脸,也难得见她和自己说几句心里话。英志有心想问却又觉得初来乍到的不便开口,于是也只有跟着沉闷。过了一段时间,英志才从柳梅口中探知,程鸿自打来了兵团后,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在英志去团部后,程鸿终于获得了探家的机会。可一个月的天津之行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愉快,父母年纪大了,小妹中学毕了业却没有工作,外婆身体也不好……津门牵挂了她多少心思啊!对此,英志深表同情,几次想同程鸿唠唠闲嗑,宽宽她的心,可一看到她那苦闷的神情,终不忍心开口。

猪号的空气沉闷,连队青年们的情绪也不高。自打去九团和十六团的青年们走了以后,连队里就剩下几十个青年了,总是显得稀落,再没了往年那火热轰烈的景象。和团里的大形势一样,青年们的思想也极其混乱,无疑是上大学当兵招工等消息在这里引起了反响,人心思去,人心不定了。青年们没事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宿舍里少了毛主席的著作,代之的是许多不知打哪儿弄来的发黄了的初高中课本。青年们之间也鲜见往年的**,革命的扎根边疆的歌曲没人唱了,常听到的是各种思乡的歌子。而在青年们之间最流行的是《南京之歌》,那歌儿委婉凄凉,让人听了无不心碎。青年们开始重新谈论理想,议论抱负,于文革那多次的慷慨陈词多次的政治思想工作在这股灰色的潮涌面前显得软弱无力。李力是在连队青年们中间表现得最公开的一位,他公开唱《南京之歌》公开喊着:“我这一生要走五个地方!”廉湘南也回来了。伤好后,他的瞳仁中留下了一个山字形的疤痕,那只眼再也看不到什么了。他也沉闷了。而廉湘南的遭遇似乎又给青年们的思想上增添了一种郁闷。

然而,英志却似乎没有看见青年们之间的那种迷茫,他的心中仍然充满了火热,尤其是连队满足了他的意愿和自己喜爱的姑娘在一起工作之后,他的干劲更高。的确,英志看不上那些思想低落的青年们,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一丝想离开边疆的念头,他跟于文革一样,是响当当的扎根派。谁不思乡谁不想家?可这里就是事业就是理想啊!“我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这里……”团长王平的形象在英志的心中永远是那样高大!

英志心中还有一个念头,他要加入共青团。而这正是英志今后进步的阶梯,也是每个青年自身光辉形象的证明。正是所有这些,激励着英志的情感,使他时时充满着青春的火热。

春天来了,英志心中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有一个青年对英志的归来不欢迎。

英志到猪号工作后,热情很高,渐渐地,这热情就感染了其他人。猪号班显得热闹起来了,每天的工作中有了笑语,有了轻盈的歌声。而闲下来时,几个人还会凑在一起打打扑克,欢闹一番。可不久,猪号中就又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来干活的,他每天只是来这里转转,有时候也凑凑热闹。这个人言语不多,可那双眼睛却不时地透出一股嫉恨的目光,这个人就是洪朗。洪朗初听英志归来,心中不以为然,可一听他到猪号去工作,心里就有了味儿。这一年来,洪朗为了自己的前程,积极在连队中表现,工作极其热情,炊事班的工作有了成绩,他也荣升为司务长兼连队的团支部书记,而且正在积极争取入党,连队上下,可谓红得发紫。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仍对猪号那个姑娘怀有奢望。只是因为工作和环境的约束,因为担心自己曾有过的劣迹暴露而影响自己的政治前程,他才没有再次表露自己的奢望。可现在,洪朗却有些忍耐不住了,他终于觉得来了个对手干脆说就是来了个情敌,他似乎察觉到了英志的目的,那小子到猪号工作就是来和自己争夺那个姑娘来了!为此,洪朗不能容忍,他要重新在程鸿的身边出现,他要在程鸿的面前重新竖立起自己的形象,同时,他还要利用自己在连队中是干部这一有利条件,不惜一切要把属于自己的姑娘夺回来!

虽然洪朗开始出现在猪号且大家对他不理不睬,但他的到来仍给热闹的人们中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不免也令英志心烦。

英志忽然觉得自己陷在了一种三角恋爱之中,英志虽然暗暗喜爱程鸿,可并没有向她表白过什么。在兵团严厉的纪律下,在当前连队青年思想混乱人人思去的情况下,他英志凭什么向程鸿表白自己的爱慕之心?而程鸿的内心又是怎样的想法?是去是留不说,她会喜爱自己会接受自己的爱慕吗?爱情啊,你怎么是那样的让人渴望而又让人缺乏勇气?英志真不愿加入那令人可恨的三角恋爱的战场,他不想给自己喜爱的姑娘增添麻烦。洪朗的目光太过恶毒,英志不想让他总盯着自己,何况,连队里又开始有了洪朗想和程鸿好的传言!

英志心烦意乱,程鸿也不愉快。洪朗每到猪号,两个人总是借故各自躲到一边去,而柳梅几个姑娘也不给他好脸瞧,总是借故喂猪大呼小叫,吆喝着让洪朗赶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