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县长,原名叫姜大强,他是坪县本地人,42岁,本科学的是园林,是国内最后一届毕业有工作分配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回坪县林业局。他从小科员、办公室主任、局长一步步走过来的,几年前他作为广西后备培养干部,先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党校学习一年,后来又被送到新加坡国立大学进修半年,两年前回到坪县任县长,主管全县工作。
姜县长,大高个,浓眉大眼,黝黑壮实,是坪县机关篮球队的中锋,有一手3分投篮的绝活,他抢到球后专往球场的两边边线跑,跑到3分投篮的位置,双脚一蹬,跃起,投出,命中,整个过程利落敏捷,瞬间秒杀全场,赢得一片喝彩。姜县长他真不像官员,从来不要司机,不管去南宁自治区开会,还是到乡镇小村调查解惑,他都是自己开着那辆旧的吉普车,风驰电掣,四处乱跑。他更不像个读书人,没有半点的文气。不管见到谁,他总是朝你先伸出他那只又黑又大的手,热哈哈地对你说:“来,我们先摸一摸。”他就这样和你握手、认识、说话,让你一个哪怕是坪县最穷的下岗女工,穿得最破旧的山里老农,也顿时在他这个一县之长面前,消除了敬畏、惊悚,让你此时就像和一个老邻居在相处,让人回到了平日自己的谈天氛围,让人感到了平等和温暖。
当然,姜县长无疑有自己一套治县方略。
姜县长在上任来到坪县的头两个月不吭声,在个个场合的大小会议都是听的多,说的少,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就是不停地到坪县的各个乡镇去蹲点,他的蹲点也与别人不同,他常常在村子里小客栈租间房子住两三天,然后分别找有钱的、没钱的、老人、男人女人、年轻人、孩子拉家常,这样一来他基本把村里的情况摸透了,又到另外一个村子,村子走完了就巡访县城街道,他就这样一点一点调查,一点一点记录,一点一点分析,最后总结归纳,两个月以后拿出了题为《坪县工业、农业改革试点方案》,方案的内容主要有两点,工业抓球衣,农业抓西山茶。
坪县有个沐嘞镇,专门生产全球所有著名球队球衣,皇马、曼联、巴塞罗那、利物浦、尤文图斯、AC米兰、国际米兰等等红色底、蓝色条、白色纹的各种商标著名球衣,都在这个小镇上的工厂、家庭作坊里堆满一个仓库,又一个仓库。过去坪县的历届领导都认为这些是假冒伪劣产品,由得这些家庭作坊自生自灭。但是姜县长亲自晚上到沐嘞镇路口数镇商会自己的运输车队,他发现晚上9点,全镇各家工厂的成衣都统一由商会的车队,10辆大货车把做好的衣服成品,运到广州的沙河服装批发市场,再从这里发送到全国各地。因为有了这些家庭工厂,沐嘞镇的农民都不用到广东打工,全镇的人年平均收入比其他乡镇高出450元。姜县长看到这些生产冒牌球衣的工厂、作坊每天加班,每晚灯火通明,生意红红火火。他了解到几个民办教师看到这些洗脚上田的农民生产球衣如此赚钱,也辞职办球衣加工作坊,一年下来每人也挣了个十五六万元。姜县长在全县大小会上都振振有词地说:“几乎所有的创造都是从模仿开始的,现在欧美说我们冒他们的名牌,他们以前不照样仿冒我们的丝绸、陶瓷?有几个是瓦特、爱迪生?要自己创造牌子?那我们的乡镇企业何年何月才能发展?我们的老百姓何年何月才能脱贫致富?‘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众人蹚水,过了河就是神仙。沐嘞镇运动衣制造模式就是我们坪县的模式,我们要鼓励、帮助沐嘞运动衣工厂做强、做大,还要把他们的模式复制到其他乡镇去,让其他的乡镇每天晚上也有10辆大货车拉衣服到广州去卖。至于其他地方要去沐嘞抓假冒伪劣你们想办法应付,我们要先让坪县的百姓富裕,我们有了钱,自然就会有我们的名牌。”于是姜县长发动全县大办球衣工厂、作坊,设法帮投资人解决办厂的土地、资金,两年间生产球衣的工厂从沐嘞镇向全县13个乡镇铺开,使坪县的球衣生产总值从3个亿,一下翻了两番,升到9个亿。
坪县有座名山叫西山,这是国内第七大的佛教圣地,山上古松参天,仙雾缭绕。西山上同存有僧人居住的龙华寺,尼人居住的洗石庵。追溯西山上的佛教庙宇历史上达唐朝,在广西、广东一带人的心中,西山就是一座灵山,一年360天,天天都有无数香客信徒上山供香求佛、祈求保佑。西山洗石庵宽能法师圆寂后留下三颗舍利子,和108颗火化烧不烂的佛珠子,让世人敬肃,更让后人供奉。享誉岭南凌的西山茶,就是佛德厚重的宽能法师亲自培育的。西山茶细如发丝,清汤醇厚,飘香满口,回味无穷,堪比龙井、毛尖。姜县长经过调查后就对主管农业的干部说“坪县是个农业县,除开种植水稻,还要找到一个农业致富的品种,让我们的土地、山岭出银子,出金子。西山茶是山岭致富的好项目。一斤上好的明前西山茶,卖到3000元,价格还每年递增,一亩茶的价值是其他农作物的10倍,而且茶园用的都是山地,不占水田,多好呀。我们坪县山好,水好,雾气好,是种植茶叶的好地方。我们农业就抓西山茶了,让西山茶帮助坪县农民脱贫致富。”为了向农民推广种植西山茶,他从县里拨出专门经费,给种植西山茶的农民免费赠送茶苗,免费培养种茶、炒茶技术。他还与金融单位联系,设立专门贷款品种,帮助茶农解决资金困难。另外,姜县长还通过各种媒体大力宣传介绍西山茶,打响西山茶品牌。经过两年的不懈推广,坪县西山茶的种植面积呈几何式的增长,种植面积从1000亩,一下蹿到5万亩,种茶的农民起了房子,买了车子。如今的坪县每到清明前后采茶时节,采茶的山歌就会在茶岭四处飘出:
西山茶,十里香,
采茶阿妹山过山。
一篓茶叶给阿妈,
一篓茶叶给情郎。
起房娶嫂都要钱,
采茶阿妹不偷闲。
情郎哥哥来相会,
鸳鸯戏水又一对。
坪县姜县长出了名的工作繁忙,而且是飘闪式的繁忙。
刘莉为了见姜县长在县政府大院门口蹲守了好几天,就是不见他的身影。因为去的次数多了,连政府大院门口的保安都同情刘莉了。刘莉知道姜县长是个大忙人,这天刘莉比往时来得更早了,7点就到了县政府,她一直等到12点下班了,还是没有遇到县长。保安实在可怜这个女人,就走了过来说:“美女大姐,我知道你找姜县长,来了好几天了,都没有找到。我看你不像坏人,我帮帮你吧,你把号码给我,我看见姜县长回来了,立马给你电话。”
刘莉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了,她赶紧把号码给了门口保安,回家吃饭去了。两点钟,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刘莉的电话响了,她一看,正是县政府大院门口保安打来的,刘莉马上接听,电话的那头就说了几个字:“大姐,快来吧。”刘莉立即冲了过去。
这一次,她真的见到了姜县长了。
“姜县长,我是县泰安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刘莉,我知道自己冒昧,没有预约就冲进您的办公室,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刘莉语速很快,她害怕县长大人没有时间听自己说话,她也很激动,说话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姜县长见状立即从椅子上起身,他走到刘莉身边,还是用他最经典的那一句:“不急,来,我们先摸一摸。”说着就朝刘莉伸出那只又黑又大的手。
姜县长的年龄和刘莉相仿,但是刘莉就觉得他是个大哥,他可以在她的事业上还给自己公道。刘莉很由衷、很激动地把手递了过去,就在她的手和姜县长的手握在一起的那一刻,刘莉的内心顿时被融化了,握着刘莉的这一只手,是一只男人的大手,它温暖、宽大、有力,就像一个家,让无家可归的弃儿找到了父母,有衣穿,有饭吃了。姜县长这一握手,仿佛握走了刘莉的委屈,握出了她眼前的许许多多光明。
不单这样,姜县长还说:“来到我这里的人,很多都有难处,我想你可能也是有难处,你不急,你慢慢说。”
刘莉说话了,她从头说起,她说到了自己公司的艰难窘况,移动公司看中她公司楼盘的商铺,说到了她在住建委遇到种种困难,说到了她公司为了这笔买卖差点伪造假批文,也说到如今已经有了消防安全批示仍然办不通新增商铺的预售证。刘莉这次在姜县长面前的阐述是她这一辈子的叙述中,最有条理,最有说服力的表述,她语速平和,心平气静,讲述着自己亲历的点点滴滴。姜县长也静静地听着,他在听她的故事,也在听自己管理下县城,来自基层,来自商人办事的种种况遇。她说完了,他听完了,最后他对她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把资料留下,我了解一下情况,三天之内我一定会给你明确答复。”
果真,第三天的早上泰安房地产公司就接到了一份来自坪县人民政府的批件,里面就有姜县长的亲笔批示,它是在泰安公司申请报告上签注的:
请住建委按照要求近日办理。
姜大强
2015年3月23日
看到这份文件,整个泰安房地产公司都沸腾了,有人敲桌子,有人在大喊大叫,因为大家都知道公司有救了,有了县长的批示,一切都应该迎刃而解了。他们公司可以办新增商铺的预售证了,和移动公司的交易自然就没问题了,公司也就有钱还银行的贷款了,大家也就可以像以前那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所以大家尽情地乐,尽情地狂,大家要用欢乐狂奔的洪水把几个月的压抑,疯狂彻底地冲洗干净。
最应该激动的刘莉却没有疯狂,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把姜县长的批示用扫描机把它扫描出来,又将这份批示放在彩色激光打印机上彩打出来,然后又用一个小镜框把批示镶好。刘莉把框好的批示放在书架上,她认真地端详,感慨万千:“这一关我们总算挺过去了。”
“这份东西的确应该这样保存,它太有意义了。”张艳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刘莉的办公室,她看见刘莉把姜县长的批示用镜框框好,端放在书架上,她也怀着内心的崇敬,万分的感激看着镜框里的批示。
“你怎么不和他们在外面玩?”刘莉问道。
“我看见你不在,就来找你。”张艳艳说。
刘莉指着镜框里的批示说:“我想和它说一会话,前面的路走得太艰难了。”
“我也要和它说话,我也难。”说着,张艳艳的泪水流了出来。
刘莉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说吧。”
刘莉先对镜框里的批示说,她说得很慢:“如果你再不出现,刘莉我真的熬不住了,我想犯罪了,要做假批文了。谢谢你救了我,让我从罪恶的边缘走了回来。”
张艳艳说了,她哭诉着:“我都差点出卖色相了,我也想犯罪了,如今不用了,我张艳艳也谢谢你。”
刘莉合着双手掌又说:“我给你念一句顾城的诗吧,‘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张艳艳也还在对着镜框深情地说:“你超好,就像我的亲人。”
……
她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对着镜框里的批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从哭说到笑,又从笑说到哭,最后她们完全释放了各种情感了,她们就共同相约明天一起去住建委办理新增商铺的预售证,她们要共同见证这一过程,她们要共同享受这一时刻。